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凌晨时分她才睡着,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惶急地跳下床,扑向婴儿床,欣喜地看见珩儿已经退了烧,正睁大眼睛,咬着手指头玩。
她长松了一口气,笑着逗了逗他,忽然记起昨晚的事情,笑容又落了下去。
她得赶紧把珩儿送到黄氏那里去,这是昨晚约定好了的。
她咬了咬牙,决定先不过去,将门从里面仔细锁好,能多护他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见着天光逐渐明媚,也不见有人来叫门。
这很反常,依黄氏的性格,早就应该来大闹一通了,就算不自己来,也会先去景夫人那儿告状,然后护法似的跟在她身后,一起来讨伐她。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院子里从她醒来时起,就安静的令人发怵。
她悄悄推开房门,恰好见到新来的小厮在附近,连忙叫住他,问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莫得感情似的点了点头,朝别院的方向指了指:“一大早有官府的人闯进来,将刚刚回家的大少爷给押走了。”
楚萸一怔。
啥?
“说是什么原因了吗?”
“有人举报他,家暴妻妾,据说证据很充足。”小厮平静地回答道。
楚萸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呆呆地望着地面上的光斑,突然想起昨日她第一次闯入别院时,那两个小妾在树下紧张私语的模样。
家暴这种事,即便在现代,旁人也很少会去举报,更别提男尊女卑的古代了。两人也许早就商量好了,还认真存下了证据。
秦法是有保护女性的相关条例的,尤其是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虽然根本目的是想让她们多生孩子,但终归还是保护了,总比被活活虐待致死强。
“夫人,我给您端早膳过来吧。”小厮忽然说道,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仿佛他对发生了什么毫不关心。
“哦,好。”楚萸还处在恍惚中,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黄氏没来找她,想必她和景夫人此刻正焦急地上蹿下跳,愁眉紧锁着商量对策吧?
她生出一种十分解气的感觉,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按照秦法,若是证据确凿,景源会被剃去头发游街数日,然后根据罪行等级,发配苦力,最少一个月。
不过目下劳动力紧缺,他很可能会被分配较重的任务。
然而终归不是死刑,他还是会回来的,到那个时候,她仍然跑不了。
小厮端来早膳,她先给珩儿喂了点儿蔬菜粥,然后揽着他,慢慢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思考。
刚刚吃下一半,门就从外面被推开。
景夫人憔悴地伫立在门口,表情复杂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迈步进来。
楚萸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连忙放下汤勺,抱紧珩儿。
“你先吃。”景夫人拍满香粉的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别着急,慢慢吃,吃完了我再和你说。”
楚萸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讨好的意味。
“我已经吃完了,夫人。”她拿手帕揩了揩嘴角,把珩儿放在垫子上,慢慢站起身,望着她道,“夫人找我有何事啊?”
景夫人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几跳,她虚伪地跨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楚萸的双手。
楚萸登时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这演的是哪一出?难道忘了几天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了吗?
她的手又凉又湿滑,仿佛某种爬行动物,楚萸只感到恶心,想往出抽,却被她更紧地攥住。
“芈瑶,抛却前两天的事不说,我们家一直待你不错,对吧?”景夫人的声调出奇地温柔慈祥,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
楚萸并不言语,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见景家不够用,她眼珠转了半圈,搬出了景暄:“景暄一直都特别疼爱你,什么都可你优先,这你总承认吧?”
景暄的名字跳出来,楚萸没办法沉默了。
她说得一点没错,即便知道自己对他无意,景暄还是尽了全力,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他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一样呵护。
眼角泛起泪光,她咬紧后槽牙,抬眸道:“夫人,您有何事就直说吧。”
见她被触动到,景夫人强压着焦虑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
“芈瑶啊,前些天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她满面堆笑道,“景源这孩子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怀他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让他早产了一个月,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又有那样的隐疾,心里一直不平衡。我时常感觉愧对于他,他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我才那样逼迫你,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多少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楚萸没吭声。
说实话,她一点也理解不了。
“您想让我做些什么呢,夫人?”实在受不了她的虚情假意,楚萸又往前推了一把进度。
“你……”她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了两次后,干涩地说道,“你之前服侍的那位秦军将领,应该很有地位吧?你能不能去求求他,让他想办法说说情,把景源尽快放回来,别让他去服苦役?”
楚萸身体陡然僵硬了一瞬,景夫人显然感受到了这份僵硬,连忙又道:
“我听说最近发配苦役的犯人,都被带去了很偏远的地方挖水渠,景源身体不好,怎么能受得了那种苦呢?你就去求求他好不好,看在景暄的份上——”
她太知道如何拿捏她了,甚至不惜一次次搬出自己早逝的儿子。
也许在她眼里,死去的永远死去了,只有活着的才值得珍惜。
倒是挺现实,也挺凉薄。
只是景暄,确实是她心中仅次于珩儿的,最大一块软肋。
她搬出了他,她没有勇气一口回绝。
楚萸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景夫人简直喜出望外,直拍她的手背,夸她是个好儿媳。
楚萸只感觉恶心又讽刺,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接着道:“不过我有个条件,您必须答应我。”
“好,你说。”
“再也不许把珩儿从我身边夺走了。”
“行,行,这个一定,之前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景夫人连连点头道,此时此刻,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想办法够下来,但事成之后是否会守约,那就看她的心情了。
多半是不会的。这便是她的为人,楚萸时至今日才彻底看透。
不过,她也没指望她能守约。
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她会去求长公子,即便被他羞辱嘲弄,她也在所不辞。
只要他能帮这个忙,她愿意被践踏进尘埃里,愿意抛却所有尊严。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那句“看在景暄的份上”——
这是她欠景暄的,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自此之后,她便与景家,彻底一刀两断,恩怨全了。
她会带着珩儿和秀荷,离开寿春,哪怕是流浪,她也认了。
即便吃不饱肚子,也好过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受制于人,这个家庭就是一个杀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没有必要为了所谓位的安稳而干耗下去。
再说,她也不是一无所有,秀荷床板下的暗格里,还藏了不少宝贝,带上它们,短时间内也可以衣食无忧。
她兴许还能赚上点儿小钱呢,比如给人裁裁衣服、算算命什么的,古人都挺信这个。
只是不知道,长公子会不会给她开绿灯——
若是他执意不肯的话,她……要怎么做呢?
她攥了攥手指,心中再度涌上悲凉。
她一点儿也想不出答案,但她必须去做,否则她会永远困在这个牢笼中,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能破局的人,唯有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第98章 不够
◎……◎
刚刚踏上缀满常春藤与蝶豆花的回廊,蒙昱就听见旁边房间里,传出熟悉的“刺啦”一声。
接着是一道负痛的闷哼,然后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扑通倒地,连带着竹简哗啦啦滚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息间,待到他手按剑柄,疾步冲进书房时,果然看见了那似曾相识的一幕。
长公子身体还端坐在书案之后,左手里握着竹简,右手却紧攥一柄长剑,剑身竖立,折射粲亮白光,直直插入一个仆役装扮的男人背后。
男人几乎是在顷刻间毙命,如一块僵硬的木板般趴在桌案旁的地毯上,猩红的血液晕染开一大片,被同样颜色的毡毯吸收,红得更加绚烂了。
扶苏利落地拔出长剑,带起一片飞溅的血花,目光这才徐徐从手中文书上移开,落在前方。
“是卑职失察。”蒙昱连忙单膝跪立,心中涌起深深的自责。
自打入城,长公子遭遇各种刺杀已不下四次,仅在这间临时宅邸,就发生了两次。
他曾劝说长公子换个地方居住,然而长公子只是垂着鸦羽一样的眼睫,长久沉默不言。
蒙昱见状,也就不再开口提了。
毕竟,这里是芈王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对于长公子,意义特殊。
“起来吧,蒙昱,这不是你的责任。他是经过多方精挑细选,才入府服侍的人,只能说谁也想不到,一个跛子居然会是刺客。”扶苏面无表情地说,似乎早习以为常,用绢帕细细擦拭着剑身上的血,“不过他还真挺能沉住气,一直憋到现在才下手。”
“我马上将府里的人全部排查一遍,或者都换成新人。”蒙昱起身,提议道。
“没那个必要了。”扶苏缓缓将长剑收入鞘中,搁在一旁,忽然一侧眉毛挑了挑,看着蒙昱,似笑非笑道,“也不知是谁写信告诉了家里人,说我在寿春遭遇了几次刺杀,而那位家里人,又好心转告了父王,这两日我接连收到五六份王书,都是催我尽快回咸阳的。”
蒙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他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下巴绷得有些紧。
“王上也是关心长公子。”半晌,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扶苏叹了口气,瞟了眼地上的尸身,幽幽道:“把他搬出去吧,尸体好生埋了。”
“不继续追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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