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太后瞥了眼一侧的李嬷嬷,李嬷嬷会意,端着托盘到了绿竹面前。
托盘中放着一个青花碗,碗里的汤水褐亮微浊,冒着轻微的热气,溢出浓浓的药香。
太后悠然的声音传至耳边:
“喝了它,就许你留在皇帝身边。”
*****
清宁宫之后,是万安宫。
一众妃嫔早已候在那里,有的出于好奇,有的出于嫉妒,有的出于讨好,大家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她也礼节性的一一回应,看似热热闹闹,心里的滋味,却只有自己知道。
最后,她来到坤宁宫。
钱皇后一句恭喜的话都没说,默然良久,只道:
“愿上天保佑,莫牵连到你外婆。”
绿竹登时红了眼眶:“谢娘娘。”
自坤宁宫出来,已近午时,热辣辣的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青萝立在墙根的阴凉地里,安静的等着她。
两人打了照面,相顾无言。
寂静的长街,被晒下的阳光一分为二,一半顺着墙根延出长长的阴影,一半暴露在太阳地下亮堂堂一片。
两人一明一暗,恍如分处不同世界。
青萝缓缓自阴凉地里走出,主动来到她面前,想出声安慰她,又觉再多话语都是苍白,千言万语在喉头转了一圈,化为一句:
“好在他喜欢你,总能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就不怕了。”
绿竹顿了片刻,轻轻嗯了声,一步步迈入阴影里。
青萝方才在阴凉地里待旧了,这会子有些冷,便待在太阳下,与她一明一暗,一暖一凉,并肩一起回往长乐宫。
贴身宫女率人从尚寝局打包了她所有用品,一一搬到长乐宫,就连新种的那盆金银花,也按照她的指示,放到了后院的墙角。
用过午膳,外婆被接进宫来,老人家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上台阶的时候都不需要宫女来搀。
看得青萝一愣一愣:“这不像生病呀?”
蒋安笑着解释:“奴婢带人赶了过去,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道士,向老人家传授了道家睡功,叫什么心息相依法,睡觉的时候也能修炼,说只要按照他教的方法炼,一觉醒来百骸舒适,妙处难以形容。”
“睡觉的时候也能修炼?我真是长了见识了。”青萝感叹。
外婆笑呵呵道:“管用,可管用了。我这每回醒来,身子都舒服得紧。”
“既然舒服得紧,怎会昏迷不醒呢?”青萝不解。
蒋安道:“因为那道士说,修炼这个,绝对不能分心。老人家实诚呀,觉得管用,就晚上白天的都修炼,外面的大夫来了,也不应声,刚好让宫里去的内侍碰上,就闹出了大误会。我带着医官赶过去的时候,老人家刚好醒来,医官一把脉,嚯,身体硬朗着呢。”
“都怪那道士,话也不说清楚,让人白白的——”说到这里,青萝猛地停住,当着蒋安的面,她不敢说绿竹白去了乾清宫,只得改口道:“白白的担心了一场。”
绿竹听完,泪珠滚滚而落,拉住外婆的手,哽咽道:
“吓死我了,我真怕,真怕连累了你。”
“别担心,外婆好着呢。”
老人家慈爱地拍拍她的手,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绿竹笑中带泪,点了点头,扶她进殿入座,向她介绍青萝:
“外婆,这是青萝,我在宫中的结拜姐妹。”
“好,好呀。”老人家欣慰不已,声音哽咽:“你在宫里总算不孤单,外婆也放心了,你爹娘也会放心的。”
青萝怕她们继续伤感下去,连忙岔开话题:
“外婆,你喜不喜欢听书呀?我说段书给你听,如何?”
“好,好呀。”老人家含笑点头。
青萝动用起她那张三寸不烂之舌,逗得老人家忍俊不禁,长乐宫内立时变得快活起来,欢声笑语不断。
到得晚间,蒋安带了一水的赏赐过来,望着那些个大箱子,绿竹道:
“万岁能许我与外婆相见,便是最好的赏赐,这些就免了吧。”
蒋安笑道:“万岁知道娘娘的性子,对那些珠宝华服向来不放在心上。所以这些呀,不是赏您的,是赐给娘娘的外婆,除了这些呢,还有一座京师宅邸,就在紫禁城的边上,以便娘娘随时接外婆入宫相见。”
“万岁有心了。”绿竹踌躇了下,道:“今晚他——”
蒋安笑着接话:“万岁说了,娘娘与外婆久未相见,这两日他都会宿在乾清宫,不来叨扰您与亲人团聚。”
“万岁体贴,乃绿竹之福。”
两日后,送走了外婆,绿竹遣了宫女去往乾清宫,将一壶酸梅汤递与蒋安:
“万岁政务辛劳,贤妃娘娘特意做了酸梅汤,差奴婢送来,给万岁喝了,好益气安神。”
当晚,不出六宫所料,长乐宫的灯笼被取下,龙辇停于门口。
至尊无上的帝王仿佛回到青春年少,轻快的步履透着期待,飘动的衣袂荡着欢喜,廊下的人亭亭玉立,着一袭玉色斜襟长衫,如夜风中的青竹,摇曳生姿,清雅动人。
“绿竹。”他含笑轻唤。
“万岁。”她低眉敛目。
心神荡漾间,他搂住她柳枝般的细腰,一把打横抱起,径入寝殿。
宫女们推门的推门,掀帘的掀帘,然后一一退出。
水晶珠帘在身后晃动不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宛如他迫切的心情。
当她被放倒在月亮门架子床上时,吱呀——殿门随之关上。
晓月当帘,清辉洒在青翠的秀竹上,于红墙映出婆娑疏影。
风拂竹动,影随风摆,摇曳出婀娜的风情来。
君王云台会神女,圆梦巫山掀云雨。
他发誓,这是他最温柔最耐心的一次。
盛宠十日,六宫侧目。
钦安殿,青萝给月人的牌位上香,像往常那样唠嗑:
“月人姐姐,绿竹还是当了妃子,唉,你说这些当皇帝的,有多少女人都不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是贪得无厌!不过万岁宠幸绿竹这么勤,你说,她是不是像你一样,也很快就怀上孩子了?”
她想了一会儿,自顾自的点点头:
“肯定的!万岁已经有那么多孩子,说明他没毛病,太后又是他亲娘,没道理搞幺蛾子。”
这样想着,她放下心来,忽地又一叹:
“唉,月人姐姐,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嫁给高春风吧,我现在连做梦,都穿着大红嫁衣呢。”
“扑哧——”
神像后传来一声轻笑。
“谁?”
青萝立刻起身。
“你这恨嫁的心,还真是急不可耐呀。”
周辰安自神像后转出身来。
“你这道士好没礼,偷听人讲话。”青萝没好气道。
“这是我的地盘,用得着偷听?”周辰安理所当然。
“谁没事会躲在神像后,不是偷听是什么?”
“大道存于世间万物之中,庄周梦蝶是悟道,我于神像后静思也是悟道,反倒是你的话打乱了我的思绪,我还没说你扰我清修呢?”
“就你还悟道,我看你会的,净是些邪魔外道!”
“道法自然,你要以修道之心看我,那我便是光明正道,你要以着道之心看我,那我便是邪魔外道。”
“巧舌如簧!”青萝仍旧不服,“我看人家道士都是谦和有礼,自称贫道,就你一口一个我,半点没有修道的样子!”
周辰安也不恼火,抱臂走到殿门前,斜倚着门框上,微微笑道:
“梦溪笔谈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个姓许的道士,言谈出众,不管对什么人说话,都自称我,完全不把公卿贵族放在眼里,反而得到了当朝丞相的注意和尊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青萝成功被钩住,心道:这次钩子放得还不错。
“因为他无求于人,自不必向权势屈服。丞相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敬重他,也正因为丞相有这个境界,才能成为丞相。”
“哦~”青萝恍然,“所以万岁也不介怀,还对你多有礼待,因为他也懂得这个道理。”
“孺子可教。”周辰安颔首。
“谁用你教?”青萝白他一眼,忽又冲着他轻挑眉梢:“牛皮吹的山响,其实还不是媚上,你当那太平有象的把戏,别人都看不穿么?”
“雕虫小技,原本也没打算能瞒过所有人。”
青萝虽揭穿了他,他却没有丝毫不安,只是微微一笑:
“我可是有真本事的,也不全是唬人的把戏。”
“哟,还真本事?”青萝全然不信,“你是会炼丹,还是会捉鬼呀?”
“不求长生,无需黄白之术,一身正气,自然百鬼不侵,那些微末小术,我是不做的。”
“那你会什么?”
“我会画符,尤其擅画桃花符,要不要给你画上两张,好让你那侍卫小哥哥,快点儿娶你?”
青萝脸上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
周辰安哈哈一笑。
她气哼哼的快步离开,往外走时,迎面瞧见周贵妃的坐轿停在钦安殿门口,也不着急下来,只微微托着腮若有所思。
“见过贵妃娘娘。”青萝依例行礼。
周贵妃的目光锁在青萝脸上,问:
“跟周知院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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