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阮晓露谢了,随后讶异:“谈生意?张伯真是老当益壮,还做生意去?做的什么买卖?”
张贞娘笑道:“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找布商谈谈价而已,一会儿就回。”
阮晓露点点头,好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张贞娘抿一口茶,又道:“近来入冬,我做了些御寒衣物,可巧姑娘来访,还请你带去……”
说到一半,面现红晕,却是含笑。
“可以可以,但是……”
阮晓露反应过来,问:“张教头去找布商做什么?我跟那李小二说好,让他旬日来你这里收布,不论数量,都按市价给付,免得你们整日奔波……诶,他没来?”
张贞娘点点头,这才告诉她,李小二已有两个月不曾来访。所以张教头只好自己跑腿,去联系布商找销路。
“姑娘别多心,”张贞娘忙添一句,“我不是要抱怨。许是那李相公另有安排,许是我们的绸布质量不佳,我今后会叫锦儿格外用心……”
阮晓露放下茶盏,站起来。
“姐姐,你别往自己身上揽错处。这是李小二违约,我回头找他说道去。”
说走就走。张贞娘留她不住。
刚跨出院门,阮晓露忽然回身,从张贞娘手里抢过那包冬衣。
“保准送到。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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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二是“梁山物流”唯一对外联络人。他要是怠工,那可麻烦。万一他有贰心,更麻烦。
阮晓露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客店,正撞上李小二收账回来。
阮晓露还没开口,李小二先朝她打眼色,跑到僻静角落。
“娘子!娘子你可算来了!”
阮晓露一头雾水。
“娘子,山上大王最近身体安健?”李小二陪着笑,低声问,“已经两个月没有鲜鱼送来了,不知大王们还用得上小人么?好歹派人说一声啊!”
阮晓露吃一惊,算算时间,两个月前自己人在海沙村,正顶着太阳训练女民兵呢。
张贞娘那里,两个月没人来收布;李小二这里,两个月没人来送鱼。
源头原来在水寨,不能赖李小二。
“一群懒蛋!天气凉点又不是不能下水!”她骂一句,“别急,我回去教训他们。”
此时三阮也起床了。听了阮晓露的汇报,又惊又疑。
“俺们刚走,孩儿们就怠工?”阮小二大怒,“吃了熊心豹子胆?”
阮小七挥拳头:“回去教训一番就是了!把他们丢水里泡上三天!”
简单收拾行装,一行人匆匆上路。
经过城门口官道时,又遇见个熟人。
阮晓露拉住打算冲上去保护大伙的李立:“嘘,别冲动。这是内线。”
巡检何涛,竖着一双招风耳,见了阮氏兄妹,脸色变了七八回,远远的赔笑作揖,示意手下人放行。
阮小七很满意:“这人吃了俺们一顿打,倒也识相。”
忽然,只见何涛小步跑来,犹犹豫豫看着阮晓露,然后飞快地在她手里塞了个小纸条,又若无其事地踱着方步走了。
阮晓露犯愣。三兄弟齐围上来:“写的啥?”
花小妹嘴快,读出来三个字。
“莫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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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娘贼,凭什么听他一个狗官差的话?他这是设计俺们的圈套,咱不理他!”
阮小二拍板,把何涛那纸条撕碎丢掉,反而走得更快了。
阮晓露默默跟在一旁,没出声。
何涛自从被梁山按地摩擦一回,吃了人生最大一个亏,此后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辖境内的绿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相处还算和谐。
况且,自从何涛帮助她放跑白胜夫妇,等于送了个把柄捏在她手上,此后只有和梁山沆瀣一气的份儿。没理由在这时候突然尽职尽责,开始跟梁山悍匪对着干。
事情有点蹊跷。
但阮小二说得对。如果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小纸条,就裹足不前、过家门而不入,传出去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以后别在山东混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花小妹煞有介事地分析,“见机行事便可。”
李家道口的朱贵酒店关门落锁,贴了官府的封条。破门而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厨房里乱成一团,蒙汗药洒一地,一捆响箭丢在地上。
三阮不约而同面色凝重。
“山上或许出事了。”阮小二道,“我们三个去探一番。你们留在这里……”
“胡说!”张横抽出他赖以成名的大板刀,“还没上山,就做孬种?”
张顺和李立也都自觉抄了家伙。阮小二一眼看去,欣慰不已。
“好,那兄弟们务必听俺号令。小六,你带着花小姐,留在……”
花小妹早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攥紧自己的弓,冷哼:“我偏要一起去,你们拦我啊。”
阮晓露:“啊啊啊对对对!”
行囊里翻出个小刀,朝阮小二晃了晃。
阮小二摇摇头,一挥手,“算了算了,都跟上。”
把随身行李藏在酒店暗室,水边拣了一艘野渔船,一支橹,划破冰冷的湖水,静悄悄向水天相接之处滑行。
行到鸭嘴滩小寨,就看出不对劲。
花小妹眼力强,一下子看出:“水里泊的是官军的船!”
小寨里的守兵绕圈巡逻,穿的却非梁山号服,而是官军服色。
张横起疑:“你们水军日常训练,穿成这样?”
李立一下子寒毛直竖,粗声道:“哎,我们千里迢迢来投奔大寨,你们别赚我们啊!”
“嘘!”几个人同时掩住他那血盆大口。
阮小七急红眼,压着嗓子骂骂咧咧。
“水里的关卡呢?水闸呢?俺亲自布下的刀子阵呢?怎么可能让他们全须全尾的上岸!”
阮小五沉默许久,轻声说:“咱们下山匆忙,底下兄弟还未能熟习那些新陷阱的用法。”
三兄弟面色凝重。这次捅大篓子了。
阮小二掌舵,小船无声转向,绕过鸭嘴滩,穿过曲曲折折的木桩阵,绕山探路。
金沙滩上,同样驻了官军。一队军汉在清点水边船只。
水寨中央,那面粗豪的杏黄旗已经不翼而飞。竖起来几面酱红色号旗,上头无一例外写着三个大字:济州府。
阮晓露眼前一黑,让阮小五拦腰抱住,差点没栽水里去。
北方最大的绿林团伙,江湖闻名的水泊梁山,无 数江洋大盗、法外之人的桃花源……
已经毫无声息地,被济州府地方官军,剿灭了。
第80章
好在船上八个人都不是初入江湖的萌新, 各种危急时刻也经历过不少。哗然了一会儿,好歹没乱方寸。
小船摇远了些。阮小二令众人伏在船底。花小妹眼力好,负责瞭望。
“看到什么了?“
花小妹不愧是人肉裸眼望远镜, 别人看来模模糊糊的一片远景,她一帧一帧地仔细观察, 低声汇报。
“没有能打的喽啰了, 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你们看,官军在指挥他们, 从山上往下搬东西。”
小船轻轻摇晃。阮家兄弟咬牙切齿。
“搬的什么?看得见吗?”
花小妹补充:“搬的是金银、兵器、粮草……啊,还有一队人在赶马。我都不知道咱们有这么多马。”
说明此时的梁山已毫无抵抗能力, 官军的“清剿”进入收尾阶段。
阮小七急问:“看到头领了吗?随便哪个?”
花小妹仔细眺望, 许久, 摇摇头。
“水边有人在挖坑, 埋死尸。”
三阮眼圈骤红。阮小七当即呜咽出声。
“娘多半也没了……”
张横张顺李立全傻眼。他们抛家弃业的跳槽大厂, 结果入职手续还没办, 大厂倒闭了??
几尾大鱼在小船旁边跳来跳去, 仿佛也急着诉说冤屈。
阮小五冷静些, 低声道:“夏天我在泊子里耍时,在金沙滩往东五里发现一条瀑布,断金亭下来的水, 底下通一个山缝儿,从那里能爬到二关后面山坡下。”
按照阮小五的指点, 小船摇到瀑布下。钻进去,果然别有洞天。
“好个去处!”张顺忍不住赞叹,“若从山上拉下粗索, 这里就是个出其不意的埋伏点。来十个杀十个,来一百杀一百……”
阮晓露也惊讶:“咱梁山还有这地方?快赶上庐山那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啦。”
阮小二皱眉:“你啥时候去过庐山?谁带你去的?”
八百里梁山泊内, 生着无数鬼斧神工的天堑,就连山上住客也未能全部探明。官军多半更是不知。
山坡上垂下无数粗根野藤,有些直接垂入水面。寒鸦穿梭其中,风声送来野兽的咆哮。
天气阴冷,土壤干硬。阮小二试探一拉,藤蔓禁不住壮汉的重量,先后断裂,带下来一阵泥土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