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你、你不要走得那样快,会晃到珩儿的,小孩子大脑还没发育,禁不起晃——”楚萸不顾被怼痛的胸口,亦步亦趋地跟上,眼眶里蓄着泪水,焦急告诫道。
黄氏停下脚步,转头瞪了她一眼:“你有完没完啊?就你家孩子金贵,哪来的那么多说道,你要是再不走,我一会儿就告诉夫人。”
楚萸还想说什么,但见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不敢开口了,生怕她将气撒在珩儿身上,只能拧着绢帕,远远望着她进入别院,逐渐从视野中消失。
太窝囊了,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住。
她抽泣着回到房间,毫无食欲,脑子里一刻也无法宁静,盘旋着各种黄氏虐待珩儿的画面,越想越崩溃,终于在月色涂满天空的时候,再一次朝别院跑去。
她原本只打算趴在门口听一听珩儿的声音,小家伙不同声音代表着不同情绪,然而还未及她踏入院中,就听见了他哇哇哇的大哭声,仿佛极其难受,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借由嚎啕大哭来表达。
楚萸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一个箭步冲进去,不管不顾地一把撞开她的房门。
“你、你想吓死人啊?”黄氏正在往珩儿嘴里喂药,突然被吓了一跳,药汁洒在了珩儿的衣襟上。
小家伙被烫到,哭得更嘹亮了。
景源没在家,不过这也不稀奇,他时常夜不归宿,具体去了哪里,大家心照不宣。
家里时常性的资金短缺,主要也是因为他的这个爱好造成的。
景夫人以如此下作的手段,逼楚萸做他的妾,除了景源主动要求外,也是希望借由她,来堵住儿子频频往妓#馆跑的冲动。
若是连她这样绝色妖娆的美人都制止不住,那他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你给他开的是什么药啊,味道不太对——”楚萸劈手夺过药碗,凑到鼻尖闻了闻,一下子就闻到了肉桂的气味,“珩儿他体热,不能用这种容易上火的成分,你事先没和医生说吗?”
“我哪知道他体寒还是体热,再说都是药,还能毒死他不成?”黄氏抢过药碗,狠狠剜了她一眼,“你给我滚出去,别在我房间里撒泼!”
楚萸气得牙齿打颤,恨不得给她两拳,但她忍住了,憋着眼泪跑出别院,回到房间,带上银钱和一把防身用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家门。
她要尽快去一趟常带珩儿看病的医馆,那里的药师熟识他的体质,能开一副最适宜他的药方。
医馆子时关门,也就是23点整,眼下恰好是亥时一刻(21点15分),她连跑带走最快45分钟能到,可以赶得上。
街道上寂静如坟,冷风习习,透着几分鬼魅的气息。
万籁俱寂,自从秦军入城后,百姓睡觉时间提早了很多,过了戊时便很少有人出门,此刻大街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气喘吁吁,发丝凌乱,狼狈又焦急。
远处有巡逻队若隐若现的马蹄声,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努力突破肺活量的极限,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医馆门口。
药剂师是老熟人,他的小女儿跟她关系也亲近,昨日还一起踢了花毽,得知她情况紧急,特意先给她配了药,楚萸宝贝一样捧着,千恩万谢地离开。
夜色越加深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将那包药护在怀里,疾步往回走。
兴许是来的时候耗费了太多力气,她这会儿双腿发酸,连快走都难以坚持,行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撑不住了,扶着一旁的石磨盘,呼哧呼哧喘着气。
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从斜刺里覆盖过来,水一样漫上磨盘,等楚萸察觉到不对劲时,腰已经从后面被搂住。
一道带着酒气的声音,贴着她头皮响起:“果然是你,哈哈哈——美人,还记得哥哥吗?”
楚萸浑身汗毛直竖,知道自己是遇到流氓了,她一手死死护住药,一手探进袖口去摸匕首。
她此刻,相较于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极度的愤怒。
一个也好,两个也好,为什么都可她一个人欺凌,她真是受够了——
男人带有明显的秦国口音,双手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酒气夹杂着口臭,喷得她头晕脑胀。
她好不容易摸到匕首,还没来得及掏出来,身体就被猛地翻了个个儿,摁倒在磨盘上。
粗硬的石磨盘撞痛了着她的腰脊,她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呼。
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直护在胸口的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掀,甩了出去。
药包在半空中散开,好不容易得到的药,如礼花般,四处飞散——
男人迫不及待压过来,要啃咬她的唇,借着头顶的月光,她认出,是那日去她家搜查,捏着她下巴看了许久的小兵。
短短几日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她本就已濒临崩溃,每一根神经都脆弱紧绷,又被这样突然刺激了一下,倏忽之间,竟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失控的感觉。
珩儿还在家里发着烧,她绝对不能把时间耽误在这里……
大脑短暂空白了片刻,等她再度回过神来时,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正粘稠地流动在她手指间。
伏在她身上欲行不轨的小兵,身体陡然沉重了几分,他跌撞着从她身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后退,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最后扑通一声向后栽倒,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他的胸前,赫然插着一只匕首。
正是楚萸带着防身的那只。
楚萸幡然惊醒,尖叫着从磨盘上撑起身体,不断地往后躲闪。
她、她、她竟然杀人了——
杀的还是一个秦人。
不行,不行,她、她得赶紧逃——
可是,药怎么办?都撒在地上了,折返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她根本没有这个体力,再跑上一个来回……
恰在此时,一道骑在马上的身影,从不知何处,不急不徐地拐了出来,缓缓停在她面前,轻盈如鬼魅。
楚萸打了个深长的冷战,瑟缩着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眸子。
那双美玉般的眸子,懒洋洋似的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眼底爬过一抹颇感惊奇的神色。
他扯了扯缰绳,让马头正对着她惶恐万分的脸,一边策马靠近,一边别有深意地开口道:“嗬,你杀人了啊,公主。”
第96章 好意(加了点内容)
◎……◎
楚萸仓皇地向后退去,退到月光照不见的阴影中。
说实话,方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首先感到的是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马上又想到他对自己的诸多次戏弄,心头一凛,涌起了另一种畏惧。
她被他目击到,失手杀了一个秦兵,他会处罚她吗?
她将染血的双手藏在身后,感觉浑身的血液和肌肉都凝结了,唯有嘴唇微微痉挛着。
“我……我没有……”她眸中含泪地望着他,嚅嗫道,“是、是他欲行不轨,我不是有意的……”
扶苏在高高的马背上,向前微微倾身,表情融在夜色中辨不分明,一双玄玉似的眼眸于黑暗中紧紧凝视着她,眼中的神情似笑非笑。
她被盯得脑壳发麻,绝望地想他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先前只是带着珩儿玩,都被他耍戏了一通,而如今惹下了这样的麻烦事,他又怎能放弃搓磨她的机会呢?
如此一想,眼泪掉线的珠子般,一串串滑落眼眶。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则是惦记生病的珩儿,他今晚喝不到适合的药,会不会难受的一直哭闹?
她抬腕抹了抹眼睛,再度陷入了那种全部生路都被堵住的无助之中。
放下手腕时,扶苏已经跳下马背,立于她身前,环佩轻轻碰撞出清泠的声音。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五指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楚萸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是……想要杀掉她,一命抵一命吗?
若是寻常女子,他或许会上前耐心询问一二,可面对她,他大约是懒得分辨是非,巴不得揪住她的小辫子,不分青红皂白好好修理一番。
这便是她对他的认知,也是她如此胆怯的缘由。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他突然扑上来——”
楚萸焦急地为自己辩解,然而话说到一半,仰躺在地上的小兵,诈尸般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对楚萸怒目而视,疯狗一样再度扑来。
他一副半死不活、神志不清的模样,似乎也根本没看见旁边还伫立着一人一马。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把这个胆敢刺伤他的臭女人就地正法。
楚萸惊叫起来,正欲躲闪,只听“铿”的一声,长剑出鞘,一道璨亮的白光在昏暗中倏然一闪。
电光火石间,一截剑刃从小兵的胸口穿刺而出,将他登时钉在原地。
鲜血哗地一下喷涌而出,顺着剑尖汩汩流淌。
楚萸在惊悚中注意到,自己先前刺中的,是他的右胸口,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也难怪他能再爬起来。
他——这是在救她吗?
随着“噗呲”一闷响,长剑毫不留情地抽出,更多的鲜血喷泉一样往出喷涌,有几滴溅到了楚萸面颊上,她惊呼着躲闪,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松鼠,颤颤巍巍又可可怜怜。
小兵连抽搐都来不及,僵硬地直直扑到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扶苏面色如常,甩了下剑刃,慢条斯理地收入鞘中,上前半步,以脚尖将尸体翻过来,弯腰拔出插在他右胸口的小匕首。
他好笑似的将那只几乎可以说是袖珍的匕首,前后左右翻看了一圈,而后抬起被月光染上一层清辉的黑瞳,看了楚萸一眼,捏着刃身将它递还给她。
楚萸愣怔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探出手指,接过了血迹斑驳的匕首。
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曲起的指节,坚硬的触感令她想起那些十指交握的过往,心中越发悲伤难耐,垂下头动作笨拙地将匕首插入刀鞘。
“公主下次若想杀人,记得要对准位置。”他调笑道,又朝她迈近一步。
从旁处看去,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正好重合在一起,就像是在亲密地交缠。
楚萸紧紧抿着血色尽失的唇瓣,躲避着他垂落下来的,追逐着她视线的目光。
“长公子,我、我还有些急事要去办,您能不能行个方便,先放我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语声柔婉而卑微,盯着他的胸口恳求道。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犯,可他好像特别爱在她身上找茬,那件玄色袍服,也仿佛某种强横而无声的威胁,不断跃入她脑海,让她更加不敢理直气壮。
她又想到了小脸通红的珩儿,尾音带上了轻微的哭腔,视线越过他的肩膀,难过地望向草药散落的位置。
现在返回去是来不及了,但万一医馆因为旁的事延迟关门呢,凡事都有例外,她得赌一把。
扶苏显然不想这样轻易放她走,他挑了挑剑眉,傲慢地打量她许久,轻哼一声,玩味似的反问道:“其实我很好奇,公主缘何在深夜独自出门啊,莫非是去……私会情郎?”
楚萸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行为了,却依旧被噎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她握紧手心,忽然很想在他胸口捶上一拳。
其实仔细想来,她遭遇的这些变故,都与他有脱不开的联系。
那日,他若不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显眼的印记,她也不会被黄氏告发,珩儿便不会被从她身边剥夺——
然而怒火转瞬间就灭了下去,她虚弱地塌下肩膀,知晓他不过是一剂催化剂,罪魁祸首早就定下了针对她的阴谋,她没必要迁怒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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