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楚萸不动声色地稍稍退开一丢丢,点了点头,眼光拘谨地向上挑起,努力笑得幸福:“嗯,挺好的,不愁吃不愁喝,还胖了些呢。”
“是吗?”景暄落寞地一笑,她看着确实气色不错,两年的时间里,出落得越发成熟艳丽了,方才一瞥之下他差点没敢认,多看几眼后才敢扬声呼唤。
“你呢,还好吧?”楚萸努力找话题尬聊。
“就那样吧,叔叔们成日就想着压别人一头,我看着都累。我倒是宁愿去战场上厮杀,也不想跟在他们身后成天尔虞我诈地算计。”景暄叹着气道。
“哦。”楚萸木讷地点点头附和,和效率奇高、任人唯贤的秦国不同,楚国门阀众多、老派贵族作风浓厚,已经从根源上腐败了。
又是一阵缄默,景暄余光一扫,瞥见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琉璃花灯,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闪过惊喜的神色。
“还记得以前吗,每次你过生日,我都送你一盏花灯。”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说道,“这两年没赶上,今天一并给你补上吧。”
说罢,俯身在摊位上认真挑选,耳尖泛起薄红。
楚萸心头微微一震,她记得原主悬梁的时候,身边就散落着一盏漂亮的花灯。
琉璃摔落在地上,碎片迸溅,而她就在那一摊晶莹剔透的碎块上,将自己悬挂了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断断续续从秀荷口中得知的,她还知道原主很宝贝那盏灯,几乎每个晚上都放在床边的桌案上,看着它慢慢入睡,已成习惯。
“不、不用了,我……”她开口想拒绝,一阵风忽然刮来,将她本就不明朗的声音吹散了一半。
少年保持着弓腰的姿势,转过头来,眉梢轻轻一挑,仿佛在问怎么了?
楚萸觑见他眼底的赤诚,不忍心拂他的好意,强压住心头酸涩,浅浅地一笑道:“一盏就好了,去年生日的时候,我自己买了。”
这话让少年再度露出欣喜的表情,他点了点头,转头继续挑选,忽然想是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直起腰身,转向她尴尬笑道:“你……自己挑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盏,就不擅作主张了。”
楚萸其实也不是个个人主张很强的女孩,这些灯都挺漂亮,随便一个她都喜欢,但既然让她自己挑,她就将手指了落在了方才相中的那盏上。
少年付了钱,拎起在风中哗哗作响的琉璃灯,郑重地递到她手里。
楚萸原本也是要买的,便没想太多,直接接了过来。
女孩子都喜欢精巧美丽的物件,手中的花灯精致璀璨,即便在现代也很难见到如此细腻、巧夺天工般的工艺品,她一下子就爱上了,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道,乌黑的睫毛轻轻眨了眨,面颊被花灯的光辉映照,显得羞涩又迷幻,令人很难不产生些绮丽的念头。
无数次冲入喉口的那句话,终于还是没能拦住,景暄忽地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稍稍往跟前拉近,俯下头来,压低声音道:
“芈瑶,你……想回楚国吗?我可以带你回去。”
楚萸浑身一震,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条胳膊,顿时僵硬得仿若木棍。
“不要再撒谎了,芈瑶,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他温热清冽的呼吸洒在她颈间,“长公子本已经退了与你的婚约,如今却又把你桎梏在自己家中,他这样做,根本就没拿你当人看,你留在他那里,难道是想做他的妾吗?堂堂的大楚公主,为何要如此卑微?”
楚萸向后退开一步,颈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避嫌似的拢了拢衣襟,摇摇头道:“这其中还有许多其他缘由,我……我没事的,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
“自从知道你被退了婚,我就一直渴望能来秦国,把你接回去。芈瑶,你真的不想和我回去吗?”景暄仿佛没听到她的辩解,嗓音略微抬高了些,语气也变得有些尖锐。
楚萸咬了咬下唇,依旧摇头,珍珠耳珰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响动。
“你应该知道,他马上就要迎娶齐国的公主了,即便这样,你也还要留在他身边吗?”他的语声第一次染上了愤怒的情绪,但即便如此,仍旧清透守礼,丝毫不见暴躁。
楚萸重重地闭了一下眼,他刚刚以一把利剑刺入了她的软肋,将她一直纠结在心底、努力不去面对的事实剖出来,血淋淋地展示给她看。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正如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的未来。
她心底怀揣着一线希望,那线希望就犹如琉璃花灯之于原主,勉强支撑着她支离破碎的生活。
“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她抽了抽鼻子,留下这句话,转身朝着马车停驻的方向跑来了。
她知道这样做很失礼,人家刚刚还送了你礼物,可若不赶紧离开,她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快点走。”她磕磕绊绊地跳上车,对仆从吩咐道。
直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她才敢撩开帘子,悄悄朝后面望一眼。
那抹烟蓝色的身影,仍然一动不动伫立在摊位旁,目送着她远去,黄昏的霞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瞬间他们的目光远远地对上了,楚萸鼻尖涌起一阵难过,放下帘子,抱着花灯兀自低落起来。
为他,也为她自己。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时,暮色已经笼罩上来,楚萸抽着鼻子下了马车,刚刚站稳,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长公子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负着手在门口徘徊,见她抱着一盏灯下来,原本晦暗不明的神色,忽地又暗沉了几分。
楚萸被他凝重的面容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他在宫里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连忙仰起脸来,关切地望着他。
而他的目光,却缓慢地逶迤向下,最后久久停留在她护于怀中的琉璃花灯上。
“你去哪了,芈瑶?”他突然发问道,身子微倾而来,目光带着审视,死死盯住她嫣红的面颊。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威压扑面而来,令楚萸的心脏骤然紧缩,头皮也跟着发麻。
他的眸光,冰冷中浮动着一丝阴鸷,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神色,不由得慌了神,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他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琉璃花灯好几次下意识打成琉璃花樽,这就是总拿甄嬛传做背景音的后遗症吗(?-_-?)
第55章 醋意
◎他这是……成瘾了吗?◎
“我回家了呀,您忘了吗,长公子?”楚萸温软地回答道,努力迎视他幽深晦暗的目光。
霞光散去,暮色低垂,燃着蜡烛的琉璃灯盏在她怀中,就像一簇温暖的小火团,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扶苏的视线再度被牵扯,森幽幽地落在她臂弯中。
他面上毫无表情,但全身都在向外辐射低气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峻的眉眼间,压抑着一股沉闷的戾气。
“哦,刚刚路过一处集市,里面好多东西都特别漂亮,我忍不就买了一盏灯。”楚萸连忙补充道,将灯盏向上提了提,纤白的手指轻柔抚过琉璃光滑脆弱的表面。
她猜不出他为何不悦,莫非是嫌自己回来晚了?
可早上他也没有强调说,一定要几点之前回来呀?
楚萸摸不到头脑,眼睛眨得越发无辜,然而这在平时几乎无敌的招数,此时却失了效,长公子目中的愠怒分毫不减,甚至还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他狭长微挑的眼眸里,骤然生出浓郁深沉的黑色,楚萸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更加确认他的怒气是冲她来的了。
“长公子……”她轻声唤道,主动往他身前靠了靠,“您……今天心情不好吗?是不是在宫里遇见不开心的事了?”
她试图引开话题,还抬起手揪了揪他的袖口,犹如一只撒娇的小猫。
扶苏的神色微微有了些松动,但很快又紧绷了起来,甚至比先前还愤怒,下颚线绷起凌厉锋锐的弧度。
他眸光缓缓下移,落到她扯着他的那只手上。
还想撒谎到什么时候,芈瑶?那盏灯,真的是你自己买的吗?
若不是今日突发奇想绕了道,他还真就被蒙在鼓里了。
集市上两人耳鬓厮磨、目光交缠的样子,令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冻僵,他这才明白回家不过是一个幌子,她今日,分明是去会曾经的情郎,甚至还带上了上好的玉佩——
明明早上还在他怀里撒娇缠绵,下午就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果然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么?之前乖顺无害的作态,都只是虚假的伪装……
他越想越气,气到根本坐不住,直接杀到门口,守株待兔,看她有何狡辩。
然而她却一脸无辜,甚至还把那盏灯举到他眼前晃——
居然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真亏得他整天都在愁思苦想,要如何说服父王,让他能够同意自己重新迎娶她为妻,她倒好,竟在背后偷偷摸摸地与其他男人幽会——
楚萸感受到了一丝凶险,唰地松开他的衣袖,自保般朝后退开一步。
她这么一退,成了助燃他怒火的催化剂,他寒着一张俊脸,几乎是气势汹汹地往前逼近两步,积压在眼底的阴郁愈加浓稠,唬得她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在惶恐的间隙,她很认真地思索了一小下,然后惊悚地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在这盏灯上面。
莫、莫非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长公子不偏不倚去了集市,偶遇了她与景暄,继而误会了什么?
“长公子,晚膳准——”长生乐颠颠地跨出门槛,正要宣告晚饭开餐,却被自家主人一脸阴沉地狠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跳回门内,躲在门板后看热闹。
楚萸欲哭无泪,只好装傻试探:“莫非长公子是气我只买了一盏灯吗?我倒是想买两盏,可我没有钱。其实这盏灯,还是偶然遇到的一位故人,帮我付的钱呢……”
果然,她看见他眸光晃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卷起唇角:“哦?这么巧啊,你难得出去一趟,竟都能偶遇故人,着实是好运气。”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楚萸额角和眉心一起抽搐,她咬了咬嘴唇,意识到他大约是……吃醋了。
“难道长公子是怀疑,我在府上就偷偷与外人往来了吗?”她眼眸含水地望着他,“如果不是这样,我又如何能与那人约定具体的见面时间呢?可实际上,我自从到了府上,连门槛都没迈出去过,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
扶苏闻言愣了一下。如此浅显的逻辑,他竟根本未曾考虑。
自从撞见那一幕,他就一直气血上涌,什么都不想思考,满脑子全是些糟糕的念头。
“我不知道长公子误会了什么,今日我在集市上遇到的故人,是我在楚国时的玩伴,许久未见出于礼貌寒暄两句而已。”她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是吗?”扶苏对于她看似坦诚的解释,并未全盘接受。
毕竟,那个人扯住了她的胳膊,还将头几乎埋进了她雪腻温热的脖颈,而她,竟也没有避开……
或许她确实是偶然遇到了故人,只是那故人与她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对她在楚国的过去一无所知,甚至不敢确定,第一个吻住她柔软红唇的人,是不是他。
他冷哼一声,并没有挑明这一层,而楚萸过了好一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动了动嘴唇,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长公子显然都看见了,而她也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在他凑到她耳边低语的时候,好好地避嫌。
更何况,他还握住了她的胳膊,若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傻子都不信。
“吃饭吧。”扶苏目光沉晦地扫了她一眼,撂下这句话,便转身拂袖而去。
楚萸谨慎地在外面多呆了半分钟,待他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小心地迈步进去,径直朝自己房间而去。
她先将灯安置在梳妆台上,简单整理了下鬓发,扯下玉佩收好,深吸一口气,才朝长公子房间走去。
他让她去吃饭,是不是说明,他不那么生气了?
她努力往积极方面想,然而席间,长公子一句话都没跟她说,气氛僵持又凝重,她好几次没话找话,都被无视掉了,最后只能安静地捧着饭碗,往嘴里扒饭粒。
晚上,他也没有任何让她留宿的指示,兀自埋头读着一份工程进度报告,完全将她当成了空气。
楚萸委屈地抠了抠袖衣服上的祥云纹路,决定不当电灯泡,从坐垫上起身告退,而他也没像以往一样找碴阻拦她。
直到惯常的入睡时分,也没有人来唤她,她趴在梳妆台上,百无聊赖地侧脸盯着花灯看。
琉璃清透,折射莹莹光晕,隐隐约约映照出她一双如水秋眸,她轻轻叹了口气,宽衣解带上了床,只留下一碟烛火,与花灯作伴。
许是深秋的缘故,越是到深夜,寒意越浓,楚萸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感到有些冷,伸手想去抓压在腿部的小被,却抓了个空,手指摸索间,触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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