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如果她当初肯把个人恩怨抛到一边,早些到朱祁镇面前亮明身份,那借着他的偏爱,就能保下月人的性命!
不至于来不及。
啪!
她重重给自己一耳光。
啪!
一耳光远远不够。
啪!啪!啪!
脸颊渐渐出了红印子,火辣辣的烫。
她好恨,恨到想杀了自己。
恨到需要借由这种幼稚无稽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才能好受一点。
过路宫人纷纷侧目,对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她视若无睹,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打。
不知不觉,到了长安宫,前方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入视线。
柳尚仪。
哦,这里是柳暮烟从前的寝宫。
看来她也在悔恨。
另一种悔恨。
果然,柳尚仪站在长安宫外,双目噙泪,撕心裂肺的喊:
“烟儿,是姑姑害了你,姑姑害了你呀!我不该给哥哥写信,让他送你进宫,什么皇家富贵,什么光耀门楣,都是过眼云烟,说没就没,说散就散,不仅折了你的性命,还折了你肚里孩儿的性命!”
从她身后经过的绿竹闻言,猛地停下动作,回过头来:
“什么?她是真孕?”
柳尚仪没有看她,望着长安宫自嘲的狂笑:
“哈哈哈哈,真的被冤为假的,竟也会报应到我头上!可笑我柳安宁,自许精明老练通权达变,偏偏对这个死局束手无策,不管你有孕没孕,都是死路一条,死路一条呀!”
绿竹脑内轰地一声炸开,瞬间回想起先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她哀求朱祁镇时,他听到有孕二字,问询蒋安的眼神。
那个被蒋安支开的小太监,是去复查?还是报信?
还有离开之前,蒋安与朱祁镇对视的目光,他说万岁放心,放的什么心?他说办妥此事,又办的是什么事?
以及,为什么月人姐姐会被单独喂毒酒?而其他妃嫔,直到她死后才被聚集起来吊杀?殉葬的时间晚她那么久,说明月人姐姐是提前死的!!!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起,凉意自心底悠地生出,比身上的寒意更冰更冷。
绿竹一把抓住柳尚仪的衣领,颤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柳暮烟假孕是被冤枉的?为、为什么要冤枉她?”
“哼。”
柳尚仪迎视着她的眼睛,一声冷笑。
“枉我从前以为你目达耳通颖悟绝人,还把你当个要紧的对手,没想到却这么糊涂!也不想想,当今皇帝视郕王如仇人,怎会让他的种生下来?”
轰——她的脑袋又是一炸。
那个猜想被印证。
她松开柳尚仪,颤巍巍的后退两步,也自嘲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早点也没用,多早都没用,横竖都是死!都是死呀!”
绿竹笑出眼泪,只觉心口那丝凉意蹿遍全身,冰麻麻的,寒飕飕的,令整个人变僵变硬,变灰变暗。
“对呀,都是死。”柳尚仪喃喃道,“喜欢的,讨厌的,亲近的,仇恨的,依附的,踩踏的,都是死,都是死!”
她抬起灰暗的眸子,重新望向长安宫。
这座承载了她侄女荣华的地方,曾见证了她们姑侄的欢笑和温情,希望与畅想。
如今,皆是一场空。
“烟儿,别怕,姑姑陪你。”
话音一落,她一个箭步蹿出,一头朝那鲜艳的红墙撞去。
砰!
头颅在墙面上晕出一朵血花,和红墙融为一体。
她的人犹如一摊泥般缓缓下坠,最后倒地不起,再也发不出气息。
绿竹震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很快,负责打扫卫生的直殿监派了一群内侍过来,指挥的指挥,抬人的抬人,洒水的洒水。
而她,仿佛被抽去灵魂,整个人空空荡荡,也像一摊泥般,身子一点点下坠,蹲坐到地上,抱紧了双膝,像个无助的幼童,没有方向,没有希望。
渐渐地,天色变暗。
宫墙的血迹总算洗净,看似恢复如常,忙活完毕,一名掌司宦官注意到了她,走到她面前,问道:
“哪个局的?蹲这儿干嘛?”
她不出声,只发着呆,身上的凉,心里的凉,充斥着她,包围着她,令她无法动弹,亦无法开口。
见她没有回应,那掌司宦官瞬间恼了:
“嘿,你是耳聋啦还是嘴哑了?再不答话,小心爷爷嘴巴子抽你。”
一个温和的声音提醒:“掌司,她是尚寝局的,咱们还是别管了吧。”
掌司宦官不屑:“哼,尚寝局又如何?我新认了曹公公为干爹,还怕她们不成?”
听到曹公公三个字,绿竹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如两道利箭般朝他射去。
“呵,还敢瞪我?今天爷爷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掌司宦官眉毛一竖,扬起巴掌便要朝她打去,一只手腾地从后伸来,拽住他的手腕,他回身瞪去,正是刚刚出声提醒自己的那名内侍。
“找死呐?敢拦着我?”
那内侍低着头,侧着身子,刚好避开了绿竹的视线,向一侧指了指:
“掌司,蒋公公来了。”
掌司宦官望去,蒋安揣着一个拂尘踱步而来,令人讶异的是,身后还跟着几名内侍,抬着一个空轿辇。
他赶紧换了神色,带着手下恭敬拜去:
“蒋公公。”
蒋安也不理他,径直来到绿竹身前。
“叶典苑。”
他这名五品随堂大太监,朝她这个七品小典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万岁召您过去,请上轿吧。”
这一幕看呆了直殿监众人,掌司宦官后怕不已,向刚才提醒自己那人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绿竹却置若罔闻,又呆呆的望向那堵墙,怔怔的问:
“你知道宫墙为何这么红吗?”
蒋安有些莫名,但还是微笑答道:
“自然是因为工匠刷的漆好。”
“不。”
绿竹摇摇头,眼底一片苍凉。
“因为——它是鲜血染就的。”
*****
乾清宫。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着绿竹麻木无波的脸庞,她呆呆的坐在浴桶里,任由两名小宫女为她细心擦洗。
沐浴完毕,换上崭新的华服,坐在梳妆镜前,继续由着她们给自己梳头、擦粉、抹胭脂。
直到坐在前殿等候,她都像个木偶般,静静发呆,一言不发。
吱呀——
殿门推开,有人走进。
绿竹似没听见一般,仍呆呆的坐在那里。
脚步声近,他到了她跟前,细细打量起她。
沐浴过后的绿竹,脸上掩饰肤色的脂粉已全部洗去,露出原本的雪白面庞,显得那清丽容颜愈发夺目,美得令人发指。
遮掩的乌云消散,明月真容显现,这一刻的震撼,狠狠冲击着心扉。
“原来你这么美。”
他由衷感叹。
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条件反射的抬头,正对上他那张含笑的脸,以及眸底的惊艳之色。
而她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双手暗暗握成拳头。
按规矩,见了皇帝,她应该跪下行礼。可一见了他,她满脑子便是月人死去的场景,一点都不想跪。
朱祁镇倒是没有丝毫介怀,反而轻轻扶住她的肩膀,面现歉疚:
“我听蒋安说了,生死有命,你切莫太过伤心,办事的那些人我都罚过了。月人有孕,实在可惜—”
提到她的时候,朱祁镇微微侧过头,目光有一丝躲闪。
“我已经吩咐过,将她以正妃之礼下葬,封她的父亲为锦衣卫千户,家族世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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