作者:南方赤火
“俺们给你们引荐!”阮小七叫道,“都去都去!强似在这里受那大头巾的鸟气!”
几个酒盏叮咣响。环顾四周,几位南方朋友的脸上都是礼貌微笑。
三兄弟本以为会来个一呼百应,没想到吃了个冷场,一时间有点尴尬。
阮晓露轻咳嗽一声,圆场:“常言道故土难移。人家的事业也是辛苦打拼出来的……”
“李立兄弟,”阮小七道,“你那店不是已被官府查封了?你如今去哪讨生活?”
李立正扒拉菜,闻言愣了下,瞄一眼李俊,咧着大嘴笑道:“怕是大泊子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鱼哇。”
“别看我。”李俊站起来,团团拱手,“咱们几人蒙老天爷眷顾,横行浔阳江南北,让官府头疼了许多年,被绿林中给了个揭阳三霸的名头,实际也未歃血盟誓,也没有同进同退的的义务。既然三位阮兄相邀,转投大寨,大有可为。愿去的,一听尊命,俊恭祝前程远大。往后江南江北都是兄弟,有的是机会走动。”
他又转向李立,笑道:“你那祖传的店,我刚识得你时,就想说实话,开在那个鬼地方实在是埋没人。你若问我意见,不如北上一闯,闯他一个大名堂出来。”
“正是!”李立喜笑颜开:“谢大哥!”
他从出道就跟着李俊混,苦于自身能力限制,除了开 店宰人也没别的本事。今番大厂抛来橄榄枝,他又想去,又不敢明言。不料李俊果断放人,他感激涕零,当即纳头便拜,谢了李大哥多年照顾。
听李俊这么一表态,旁边几人神色轻松起来。张顺笑道:“全江州人都瞧见我揍过牢子、劫了牢城犯人,那犯人如今还飞去东京站金枝儿——我这生意还怎么做?早被抄得差不多了!若不换个营生,今后怕是只能天天去李大哥那蹭饭吃了。”
阮晓露略带歉意,煞个风景:“你到了梁山,怕是也有捕捞任务……”
张顺笑容凝固。不早说!
张横大笑:“起码不用看官差脸色。”
人各有志。简单商议的结果,张横张顺兄弟、以及李立都决定北上。穆弘穆春坐拥家宅田产,土财主当惯了,还有个当保长的爹,不打算抛弃一切去北漂。李俊留下。礼貌性问了一下威猛兄弟的意向,俩人表示紧跟大哥左右,玉帝老儿相邀都不去。
揭阳三霸回首过去峥嵘岁月,感慨万千,洒泪道别。
阮晓露趁着大家喧哗,凑过去,按住李俊肩膀。
“瞧见了?”她悄声说,“大寨挖人,就是这么简单。我可帮你挡过一回了。”
还妄想撬梁山的墙角呢,到头来自己小弟被撬走一堆,真是苍天有好报。
她以为是给人家伤口上洒盐,李俊压根面不改色,端个碗挡脸,仰起头,轻声回:“多谢挂念。正好少几个人分赃。”
他侧首,跟穆弘穆春眼神对上,各自意味深长地一笑。
揭阳三霸变两霸,浔阳江两岸马上大洗牌,迎来新的江湖生态。
日后的挑战还不少呢。
厅里众好汉依依惜别,忽然外头小二高声叫:“姑娘里面请!……”
花小妹总算姗姗来迟,兴冲冲地入席。
“给你们带礼物了!”她笑靥如花,“别处都没见过的红腿大蜘蛛,一人一个……”
话没说完,刚才还深情相拥的一群大汉瞬间分开,分散到各个角落打蔫,好像班主任闯入的自习室。
阮晓露果断拉花小妹离席:“跟一群醉汉有什么好聊的。走走走,咱俩买东西去!我还没在城里好好逛过呢!大哥们回见!”
山上不常有出远门的。这一趟差事临行前,许多兄弟都列了代购单子。过去一阵子她忙不过来,无心办事,正好趁现在离席,今天一站补齐。
花小妹也不差这顿酒,被阮晓露一提点,想起江州鱼米之乡的富庶,怦然心动,立马跟上。大蜘蛛也终于没出笼。
“我也有好多想买的……”
童猛有点不舍:“明儿就走了,再喝两杯?”
语调挺可怜,身上的赤龙跟着眨巴眼。
穆春喝得七分醉,大着舌头在桌子后头摆阔:“都赊着,账记在穆家庄头上!”
阮小二先怒了,一拳砸桌上,碎了个三五盏子:“瞧不起俺们?俺们自己的东西自己买,不要你请客!”
客气客气着,险些打起来。
阮晓露和花小妹趁机开溜。反正账也不用她俩结。有三阮在,谁抢着付钱谁挨揍。
两人商量:“买多了提不动……要不先让小二去雇个车儿……”
刚要出门,忽然身后冲出来两个酒酣耳热的彪形大汉,在她面前立正站好。
“童威童猛,听候姑娘差遣!”
第79章
一个时辰后, 半个江州城的市民都目睹了这么一群奇怪的客人:领头的是两个青春年少大姑娘,倘若只看脸,还能算得上是丽人出游;但俩人一动起来, 言谈举止一股葱味儿,不知是哪个庄子里的暴发户。
她俩后头, 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 任劳任怨地挑着一对巨大的担子,里头全是三街六市扫来的土货。
寻常市民也就看个新鲜, 不以为意;但满街小商小贩却似猛虎遇肥肉,一窝蜂似的围着她俩, 举着各种小吃食小百货, 争相叫卖:“姑娘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但若是谁不小心离太近, 挡了姑娘们的步伐, 后头两个猛汉就横着欺上前, 衣领下藏着刺青, 恶声恶气地赶人。
“走开走开!别挡道!”
大家瞧这两个猛汉, 偶尔有人觉得略微眼熟, 好像在某些年代久远的通缉令里,看到过同款刺青和脸庞。但上个月蔡太师视察江州,知府下令整顿市容, 各处的破告示破通缉令早就清理得一干二净,府衙外面的白粉墙闪闪发亮, 显出好一个太平城郭。于是现在,就算这两个大汉形迹可疑,苦于没有画像对照, 人们也不好乱猜测。
况且蔡太师巡查时全城严打,如今领导走了, 城内治安立刻松懈,各路黑势力重新冒头。寻常百姓才不敢乱惹事端。
童威童猛挑了一路担子,饶是体魄强健,也累得气喘吁吁。
“两位娘子,买够了没有哇?”
“够了够了,”阮晓露忙道,“只是还有最后一事,请两位大哥随我去个地方……”
--------------
一个多月没回江州,阮晓露有点不认路。询问路人,才找到当初去过的琵琶亭。
就是在这琵琶亭里,山东救人小队两次见到宋江,又两次功亏一篑,没能把宋哥哥请上去梁山的船。
如今琵琶亭里客流依旧。水里依旧泊着画舫,墙上依旧挂着个古旧的琵琶。
阮晓露叫过店家,上来就问:“琵琶卖吗?”
那店家依旧鼻孔看人,拖长声音:“娘子不知,这是白乐天当年听过的琵琶,是古董,概不售卖——哎,娘子挪个地,挡门了。”
阮晓露身后浮出两个肌肉壮汉,一左一右站定,面色不善。
“琵琶卖吗?”
童猛瓮声瓮气地问。
……
阮晓露喜滋滋抱着古董琵琶出了门。最后一单,吴学究的“古董代购”也完成了。只花十贯钱。
那店家张得四下无人,悄悄往墙上又挂了个琵琶。
--------------
总算踏上北归的旅途,阮家三个糙汉总算松口气。
终于不用照顾花小妹了!路上多了个亲妹子,还有三个新伙伴,有的是精力跟这花二小姐内耗。
一路轻轻松松,顺便游山玩水。水边的绿油油稻田渐渐稀少,变成了红彤彤的高粱地和金灿灿的麦田。后来那颜色也消失了,庄稼收割完毕,农田成了荒凉的一片。
天气渐凉。坊间巷陌没了揭阳三霸的传说,百姓们开始用“赤发鬼”、“活阎罗”来吓唬小孩。
但偶尔也听人在酒馆聊天:“哪里没土匪!梁山泊的大王们还算有良心的。只要金银不要命,也不糟蹋妇女。若遇到那穷苦的逃难的,不但不劫,反而一路护送至官道,保你平安哩!这叫盗亦有道!……”
这定然又是晁盖定的新规。阮家三兄弟听了,觉得与有荣焉,可惜不能现身认领。看着张横张顺李立那艳羡的眼神,只能憋着笑,大碗喝酒。
偶尔进个黑店,遇见绿林同道,人家一看这群人身材,不仅不敢下药,还上去巴结。听说是梁山好汉,更是纳头便拜,竖大拇指。
“我有个朋友,去年想投奔梁山,让人家好言劝了回来,让他回去勤练武功,提升自己,过两年再来——还给了五贯钱路费!啧啧,大山寨就是不一样,严格着哩……”
梁山领导层吸取教训,不能让山寨变成藏污纳垢之所。因此随着投奔山寨的好汉越来越多,“准入制度”也愈发严格。梁山编制一席难求。难怪人家见到真正的梁山好汉,无不是羡慕嫉妒。
“几位大哥传授一下经验,我那朋友该怎么做,下次才能让人家留山上哇?”
阮家三兄弟怎么知道。他们属于原始创业团队,又不是招聘上岗,没有应聘经验。
“这我知道,”阮晓露在旁边支招,“让你朋友多在江湖上做好事,打出好名声,山寨才肯接纳。”
三兄弟一想有理,忙道:“对对对,若是见义勇为、帮扶弱小的好汉,那武功稍微逊点,也是可以的。”
一有机会就宣传一下梁山的招人政策,确保来投奔的好汉,人品上过得去,以后相处起来也省事。
大家悄声畅想:“回去就算挨罚,也不会罚太重。再让花荣兄弟讲个情,估计就是扫几天聚义厅的事儿。然后把宿 舍和客馆好好修整一番,正好过冬……”
张顺闻言绝望:“去了还得扫地?……”
--------------
说说笑笑到了济州府城外,照例到李小二的客店住下。
李小二出去收赊账,是他浑家招待的。夫妻俩跟梁山势力往来许久,没见官差找上门,自己反而财源广进,于是也很识时务地闭嘴,悄没声安排一行人住下。
第二天一早,阮晓露跟同伴们打好招呼,进城办事。
先去金大坚的铺子。萧让正好也在铺子里做客。济州府两大造假圣手都齐了。
“两位记得我么?”阮晓露笑着打招呼,“萧先生,您的游侠话本写得怎么样了?有书商找来出版吗?金相公,那何清没有再赖你的账吧?”
萧让金大坚愣了一会儿,互相看看,才想起来,这便是当初来找他们给王伦写墓志、刻墓碑的小姑娘。梁山吴学究介绍,给的酬劳还很公道。
赶紧遣散小厮徒弟,招呼她入内。金大坚笑道:“吴学究身体还好?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姑娘帮我们带个话,就说我们想他得紧哪。”
阮晓露拿出凌振的《火器总要》——此时已硬得像块砖,沾着泥灰和血迹——问金大坚能不能复原。
金大坚这种水平的匠人,已经超越世俗,独孤求败。他接活儿不求简单便利,越是棘手的难题,他越喜欢挑战。
“过三个月,姑娘再来。若不成功,分文不收!”
阮晓露谢了,出门的时候,还听金大坚在后头问:“姑娘,近来山上有没有刻碑立传的活计,我们等着呐!”
--------------
接着看望一下张贞娘父女。
敲了半天门,锦儿才来应。看到阮晓露,锦儿喜出望外:“娘子,娘子!‘那边’来人了!”
张贞娘的小院,仿佛让人忘记了时间流逝。在东京时什么样,在济州城也便是什么样。不同的是,此时这院子里没了愁云惨淡,充满了安静的平和。
张贞娘也依旧如往日般温柔贤淑,招呼锦儿看座。
“家父出门谈生意去了,娘子少座,且吃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