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周贵妃懵在原地:“不说话时?他这是夸我,还是嫌我?”
回到寝殿,医官来诊,钱皇后身上倒没什么伤,护她的青萝颈间、手背却留下不少抓痕。
好在不是什么重伤,医官为她仔细冲洗了伤口,剩下的,只需用药膏擦一擦即可。
趁着晶儿给她擦药膏的功夫,青萝仔细回想琼华岛的种种,蹙额道:
“今日之事,明显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难道那些野猫被人提前驯过?”
晶儿道:“既是野猫,又那么多只,咱们才搬来几天?哪里就好驯了?”
“也是。”青萝点点头。
“难不成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就看让不让人消停了。”
自然不会消停。
当晚,又出现第二件奇事。
深夜睡梦中,皇后的寝殿外,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
猫头鹰在古代被视为不祥之鸟,它的在黑暗中的叫声阴沉而凄凉,传闻听过它叫声的人,没过多久便会离世。
可这诡异的叫声却出现在钱皇后寝殿附近,再与先前的“猫来孝”联系在一起,不由得引人猜想,宫中上下皆传:皇后命不久。
皇帝沉吟不决,只当不知此事,仅有一院之隔的孙太后却坐不住了,特召留守钦安殿的周辰安过来解惑。
仪态万千的太后坐于上首,一双暗含精光的眸子俯视着下方的年轻道士,宛如打量一只刚出林子的小骏马。
而他怀揣拂尘,傲然挺立,从容不迫道:
“皇后娘娘巨门入命,暗淡无光,摇摇欲坠,难以坐镇中宫。”
第98章 切磋
他如此毫不掩饰,单刀直入,大出孙太后所料,不由得一怔。但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只是一瞬,唇角便勾起笑意,悠悠问道:
“周知院乃周贵妃的亲弟弟,却直言钱皇后难以坐镇中宫,也不怕人误会你是有意构陷,好为你姐姐铺路?”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单刀直入,她也单刀直入。
周辰安不慌不忙,微微笑道:
“直言要看是对谁言,与智者同处何须绕弯?太后虽然信佛,却无门户之见,召我一个道士来问话,足见心胸之广境界之高,在您面前,我又岂会怕人误会?”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你一个信佛的老太太,出现凶兆,不问佛家问道家,不就是要和我们谈条件吗?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装无知的凡人了,少废话,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后生可畏呀。”孙太后轻捻佛珠,微微扬了扬下巴:“坐吧。”
这个动作,昭示着他过了第一关,有资格与她交谈。
周辰安撩袍入座,风流潇洒的姿态中,又自有一股超脱的气度。
李嬷嬷恭敬奉上茶水,茶香四溢,只轻轻一嗅,便知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完全是对待贵客的标准。
周辰安唇角含笑,端起青花瓷杯优雅地呷了一口,只听太后笑问:
“周知院仪表堂堂,一闻千悟,怎地一直没有成家呢?”
周辰安放下茶杯,面容平静:
“辰安一心向道,无心红尘,只愿孑然一身,了此残生。”
“孑然一身好呀。”孙太后忽然叹气,“孑然一身,自然就省心。不像我这老婆子,拖家带口的,什么都要操心。就说我这娘家兄弟吧,总是给老身写信,非要给我那过世的父亲在山东老家修个庙。老身若允了这事,难免要被那些言官参,可若不允,又显得不孝,真是愁得很呐。”
周辰安会意,接过话头:“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这孝道谁不想尽呢?莫说是太后,我姐姐也常念叨着,您对太子恩同再造,只恨现下人微力薄报恩无门。主要她只是贵妃,前头还有个皇后,若她出面主张,便显得出位僭越,毕竟万岁只是让她在宫里干些皇后娘娘不好干的活,外头的事,还是轮不着她的。可是不主张吧,她想孝敬太后的心,就无处着落,也是愁得很呐。”
他的意思很明显,先让周贵妃上位,上了位,什么都给你办,否则再多漂亮话,都是白搭。
孙太后哈哈一笑,眼角眉梢皆是开怀,棋逢对手也是种乐趣,何况还是没有利益冲突的对手。
她优雅低首,缓缓饮了口茶,又道:“说起皇后,她可真是位贤后呀,和当年的胡皇后一样,都是贤名远扬,无人不晓。名声大有个好,不管出个什么事,那些个大臣,外头的百姓,全都站你这边,对于其中内情压根不关心,反正谁有贤名谁就对,至于她们对面的呢,管你三七二十一,全都打成坏蛋就对了。那会子宣德帝执意废后,要立老身为新后,便是如此。哪怕老身几番推辞,也被外间的人骂作狐媚子,不安好心。可是,那皇后之位,本该就是我的呀。”
往昔的回忆涌上,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难得流露出一抹柔情,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永乐八年,我十一岁。宣德帝,也就是当时的皇太孙,永乐帝要为他择良配,张太后的母亲便推荐我入宫,在永乐帝的授意下,张太后亲自教我宫中礼仪,宣德帝好奇他未来的太孙妃是何模样,就趴在窗户上偷偷来瞧我,我当时正一个人在屋里练习祭祀的礼数,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眼睛,吓得我差点摔个跟头,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别怕,我是皇太孙,来告诉你声,这门亲事我很满意,将来等我承继大统,你必为后。”
周辰安听得心底一片柔软,含笑道:“能让宣德帝一见倾心,可以想见太后当年容貌之美。”
孙太后唇边也延出一丝笑意,继续道:“我俩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周围的人都说,我们这对未来的帝后必定和谐美满,举案齐眉。永乐十五年,眼瞅着大婚的日子临近,却陡然出了变故,永乐帝托称帝后要八字匹配,命人前去济河一带选了胡皇后回来,成为正宫妃子,我就只能降为嫔。宣德帝再不满也没用,我再委屈也没用,因为这就是皇家规矩,无人敢违。”
“宣德帝曾经许诺过您后位,所以他心心念念的要履行承诺,力排众议立您为后。”周辰安猜测。
“嗯。”孙太后颔首,目中柔情化作感伤:“胡皇后无辜,老身与宣德帝又何辜?好好的未来平白被打乱,还要担上骂名。有时候老身想,若是当年,永乐帝执意立胡氏为太孙妃之时,老身的寝殿里——”
她淡淡瞟向周辰安,又恢复为那深不可测的气场:
“也能出现一个如太子那般太平有象的祥瑞,昭示天命有归,永乐帝应会改了主意,成全老身和宣德帝吧,那些骂老身的人,慑于祥瑞,也得顾忌几分吧。周知院,你觉得呢?”
怪道会与他分享过往情事,原来是想要祥瑞。
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了几下,周辰安微微一笑:
“有的人福气在前头,有的人福气在后头。像胡皇后,她的福气就在前头,美名、后位皆在手,可是后来却与青灯为伴,寂寞一生。而太后您呢,福气就是在后头,经过姻缘受损、遭人误解这些考验后,丈夫宠爱,儿子孝顺,母仪天下,至于祥瑞么,总会来的。想来那祥瑞若是被永乐帝的在天之灵瞧见,也会懊悔当初的决定,为您正名。”
不但给你祥瑞,还拿永乐帝做文章,圆了遗憾之外,再给你出口恶气。
对于这个回应,孙太后甚感满意:“听知院一席话,真是豁然开朗呀。周贵妃有你这个弟弟,可真教人羡慕。”
“说起姐姐。”周辰安不动声色的接过话头,“太后您觉得,她的福气在何时呢?”
老子给你许诺了,你也该表个态吧。
孙太后瞬间意会,笑着指了下他,语气里竟漫出一丝对后辈的宠溺:
“你呀,别急,依老身看,她的福气就在当下。”
“那就借太后吉言了。”
周辰安起身向她行礼。
孙太后含笑道:“周知院谈吐不俗,实令老身刮目相看,看来佛经之外,老身也该读几本道家经典,得空时,还得向你请教请教呢。”
周辰安忙道:“太后谬赞,请教不敢当,在太后这等智者面前,不过切磋研讨罢了。”
这时李嬷嬷进来,禀道:“启禀太后,襄王妃带着安平郡主求见。”
“好,知道了。”孙太后点了点头,转向周辰安:“万岁那里,老身就不过去了,劳烦周知院代跑一趟,把皇后的命格好好讲给他听,就说老身的意思,让他快点拿个主意。”
“是。”
周辰安躬身退出,待他走远之后,李嬷嬷到了孙太后近前,面有担忧:
“这周辰安多智近乎妖,有他扶持周贵妃,太后就不担心他们将来尾大不掉,难以掌控吗?”
“怕什么?”孙太后成竹在胸,讲话慢条斯理:“周辰安不过一介道士,敢有异心就逐出宫去,没了他,就凭周贵妃那榆木脑袋,能翻出个什么风浪?还不是任人利用?若非这一点,老身也不会看中他们。”
“还是太后所谋深远。”
“去叫襄王妃她们进来吧。”
“是。”
*****
周辰安到了朱祁镇所在的涵和殿,守在外面的宦官告知,万岁此时正在召见侍卫首领和高春风,请他稍候片刻。
闲来无事,周辰安立在廊檐下环顾四周,这一环顾,便瞧见了青萝。
她趴在庆云殿的窗台上,探着一颗小脑袋,眼巴巴的往这边望,不是望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是望高春风呢,等着情郎带着好消息出来。
他所料不错,昨日救驾之后,她就一直等着皇帝召见高春风,只要没有要紧事,就守在庆云殿听动静,终于在今日,等到了皇帝召见他。
她看到周辰安了,但无暇理会。
反正自己嫁出宫对他有利无害,便是他猜到自己心思也无妨。
唉,也不知道里边进行的顺利不。
过了一会儿,孙太后那边的李嬷嬷过来了,跟门口的内侍说了句话,内侍向里通传过后,掀帘请李嬷嬷进去。
很快,李嬷嬷出来了,高春风和侍卫首领也出来了。
只见侍卫首领满脸喜色,往石桥方向而去,看样子是要出岛。
高春风却跟着李嬷嬷往太后所在的藻韵楼去了。
青萝微微疑惑,很快却想明白:
是了,他当时保护的是太后,定是太后想当面谢一谢他,所以着人来请。
周辰安进了涵和殿,她却迫不及待的出了庆云殿,穿过垂花门,来到藻韵楼附近,躲到一棵大树后,观望着里面情况。
隐隐约约,太后那爽朗的笑声传来。
看来聊得不错。
青萝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只等宣布命运的那一刻。
真难熬呀。
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不管是轻摇的树叶,还是知了的叫声,又或是地上爬动的蚂蚁,全都变得很慢很慢,慢得她难以忍受。
终于,殿门开了,高春风掀帘而出。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思索如何给她惊喜?
青萝激动得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里,按捺不住的从树后出来,急步朝他过去。
若非是太后的地界,怕被人训斥,她早飞奔起来了。
哗啦——门帘掀开,又一个人出来。
安平郡主。
她笑意盈盈到了高春风面前,从她看他的眼神中,青萝忽然就感知到了事情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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