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赋 第131章

作者:六耳圆圆 标签: BG同人

  她自嘲地笑:“这一条命,万岁想要,就尽管拿去,倒免得曹公公费心挑唆、免得太后苦心提防、更免得您左右摇摆!皇家本色,绿竹早就看透了,不踏着别人的尸骨,如何达到目的?从前您的弟弟要用我的命来取您的命,现下曹吉祥要踩着我的命翻身,您呢,要借我的命讨一个安心,我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女子,在哪个砧板上都是鱼肉!只望万岁莫要牵连我的外婆,绿竹便满足了。”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他的指端,浸软了他的心扉。

  汹涌翻腾的怒涛慢慢冷静下来。

  他的身周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将他围困中心。

  究竟哪个是挑唆,哪个是狡辩,他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细细分辨。

  指间彻底松开她的下颚,他后退两步,无力地靠着贡桌,目中怒火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纠结:

  “我怎舍得要你的命,你起来吧。”

  她抬袖擦去脸上泪痕,低头看了眼自己散落的发丝,俯身去拣地上的玉簪。

  望着那根玉簪,他又想起曹吉祥昨日的话:

  “万岁您是被她骗了!温柔刀,才最要人命!您是没见过她给奴婢敬酒的样子,低眉顺眼柔情似水,那时奴婢也未想到,她下一刻会拔出发簪,毫不犹豫的刺向奴婢的喉咙!”

  心头犹如一团乱麻,摇摆不定,烦闷混乱,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始终聚焦在那支玉簪上,眼底流出无尽的困惑与迷茫:

  “我只是不知,你手中拿的,究竟是挽髻装饰的发簪,还是要人性命的匕首呢?”

  执起玉簪的纤手轻轻一顿,她沉默片刻,抬眸望向了他,眼底静如深潭。

  “妾有一计,可解万岁之忧。”

第113章 拉锯

  “哦?”

  他目光一动,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至贡桌前。

  贡桌一角,放着一盆盛开的金银花,枝蔓招展,婀娜多姿。

  纤手自枝蔓间探入,轻轻一丢,玉簪落进盆底,在花枝的掩映下,静静躺入泥土中。

  她回眸,与他相对而立。

  “丢弃它,远离它,自然无需担忧它会伤到你。”

  他瞬间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刚亮起的眼眸攸然暗下,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你倒是果断。”

  她淡淡一笑:“经此一事,妾已明白,便是躲在万岁这里,这外间的风雨依然会打来。既然注定避不开,又何必强求呢?”

  他无言以对。

  她见他没有说话,对他郑重行了个礼:

  “妾身有不便,不宜伴在万岁左右,还是先行回宫吧。”

  言罢,也不等他回话,她便袅袅转过身来,莲步轻移,独自出了旌忠祠,向寺外走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内,只觉浑身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扯得他乏累,扯得他倦疲。

  守在外面的曹吉祥心下亦是烦乱,靠着墙壁不住地顿脚,猜测着里面的情况。

  “爹。”对面的曹钦低唤。

  “嗯?”他抬首。

  曹钦朝他身侧扬扬下巴,低声道:

  “人出来了。”

  他扭过头去看,绿竹散着一头秀发走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打他身边经过。

  这使他愈发迷惑起来,更加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徐云中亦忍不住望向绿竹,绿竹淡淡瞟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立在马车边上的君凝赶紧来搀她,一脸关切:

  “娘娘——”

  “回宫。”她淡淡下令。

  “是。”

  君凝扶着她上了马车,待车驾驶离智化寺,去得远了,才低声询问起情况,听完之后,惴惴不安道:

  “咱就这么硬碰硬,会不会太冒险了?”

  “这个险必须冒。”绿竹神色自若,“我苦心布局一年多,就是防着曹吉祥来这一手。”

  君凝的心里仍有些没底,道:

  “曹吉祥肯定还会在万岁那儿继续上眼药,咱们就这么走了,万岁岂不是又要被他煽动?”

  绿竹从容不迫道:“这本就是一场拔河,比的是谁能将皇帝拉过来。只是使的力气大却未必会赢,若弄疼了皇帝,反倒被他连根拔起。想赢,就要有耐力,该受的苦楚,一点儿都不能少,该迈的步子,一步都不能错,不然,就是人仰马翻万劫不复。”

  *****

  曹吉祥见绿竹的马车都去得老远了,朱祁镇还迟迟不出,终是按捺不住,转身进入寺内,来至旌忠祠。

  孤独的帝王坐在禅椅上,微微向下弓着身子,脑袋埋得低低的,双手轻轻抱住,浑身散发着沮丧的气息。

  听见脚步声走近,他蓦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是曹吉祥,期待的眼神瞬时落空。

  曹吉祥连忙解释:“奴婢担心您,所以进来看看。”

  帝王长叹一声,苦笑道: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是了,她又怎会回来。”

  曹吉祥叹道:“万岁,您这又是何苦?您想想,打她到您身边,可曾对您表露过丁点爱意?”

  他沉默。

  适才他独自坐在这里,就是在从头开始,回忆她与他的点点滴滴。

  她总是温柔和婉,低眉顺眼,但是那清澈的眼底,却从未见过一丝柔情。

  只是臣下对君上的公事公办。

  实在找不出丝毫的爱意,关心他的痕迹。

  曹吉祥又道:“既无爱意,她又怎会在意您的感受?万岁,您别太心软了,当早下决断呀。”

  闻言,他的心情愈发沉闷,烦躁的摆了摆手:

  “你先退下,叫云中进来伺候吧。”

  曹吉祥说的道理他都懂,但现下就是不想面对。

  而且绿竹有一句点醒了他:

  面前的人,究竟是规劝,还是挑唆?

  他需要一个没有立场的人陪伴在身边,不要再来煽风点火,这样他才能慢慢的静下心,冷静的去分辨这一切。

  曹吉祥也看穿了这一点,不好逼的太急,便应了一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想了想,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至徐云中面前:

  “你在就好,咱家素知你的为人,从前蒋安伺候万岁时,咱家总担心他挑唆生事,如今你到万岁身边,咱家才算放了心,往后谁要敢给你使绊子,尽管开口,咱家一定替你料理,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折了一个蒋安,还能在皇帝面前转圜。再折一个徐云中,就说不过去了。

  好在两人是旧识,徐云中又不像蒋安那样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子,倒不如攀攀交情,收为己用。

  徐云中垂目:“曹公公费心了。”

  “何须客气。”曹吉祥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咱们也算识于微时,同病相怜过,咱家是很顾念这点旧情的,只是不知徐公公在意与否?”

  徐云中依旧垂着眼帘,不矜不伐: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对于旧时的朋友,云中自然珍视。”

  “咱家果然没有看错你。”曹吉祥面露欣慰,“万岁心情不佳,总一个人待着也不是回事,咱家想着你才到他身边没多久,该多在他身边伺候着,好让万岁垂青才是。”

  “是。”

  徐云中向他行了个礼,转身进入寺内。

  旌忠祠里的帝王又恢复了先前的姿态,双手轻轻抱着脑袋,静默不言。

  “万岁。”徐云中轻唤,“您颈有旧疾,不好总低着头,奴婢为您捏一捏吧。”

  他颈椎的旧疾还是在瓦剌时,不小心从马背上跌落摔伤的,后来好不容易放他回京,途中路途颠簸,颈部疼痛难忍时,都是徐云中为他细心揉捏,缓解疼痛。

  今日他情绪低落到极点,心坎上的痛苦盖过了□□上的疼痛,一时之间竟未察觉,直到徐云中出声提醒,那颈椎上的酸痛感方后知后觉的涌来。

  “嗯。”

  他点点头,直起了身子。

  还是旧人好呀,旧人了解他,懂得如何关心他。

  新人再吸引,终究没有经过时光的淬炼,失于默契与温情。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盆金银花上。

  好好的玉簪,说舍就舍。

  若是旧人,哪里能如此决绝?

  徐云中注意到他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了花枝底下的玉簪。微一思量,他步至花盆前,伸手拣出里面的玉簪,双手呈至朱祁镇面前:

  “万岁既心有不舍,就别丢了它。”

  帝王怔怔接过那支今晨自己亲手挑选的玉簪,往她鬓间插簪时指尖碰到秀发,那丝滑的触感犹在,人却已不在。

  再细细凝望那玉簪,莹润通透的簪体上已摔出轻微的裂痕。

  徐云中缓步绕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捏起颈椎。

  “云中。”他唤。

  “奴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