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始皇帝陛下一统天下后,在咸阳仿建了六国宫殿,将六国王室的女眷都安置在内,大诗人杜牧的那首《阿房宫赋》中,就有很多对此的描写。
而她目前所处的,应该是仿制的楚王宫。
刚刚他说二世陛下,那就说明,现在始皇帝已经死了——
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找到一只铜镜,扑过去照,只见镜中女子确实是自己的脸,不过年纪稍微大了些,透着股少妇的成熟韵味。
始皇陛下在49岁去世,也就是说,梦中的时间线,是15年后……
她唰地回头,盯着咬手指的宝宝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
好像长公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她仿佛已经预见到它们等比例长大后的样子了。
不会吧……
她脑中涌出一些猜测,一个比一个离谱,但她不敢浪费时间多想,顺着原主之前的操作,将孩子摁进木箱,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稚儿乖,在箱子里呆着别出来,阿母一会儿就过来找你,记住,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啊。”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奶里奶气,但眼神澄澈,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
楚萸捡起地上的一只小狗木雕,塞进他怀里:“来,让小狗陪你,就不寂寞了。”
到底是小孩子,好哄得很,宝贝似的把木雕捧进怀里,楚萸不知怎么的,泛起一阵心酸,泪水冲上眼眶。
那不是她的泪水,她只是个短暂鸠占鹊巢的死去的灵魂。
她拍了拍男孩的脑袋瓜,慢慢扣上了箱子。
这一扣,仿佛一扇门被关闭,她耳边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是命运齿轮在转动……
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她心里默默念叨,为这个陌生又眼熟的男孩祈祷。
她弯腰拾捡起地上杂乱的衣物,统统塞进另外几只一模一样的木箱里,深吸一口气,惶急地向殿外奔去。
直觉告诉她她得出来,这样才能让里面的孩子逃过一劫。
她拐了两个弯,穿过三道门,来到了声音嘈杂的主殿。
大约百十个姿容灼丽、衣衫华美的女子挤在殿中,因为人数众多,她的迟到并没有很显眼。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中有谁被始皇帝陛下宠幸过,即刻出列!”
发声的是一个方脸膛、络腮胡的魁壮男子,着秦军铠甲,双目如电,声音如雷。
还是没人出来,女人里三层外三层环成了几个圈,浓重的香粉味浸满空气。
男子与身边另一位瘦些、面色寡淡的男子对视一眼。
楚萸抬手捂住嘴巴,压住一声惊叫。
那张鲜少有情绪波动的司马脸,她不会认错。
是田青。年长了十几岁的田青。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彻底陷入了一团混乱。
方脸男子抖开手中绢帛,读了一遍后扬起脸来,双唇扭曲出一抹不善的笑意:
“那你们中,有谁曾被始皇帝陛下召见过?唱过歌、献过舞都算,有的出列——新皇陛下仁孝,打算放你们出宫。”
人群中起了骚乱,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面露惊喜。
只有楚萸打了个寒战。
骗鬼呢?凡是这么说的,基本都是反话,更别提下令者还是那位秦二世了,多半是要拉她们去陪葬——
一刀抹脖子都算好的了,就怕缺胳膊缺腿地被活埋,毕竟胡亥可是历史上第一个灭自己全族的“狠人”……
很快有女人站了出来,一个,两个,十个……
楚萸很想对她们喊“不要”,但一想到箱子里的孩子,她噤声了,悄悄地将自己隐没在人群后端,垂下脑袋,尽量做到不起眼。
虽然是在梦中,但她却好像肩负了什么看不见的使命。
很快,一多半的女子都出列了,有些还在观望、犹豫,只有少数二十几人如楚萸这般无动于衷,仿佛情愿老死宫中。
以楚萸对秦始皇的了解,他大约三十五岁后就未出一子,一心扑在事业上,把六国美人汇聚到咸阳,多半是出于一种彰显胜利的收集癖,就像是“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那样。他可能就是偶尔来转转,满足一下雄性特有的占领欲。
所以她十分怀疑,出列的女子中,绝大多数是在滥竽充数,反正也无从考证,若是能借此机会获得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见再也没有女人出列,方脸络腮胡咧嘴一笑,拔出雪亮的长剑,挥臂砍断了面前最近一名女子的脖颈。
随后,身后的一队士兵齐齐拔剑,将那些“被先皇召见过”的女子一一砍杀。
只有田青闪到一边,摸鱼般地慢慢抽剑,原地表演了一幕“这剑怎么抽不出来”的默剧。
一时间,女人的尖叫和鲜血一起迸溅,楚萸她们这些坚守阵地的女子,一边惊叫一边往后退,就像是要与被杀的女人们划清界限。
楚萸生平头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场景,心脏几近骤停,幸好是在梦里,她还能稍稍大胆点,否则早就两腿一软,和大多数女孩一样瘫倒在地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指着她,绝望般地喊了一声:“还有她,她、她是长公子的女人——”
楚萸差点背过气去。
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啊——
方脸络腮胡猛地朝她看来,一同转过目光的,还有田青。
楚萸跌撞着向后退,她是不是应该赶紧跑——
这个念头方一掠过,她就已经转过了身,朝着自己寝宫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即便在梦境中,她也能触到那份命悬一线的紧迫感,甚至还能感觉到肺叶剧烈收缩,喉咙口涌出淡淡的血腥气。
身后追来一人,手按在剑柄上,楚萸只朝后扫了一眼,就转过头,没命似的往前逃,没注意到那人的样貌。
忽然脚下一绊,她来了个平地摔,手脚并用爬起来时,那人已经站在身后,朝她缓缓拔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长公子的女人,她胡说的,我们之间有过矛盾,她是故意害我的——”楚萸抱着脑袋一口气说道。
她学生时曾读过一篇文章,说人在梦中是不会死的,都会在濒死前醒来,若是没醒来,那么他在现实中也会死掉。
这理论没什么科学依据,却让她记忆深刻。
预想中的劈砍没有落下,楚萸颤颤巍巍地挪开护在额头前的双臂,哆嗦着向上看了一眼。
竟是田青。
他抽出了剑,却迟迟没挥下,似乎也没打算挥下。
“田青……”楚萸呆呆地望着他,嚅嗫出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田青愣怔一瞬,开口道:“楚公主,我确实曾用过这个化名,你为何会知道?”
楚萸这才记起梦境里的时间线与现实不同,就像是故事的两个版本,她于是摇摇头,抬眸道:“我也记不住了,大约是听谁说的吧。”
“想必是长公子。”他笑笑,“在下名为章邯,曾受长公子恩惠,今日便是报恩之时。公主,你赶紧逃,从这里往左跑,西南门没有士兵把守,你先逃出去,逃到长公子府上,明日我去那里寻你。”
楚萸迟钝地点了点头,大脑一时过载。
章邯?怎么这么耳熟啊——
还有,秦二世登基,连兄弟姐妹都虐杀了,长公子府上,还能留有活人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田青/章邯泛起苦笑,楚萸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表情。
“正因为被屠戮过,才更安全。你只要忍住不要害怕就行,毕竟——”
他戛然而止,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毕竟满院横尸。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挣扎着起身,刚要逃,忽然想起那个孩子还在木箱里,她跑了,孩子岂不是会被闷死——
章邯已转身沿着来路大步离去,毕竟杀个弱女子不值得费这么多时间,回去晚了会显得很假。
“等——”她想叫住他,告诉他还有个孩子在殿内,但梦境到此处就终止了,大亮色块像放入搅拌机般高速旋转,她脑袋一阵晕眩,身体剧烈一抽,倏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已大亮,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窗格上,她还没来得及回味梦的余韵,就惊恐地折身坐起。
完了完了完了,看天色至少八点半,她比昨天还晚起来两个小时——
她哭丧着脸,用缠满绷带的双手,笨拙地穿好衣服,满脑子都是昨天遭受的威胁。
“若是下次你再偷懒,我就打发你去服苦役——”
长公子的声音放大加粗震荡在耳膜上,她心有戚戚然,胡乱系上腰带就欲夺门而出。
然而刚走出卧室,她就紧急刹住了脚步。
厅房的门大开着,温暖的金色光线倾泻而入,潮水一样漫过地面。
一个人正悠闲端坐在案几旁,慢慢啜着一盏热茶,阳光细碎地落在他身上,为他勾勒出一层暖洋洋的金边。
楚萸惊叫一声,恨不得转头就跑回卧房。
太糟糕了,又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话说,他怎么会在这儿呢?这算不算私闯未婚少女闺房?
她胆战心惊地想着,看见他放下茶盏,棱角分明的侧颜朝她慢慢转过来。
楚萸后退一步,努力展现出一副极其愧疚、积极认错的神情,眼睛忽又变得水汪汪了。
扶苏瞥了她一眼,站起身,踏着一地金黄,朝她一步步走来。
楚萸继续小碎步后退,直到撞上隔断的墙壁。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与她挨得极近,近到只要一吸气,她的胸口就会擦上他的肋骨。
“你刚刚一直在喊什么‘我不是长公子的女人’,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芈瑶,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他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脸,缓慢而认真地说道。
啊?
楚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鱼一样翕动着双唇,全靠着身后的墙壁支撑,才没因为社死而崩溃跌倒。
太糟糕了。
她不仅起来晚了,还说了梦话,不偏不倚还是那句……
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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