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飘逸的道袍,凌厉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场。
她脱口而出:“大道士?”
他微笑轻唤:“小青萝。”
她立时红了眼眶:“大道士,对不起,我踩着你向上爬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打紧,那个玉佩,本就是为抵你一命。如今,也算它物尽所值。”
“嗯。”
她声音哽咽,想了想又道:
“虽说是因为你的喜欢,我才被迫困在他身边。可也是因为你的喜欢,我在他那里才有了独一无二的价值,无人可以替代。只要我一直握着你这张牌,我就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待在他身边。大道士,我还是谢谢你吧。”
“不客气,应该的。”他淡淡一笑,“毕竟你来看了我最后一面,只当是我回报你的。”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她带着一点哭腔,忍不住问:
“大道士,如果你还在,如果你还当着皇帝,你是不是会像他宠绿竹一样宠我?我在这宫里不需要去学谁,更不需要和谁争,谁要来惹我,你也会为我出气的,对不对?”
凡事就怕对比,一对比便显出了高低。
从前她心里对他总存着怨,怨他更重子嗣,怨他把自己当摆件,怨他的疑心毁了自己的情愫。
可如今,感受过朱祁镇这里的境遇,便愈发念起他的好来。
至少他喜欢的是原本的自己。
至少他在人前也为她出过气。
至少他明言,她是他最喜欢的小青萝,实打实的用过心。
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惋惜,就像受了欺负的孩子在家长面前诉说委屈,哭得泪流满面:
“如果是你,就好了。”
泛滥的泪珠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水雾氤氲中,只见他模糊的身影立在那里,似在低首思索。
她抬袖擦去眼泪,视线终于变得清晰,也看清了他的脸。
他抬首望来,冲她笑了一下:
“小青萝,别和自己过不去。”
话落,风起。
梅林、石亭、他,皆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梦醒,起身。
她窝在床上,抱着双膝回味着他的话,良久,自己点了点头:
“对,别和自己过不去。想开点,他千好万好都没用,只死得早这一条,就让人受不了。”
*****
“三分天下,鼎足而居。”
司礼监内,赵琮望着燃着檀香的三足鼎铜炉,悠悠笑道:
“各有倚仗各有所长,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咱家风风雨雨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在后宫里,看到这种局面呢,有意思。”
身后的艾望远哭丧着脸:“干爹,您当初让儿子烧冷灶,现在这冷灶倒是烧起来了,可谁成想这一个灶上竟烧出了两口锅!好家伙,那是一个比一个热呀,热得儿子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快被烫死了!”
赵琮哈哈一笑,道:“你小子,一押押对俩,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艾望远顿足:“哎呦,干爹,您可别拿儿子寻开心了。您是不知道呀,我这前脚才帮元青萝上了位,后脚就被宸妃娘娘叫去,明着是夸奖我,可话里话外谁听不出来,一字一句全是威胁呀。”
“那皇贵妃怎么说?”
“皇贵妃倒是一声没吭,就对我笑了一下,她这不笑还好,一笑儿子心里就更没底了,弄得儿子现在是心惊胆颤,惶惶不安!干爹,您快给儿子支个招吧,不然儿子吓都要吓死了!”
赵琮道:“针没有两头尖,甘蔗没有两头甜。她们两边,你只能选一边站。”
“那儿子站谁好呢?”艾望远一脸发愁,“皇贵妃娘娘和宸妃娘娘这边,一个是万岁最宠爱的妃子,还有过救命之恩;一个握着后宫实权,还生了万岁现下最喜欢的儿子,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取代太子。皇后娘娘和元青萝这边呢,一个是万岁的发妻,感情最深厚;另一个......唉,景泰帝和他的一众妃子都到了地底下,只留了这一个最喜欢的,后边便是有再多国色天香的年轻美人进宫,也没人能替下她,在万岁这里,可以说是独一份,晋为妃位,那是迟早的事!真是各有千秋,难以抉择呀。”
“嗯。”赵琮欣慰颔首,“你总算悟出了这层,有些长进,干爹可以晋你的职了。”
艾望远先是一喜,后又叹气:
“您给儿子晋再高的职,儿子没命保,也是白搭呀。”
“兔崽子。”赵琮笑嗔,“好,干爹就给你指条明路。”
“欸!”艾望远立即眉开眼笑,“干爹您讲。”
“干爹问你,这两边,哪个善哪个恶呀?”
“要说善么,自然是皇后娘娘最善,其次就是元青萝,让儿子帮忙办事时,从没威胁过。皇贵妃么,她的手段之强势,整个后宫都知道,谁也不敢惹。至于宸妃娘娘呢,别看脸上带着笑,说话轻轻柔柔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背后给你来一刀。比起来,自然是后边这两位恶。”
“嗯......”赵琮沉吟片刻,道:“那你就选皇贵妃和宸妃娘娘吧。”
“啊?”艾望远一怔,“干爹......是让儿子选恶的?”
赵琮点了点头:“不错。”
“为何?”
“得罪了好人,只要改过自新,他们通常不会置你于死地,还愿意给你个机会。可若得罪了坏人,那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了自己安全,当然是选恶人。”
艾望远面现失落:“难道心地善良就只能被辜负?这世道对好人也太不公平了。”
赵琮长长一叹:“不错,这世道对好人就是这么不公平。但你要记住一件事,即便站在坏人这边,只要影响不到自身安危,遇到好人落难的时候,一定要暗中出手,保住人家的性命,别让人死。”
“这又是为何?”
“因为——”赵琮目光如炬,“当你落难的时候,只有好人才会出手相助,坏人?呵,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帮你?做梦吧。给好人留条活路,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懂么?”
*****
万安宫内,周贵妃猛的一拍桌子:
“凭啥我是曹操?啊,她们就是忠的,我就是奸的?”
周辰安翻了个白眼:
“我不过是拿三国跟你打个比方,你急什么?你手里最大的牌就是太子,打好这张牌,将来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能听懂吗?”
“听得懂,不爱听!”周贵妃老大不愿意:“当我没看过戏呢?曹操,大白脸儿,丑死了,我这脾气,就算当不了刘备,怎么也当个关羽,张飞,赵云!”
“我瞧你啊,像吕布。”
“诶,这个也行,你是觉着我跟吕布一样勇猛,天下无敌,对吧?”
“我是觉着你们一样有勇无谋。”
“我看你找揍!”周贵妃一巴掌呼过来,周辰安连忙招架:
“说正事,说正事——”
周贵妃收了招:“说正事儿行,少跟那儿变着法儿的损我。”
周辰安整了整衣冠,道:
“皇后图的是稳固后位,元青萝图的是生个孩子保命,咱们呢,图的是太子能平平安安的继承大统,宸妃那里,自然图的是让她儿子取代太子之位。”
“嗯。”周贵妃刚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处:“那叶绿竹呢?她图什么?”
“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周辰安轻摇羽扇,“人只要有所图,就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就好对付,所以钱皇后、元青萝还有宸妃,皆不足虑,知道她们要什么,每一招每一步,都能防得住!唯有这叶绿竹,咱们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这才是麻烦。”
“你说的对,这小蹄子面儿上不阴不阳,谁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是啊!”周辰安目光看向远处:“她到底想干嘛呢?”
*****
翔凤楼。
紫禁城最高的楼阁,是个登高远眺的好去处。
绿竹陪着朱祁镇登上顶楼,倚着栏杆观望风景。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的浮云,大片晚霞映照下,傍晚的天空犹如被泼洒上了染料,深红、浅红、黄橙.....深深浅浅,层层叠叠,似一幅意境无边的美丽画卷。
绿竹袅袅而立,沐浴在余晖之下:
“果然,要赏日落美景,还是得到这儿。”
朱祁镇搂她入怀,笑道:“何止日落,日出也美得很,改天朕陪你来看。”
“嗯。”
绿竹含笑轻应,向紫禁城外细细望去,叹道:
“转眼间,妾进宫已近三年了,整日里待在这紫禁城里,也不知外面都有什么变化。”
朱祁镇闻言,也被勾起思绪:“我小时候,也像你一样,每当闷得久了,就喜欢站在这儿看紫禁城外的地方。”
绿竹幽幽道:“都说这紫禁城里好,却不知咱们好似笼中鸟。”
朱祁镇眼中也闪过一丝伤感。
绿竹继续欣赏远处美景,忽地,指着远方一处道:
“咦,那是谁家府邸?真是富丽堂皇不同反响。”
朱祁镇顺着她纤美的手指去看,远处,一座豪华气派的宅邸落入眼帘。雕栏玉砌金碧辉煌,亭台楼阁错落林立,花园里古木参天环山衔水,规模之宏大,实在少见。
朱祁镇望之亦觉心惊,眼神询问徐云中,徐云中会意,凑到他耳旁低声道:
“回万岁,这是忠国公石亨的府邸。”
他这边刚禀完,那边绿竹的声音便传来:“想来此间必是王府。”
已知答案的朱祁镇轻轻摇了摇头:“非也。”
绿竹故作不解,奇道:“不是王府,谁敢如此僭越?”
帝王脸色僵了一下,微微冷笑:
“是啊,谁敢呢?”
绿竹见他脸色难看,柔声询问:
“万岁,您不高兴啦?”
朱祁镇也不应声,只把她揽在怀里,任她飘扬的秀发掠过自己脸侧,挑起微痒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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