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楚萸的神思稍稍回笼,她茫然又僵硬地扭过头,看见和她同车而来的那三位女子,一边啜泣着,一边勾着脑袋,朝赵戎身边走去,依次跪坐在他和他左右侧的将领身边。
动作娴熟得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只见她们卑微地压低身子,以额触地,款款施礼,这样的礼节她们以前只会在见到楚王的时候做,如今连略有些官职的将军都可以肆意享用了,如此这般,看似是小人得志,实则是故意打楚王的脸。
楚萸木讷地望着,纤长的脖颈和肩膀都绷得紧紧的,因为方才扭扯而稍显松散的衣襟下,雪白的锁骨若隐若现,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然而当她看到那些女子抬手摘掉头上发簪,让长发披垂落下,而后捧起酒樽,举到男人的唇边,将自己的头深深垂下,等待他们赏脸接下酒樽时,她只感到脑壳阵阵发麻,五脏六腑都拧结在了一起。
那一刻,她似乎知道了,为何会有女子回家后自杀。
确实很屈辱。
她不忍心再看,触电般缩回目光,嘴唇微微痉挛着。
这种事情,若是要做,其实并不难,只要她能舍去自己仅剩的那点毫无必要的自尊——
她缓缓抬起乌润的双眸,对上的却是他森寒戏谑的视线。
他的手指依旧不耐烦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就像是在等待下一场余兴节目,看看她这个惯会攀龙附凤的软骨头,被逼到走投无路之下,会将身段放低到何种地步。
她睫毛簌簌一颤,而后立刻垂下,胸中溢满酸涩。
他说得没错,她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怜悯的地方,而且他显然,是乐意看到她失去全部选择,被斩断所有羽翼时,那副四面楚歌、无助至极的样子。
牙齿在下唇咬出泛白的痕迹,她任命般地慢慢坐直腰身,眉眼低垂,指腹拭去多余的泪水,将那只酒樽轻轻放到案上,俯过身,五指握住酒壶的握把,将酒浆再度注满酒斛。
开始她的手还很抖,拿定了注意后,奇迹般地不抖了,仿佛也感受不到了他一瞬不瞬压在自己头顶的沉重注视。
举起酒樽前,她目光徐徐掠过他苍冷修长的手指,和那手指旁,横在桌案上的他的长剑。
那把剑上,一定沾了很多敌人的血吧,都是他无比憎恨的人。
比如昌平君,再比如——
她打了个哆嗦,挪开视线,额头低垂,双手捧着酒斛膝行几步到他近旁。
近到二人呼吸相缠,衣料交叠。
营帐内不知何时鸦雀无声,连吞咽酒水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众人的目光齐齐聚来,都在等着看这位丰艳娇怯的亡国公主,如何卑躬屈膝地讨好他们的长公子。
他的眸光睥睨下来,就像在看一团被丢到脚下的垃圾,楚萸努力对他的轻蔑视而不见,腾出一只柔白的手,轻轻抽去束发的长簪子。
黑亮浓密的长发,顷刻间如流瀑般披垂而下,洒落在腰际,仿若一匹最上等的黑色绸缎。
佩兰花馥郁缠绵的香气,夹杂着她的体温,浓烈地向四周拂散。
乌发掩映下,她的面色越发苍白凄楚,漂亮的眼眸仿佛被溪水浸润过的黑石,随着手臂缓缓抬起,与他冷慢黑沉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长公子,您请用。”她红唇翕张,柔婉地道,声音里依旧透着恳求,却不似先前那般沥着绝望与无助。
扶苏剑眉一挑,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对她冥顽不化的执拗感到可笑。
他倒也没说非让她衣衫半退,放下一切尊严匍匐在他脚下,求他怜惜,任他摆弄,但她若是不做,他也是很不高兴的。
总而言之,就是想要存心刁难,方能解心头愤恨。
就在他微微分神的这半秒钟,一道凛冽的白光在他视野边陲骤然一闪,随之响起的,是他无比耳熟的长剑出鞘的声音,还有下首诸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楚萸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它比她想象中的要重很多,单手几乎拿不住,她咬紧牙关,使出全部的力气,将寒光凛凛的剑身抽出来,抵在身侧。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看见长公子的瞳孔瞬间紧缩又张大,仿佛极度震惊。
好几个人自桌案后猛然跃起,意欲冲上来将她拉走,扶苏皱着眉头一挥手,他们的身形便顿在原地,慢慢又坐了回去,但视线仍牢牢锁在他们身上。
尤其是赵戎,他此时有点后悔了,本想着是要讨好长公子的,怎奈这女人实在不识抬举,居然敢抽出长公子的佩剑,她想做什么?
楚萸唇边绽开一抹凄惨的笑,将右手握着的酒樽重新搁在案上,酒液剧烈晃动,洒了一些出来,沿着长案一滴滴落下,融入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衣料。
她与他近在咫尺,只要他一抬手,就能夺过被她抓在手中的青铜剑。
然而楚萸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闪身后躲,将右手手腕靠近剑刃,毫不犹豫地划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鲜血汩汩而出,顺着瓷白的腕子一滴滴落下,落在她素净的衣袍上,如梅花层层绽放,甚是艳丽。
城门被攻破前,有人专门教过年轻女孩子自尽的方法,以免日后遭遇凌#辱生不如死,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处。
她扬起清丽的面庞,目含凄惶,望住他,声音哽咽若游丝:
“臣女自知无以让长公子垂怜的资本,然而臣女实在惦念家中幼子,他还发着热,等待臣女回去,若是长公子实在厌恶臣女,臣女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只请——请您赏脸,饮下这爵酒,放臣女回家,陪一陪病中的幼子,他才刚满周岁,离开臣女的体温便彻夜不能眠……恳请长公子体恤……”
鲜血已在她的衣袍上盛开出大片赤红,惨烈却异常华艳。
她的气息越来愈微弱,寒意从骨缝中溢出,生产时大出血落下的贫血症状一点点显现,她感到身体越来越轻,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扶苏眼里瞬间涌现复杂的情绪,他骤然扩大的瞳孔一点点收缩、震颤,神色晦暗不明,却看得出很是愤怒。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了吗,芈瑶?”他发狠似的瞪住她,眼睛却不断被那流淌出殷红血珠的手腕牵扯,面部线条紧绷得厉害。
楚萸摇了摇头,眸中水光破碎:“臣女不敢妄想,只是臣女实在没什么新奇的艺能可以为长公子助兴,若是这血梅盛开的场景能博得长公子一笑,那就请长公子赏光,饮下这爵酒吧——”
她倾身上前,不顾滴血的手腕,再度以双手捧起酒樽,缓缓地,仿佛极其费力地送到他唇边。
血滴溅落在他沉黑的衣袍上,没入衣料之中,全然不见痕迹。
那一刻,他眼眸的颜色倏然加深,仿若玄色的宝玉,闪烁着暗沉幽邃的光。
“长公子,求您……看在臣女曾服侍过您的份上……”
她感到越来越晕眩,酒樽在手中摇摇欲坠,但她仍然死死咬着嘴唇努力维持着。
只是他看上去仍然不为所动,身形都未曾动一动,仿佛一座覆满霜雪的黑色的山。
也许,他是真的打算看她鲜血流尽——
此时此刻,她终于彻底死心了。
也罢,若是自己今夜死在了这里,姜挽云一定能照顾好珩儿的,她对她的持家能力毫不怀疑。
可是,就这样死掉了,又有些不甘心。
她还没能好好跟珩儿道个别呢,也还没戳够他肉嘟嘟的脸颊和手臂……
生命随着鲜血一点点涌出体内,她周身冷得厉害,眼前也模糊起来,视线中长公子的面容模糊成层层叠叠的色块,她艰难地动了动唇,又哀求了一声。
话音还未落地,她便再也撑不住,身体轻飘飘地向前栽倒。
她发丝飞扬,宛若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有几缕擦着他的面颊滑下,他猛醒般抬起手指,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它们堪堪拂过他手指,好似流沙,稍纵即逝。
酒樽哐当滚落在地,酒液四溅,有女子惊叫的声音迭起。
楚萸沉重地阖上眼皮,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记忆,便是自己栽进他怀中,不停地、止也止不住地痉挛、抽搐……
实在是太糟糕了,她流了太多的血,也许真的会死掉吧……
只是为了维持那一丁点毫无必要的尊严,真的……值得吗?
腰背处突然覆上一道坚实又强硬的力道,她好像被翻了各个儿,靠仰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珩儿哭得皱巴巴的脸短暂地划过脑际,接着,她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黑暗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四周重归死寂。
第87章 袍服
◎……◎
楚萸是在第二天晚上醒来的。
身体仍然一阵阵发冷,她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房熟悉的床幔,与秀荷那哭得张梨花带雨的小圆脸。
她心头一片茫然,眼珠迟滞地转动了两下,最后落在秀荷的脸上。
她面色白中透着灰,孱弱得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幼鹿。
“公主,你总算醒了。”秀荷抹着眼泪,心疼地看着她,哽咽不止。
“秀荷……”她动了动唇,神思一点点清明起来,虽然整个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却足以让她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
那样的惨烈锥心,就算是失忆,想必也还会记得一二。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缩起肩膀,艰难扭过脖子,看见了床头斜对过的婴儿床。
意识骤然清醒,她瞪大眼睛望着小床。
“珩儿,珩儿他——”气力尚未完全恢复,她连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来,却拼命想撑起身子,看一看婴儿床里的孩子。
那是她唯一的挂念。
他还烧不烧了?有没有吃饱饭?
“公主您放心,珩儿他一早就退烧了,生龙活虎着呢,这会儿刚刚吃过黍米,睡得正香。”秀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走过去,抬起小宝宝的一只肉胳膊,轻轻晃了晃。
珩儿在床里吧唧了一下嘴巴,仍然睡得安稳香甜。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重新落回枕头上,望着宝宝的方向,眸中蓄满温情。
忽然她想起秀荷方才的回话,柳眉轻蹙,疑惑地问道:“你刚刚说他一早……就退烧了?那我……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以及是怎么回来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她却没有足够的气力一口气问出来。
秀荷正要作答,前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着一串脚步声靠近,浓烈的草药味铺天盖地飘了进来,如黑云一样瞬间挤满了居室。
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只小陶罐,进了卧房,依次放在床头后方的铜架子上,冲秀荷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又退了出去。
“公主,睡前再喝点药吧。”秀荷扶着她慢慢坐起来,在她身后放了一只蒲团。
身上柔软厚实的锦被一点点滑落,渐次露出一对浑圆雪腻的肩头,和一截嫩藕般的手臂。
手臂下的腕子上,厚厚包扎着纱布,里面也有浓重的草药味溢出来。
榻上女子只着一袭以楚锦制成的水粉色襦裙,抹胸略垂,绣有两只白色睡莲,婉约又端庄,偏她却眉眼艳冶,玉兔饱满,动作间盈盈颤颤不已,一副妥妥的祸国之色。
这种极端的反差,营造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宛如十根葱葱玉指在人心弦上撩拨而过,留下袅袅余音,震颤不止。
厚密顺滑的墨色长发披垂而下,挡住了修长后颈和小半片雪背。
为了珩儿方便,她后来一直穿襦裙,昨夜死活不肯褪下衣衫,也有这方面原因。
秀荷偷偷看了两眼,心里滚过一阵自豪。
她算是看过公主身体次数最多的人了,可每次都会被她的身段惊艳到。
那样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却能托起如此壮观的胸部,也难怪那帮秦人会这般阴魂不散地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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