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第175章 排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错愕不已,就连宸妃也大感意外。
青萝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
“你、你说什么?”
朱祁镇错愕过后,温声向绿竹道:
“怎么会是青萝呢?她与你无冤无仇,你许是搞错了。”
“不,她一直记恨着妾呢,年前六局打架那次,妾提议轮流抚养秀王、隆庆公主时,她就恼上了妾,还来妾的宫里闹过一场!”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望着曾经结拜姐妹的目光好似笼着厚厚的寒冰。
暖春时节,青萝竟觉周身寒飕飕的,冻得说不出话来。
宸妃不阴不阳地笑:“怪道皇贵妃一吐血,和妃就来了,敢情是一直在外边守着,打探情况呢。”
周辰安道:“皇贵妃娘娘息怒,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否则冤错了人,岂非便宜了幕后真凶?”
朱祁镇颔首:“辰安说得有理,兹事体大,需得慎重。”
“万岁——”
绿竹扯住他的袖子,一双剪水瞳仁蓄着晶莹的泪水,楚楚可怜地质问:
“您这是偏心她,不相信妾了?”
“怎么会呢?”朱祁镇轻抚她的脸颊,“你别多想,我只是怕冤错了人。”
纤手缓缓松开他的衣袖,美丽憔悴的爱妃撇开了脸,垂泪道:
“罢了,妾知自己日薄西山命不久矣,在万岁心中的份量自是不比从前,真凶也不必查了,就由妾自生自灭吧。”
说到伤心处,一口气上不来,登时咳个不停。
“好好好。”
朱祁镇连忙投降,一边帮她轻抚后背,一边下令:
“和妃禁足一个月,彻查长阳宫!”
青萝是被扶出长乐宫的。
杨姝搀着她,一路说着安慰的话,她却一句都听不见,犹如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连愤怒都没力气,哭泣亦没心情。
正慢慢往前走着时,身后忽然传来周辰安的声音:
“元青萝。”
他的声音好似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的听觉,回过头来:
“嗯?”
他眸底透着暖意,温声道:
“我知道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长乐宫里的那些压抑和委屈立时迸发,她不由自主的红了眼圈,流下眼泪。
“你那会儿最恼我的时候,都会出手相救,何况是你曾经结拜过的姐妹呢?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你。”
“可她不觉得......”青萝泣不成声。
“病重的人难免爱疑神疑鬼,不过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你的冤屈也会被洗刷,到那个时候她自然会明白。”
“嗯。”青萝哽咽点头。
他冲她绽放一个温暖的笑容:
“别太难过,回去好好歇着吧。”
“嗯。”
青萝心中被治愈不少,擦了眼泪,在杨姝的陪伴下回到宫里。
朱红的宫门缓缓关上,天色渐渐暗下,整个长阳宫被漆黑如墨的夜幕笼罩,繁星一闪一闪,眨巴着眼旁观着凡间。
深夜的长乐宫,皇帝等人都已离去,君凝正准备服侍绿竹入睡,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快步过去,门扇打开,露出徐云中的脸。
一向温润淡然的他此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不由分说的冲进那个供奉于少保的房间,四处翻来找去。
君凝试图去拦他:“徐公公——”
徐云中一把甩开她的手臂,怒声道:
“亏我一直信任你,竟然和她联起手来瞒我!”
君凝嗫嚅道:“娘娘说若告诉了你,此事便成不了了。”
徐云中目欲喷火:“那你就眼睁睁看她送死!”
君凝无言以对,这时门口响起绿竹的声音:
“君凝,别拦着,让他找!”
徐云中循声望去,她懒懒地斜倚在门框上,淡定地望着他。
这种平静更加激怒了他,他噌地蹿到她身前,抓住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厉声质问:
“究竟在哪儿下的毒?”
君凝赶紧来拦,绿竹却向她摇了摇头:
“没事,你退下吧。”
“是。”
君凝退下。
绿竹迎向徐云中的目光,轻声一笑:
“别费劲了,你找不到的。”
“叶绿竹。”
指间不自觉地抓紧她的肩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发颤的身体,红着眼问:
“从一开始,你就谋算好了,对不对?你嘴上和我说,只向蒋安、徐有贞、石亨、曹吉祥报仇,但其实心里,早把他也列上了,对不对?”
“对,我知道你对他有感情,如果跟你说最后也向他报仇,你定然不应,所以我只好骗你,报仇的名单里没有他。”
她承认得如此坦率,坦率得令他深深感受到了绝望的残忍,猩红的双目泛起隐隐的泪花,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指间松开她的肩膀,他整个人像被抽了筋,跌跌撞撞后退至墙根,宛如一摊泥缓缓瘫了下去,绝望的捂住脸庞,口中喃喃:
“为什么我没想到,为什么我没想到......”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如今木已成舟,便是你去向他告密,也改变不了什么。看在你是孟锦书表兄弟的份上,事发之后,我绝不会牵连你。”
她的语气平静无比,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任你涛生云灭,静如深潭的眼底都不会起半点涟漪。
“哈。”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得流出眼泪:
“你以为我是担心自己前途?还是担心他的性命?”
绿竹一怔:“那你是——”
他轻轻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我只是想让你有个好归宿。”
那池平静无波的深潭终于荡起涟漪,搅起她的心神。
千秋宴那晚,隔着轻薄隐约的外袍,四目相对间,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关切汹涌如潮。
后来,他若无其事的表现,令她一度以为自己想多了。
直至方才,她终于明白,是他平日掩饰的太好。
感情是何时滋长出来的,她暂时还未想通,但她知道,眼前人的感情是真挚的,真挚得令她无法再用冷漠去逼退他。
“徐云中。”
她主动步至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平视着他: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我想要的归宿不是他。”
徐云中睁开双目,眼神复杂难言,良久,重新扶住她的肩膀,含泪劝道:
“别死心眼,放眼这宫里,不,放眼全天下,能找出几个比他对你更好的?”
她默然片刻,道:“如果他不是皇帝,没造下这些孽,我倒是能守着他过一辈子。可他是皇帝,也造了孽,那些死去的人,我忘不了,你忘得了吗?”
“从不曾忘。可是我想你活着,只要他能护你一生,我可以放下那些仇恨。”
“我放不下!”
泪水夺眶而出,她微微颤抖:
“你知道一个人死在你怀里的滋味吗?我向他苦苦哀求,他却敲起送月人姐姐上路的丧钟!明明有机会可以活,就这么生生被他毒死,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痛苦,看着她闭上眼睛,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凉过去!遑论还有那些惨死的乡亲,白白牺牲的将士,被冤杀的少保!你教我如何放得下?这些仇,我必须报!”
“你的月人姐姐是蒋安送的毒酒,你已经杀了他。瓦剌之变是王振撺掇的,他早死在乱军之中。少保是被曹吉祥、石亨、徐有贞冤枉的,这三个人,要么流放,要么身死,都没有好下场。这些事情,他虽然或多或少的有参与,可是这几年也在弥补从前的过错,对不对?你的仇已经报完了,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他泪如泉涌,用几近恳求的语气:
“荣宠、孩子、夫君的疼惜,你全都有了,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吧!不要毁掉这一切,绿竹,求你,收手吧!”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帘,自脸颊簌簌而落,她嘲讽一笑:
“哈,把账都算到别人头上,给自己找足借口,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些用无辜尸骨堆来的好处。这么做的话,我和他——有什么分别?”
徐云中身子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
“年初,我外婆去了,听说临终前,她意识模糊,嘴里一直念叨着舅舅和娘的名字,可是不管怎么念叨,死去的人终究回不来了。他所谓的弥补,不过是惧怕天罚,真要觉得自己错,就不会给王振立碑了。”
她抬手擦去眼泪,缓缓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那些枉死的人该有个交待。你若真为我好,就别拦着我,让我做完我想做的事吧,不然拖着这残躯病重而死,岂不含恨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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