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就你?钦安殿的老大?哈哈哈哈,钦安殿的老大,怎可能是你这种毛头小子?好歹我也是市集长大的,从小练就了识人的本事,竟敢在我面前现眼。奉劝你一句,下次扯谎前,记得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模样像不像。”
那男子见她如此反应,不禁一股气涌上,直接上手抢去。
青萝眼疾手快,连忙揣进怀里,胸脯向前一挺,语出威胁:
“我喊非礼了啊。”
那男子赶紧收回了手,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
“这森严宫廷,怎会有你这般不自重的人!”
青萝切了一声,道:“明明自己先伸的手,还好意思骂别人,这森严宫廷,怎会有你这般颠倒黑白之人?”
那男子说不过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气呼呼的瞪着她。
青萝也不着恼,只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的脸由衷地感慨:
“啧啧,这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生个气也不招人烦,看着还是那么顺眼。”
那男子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登时没了脾气,无奈清了清嗓子,道:
“那香囊内侧,绣了一个棠字,海棠的棠,不信你打开来看。”
为防他偷袭,青萝先是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了距离,方背过身去,掏出那香囊,倒出珍珠耳坠,然后从内外翻,果见上面绣了一个棠字,怔了片刻,回过头问:
“真是你的呀?”
“嗯。”他点头,重新伸出手掌,“还我吧。”
青萝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冲他轻轻挑眉:“外头相好的情妹妹吧。”
他啧了一声,手又往前伸了伸:“现已证明它是我的,少来这些废话,你该还我了。”
青萝收了香囊:“我又没答应说,只要证明是你的就还你。”
“你这人——”
“别急,倒也不是不能还给你,只是我有什么好处?”
那男子看着青萝一脸无赖的样子,只能轻叹一声,道:
“好吧,你若还给我,我日后便为你诵经祈福——”
“哈!”青萝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你好歹给我点儿银子,只拿诵经祈福打发我,还要等到日后?”
那男子瞪着青萝,道:“你知道能让我诵经祈福一次,是多大的福分?便是太后也只受过一次,你个小小女官,还不知足么?”
“吹的好大牛!”青萝把香囊的线缠在指尖,“什么诵经祈福,我不稀罕。”
“那你想怎样?”
“以前这钦安殿里也有个大道士,他教给我一个道理,承诺太虚无,当不得真,没有到手的好处,都不算好处。”
“我是出家人,身上没带银子。”
“那就不好办了。”青萝手指一晃,将香囊抡转起来,似风车一般。
“住手!”那男子厉喝一声:“不能晃,那里面有个灵魂,你若惹上了她,轻则病一场,重则大祸临头。”
“呀哈,没好处给就改吓唬人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
“其实给不给钱,倒也不打紧,只要你给我讲讲,这里面哪儿来的灵魂。讲清楚了,我便还你。”
“那是我的私事,为什么要讲给你听?”
她学着当初朱祁钰的模样,慢悠悠往亭中走去。
“我总得先知道这香囊里藏的是什么故事,才好做决断呐。”
跨步迈上石亭,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应是他方才自己和自己下的。
“放心,我没什么恶意,深宫无聊,想听个故事打发打发时光。真武大帝在上,我向你发誓,绝不往外泄露。”
说着,青萝好整以暇的往长椅上一坐,拍拍身旁的位置,向他示意:
“来吧,聊一聊。”
她完全体会到了当初朱祁钰的快乐。
真武大帝,保佑信女下辈子脱胎成武则天那样的女帝!
他仍旧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又气鼓鼓的瞪起了她。
她右手托腮,眨巴着眼,又开始盯着他看,摇头叹道:
“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可惜你这么好看的人,出家当了道士,要不然娶个媳妇在家,断不怕吵架,甭管多大的气,只要看看你的脸,也就消得差不多了,这日子过得岂不和谐美满?”
他白了她一眼:“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虽如此说,却终是迈开了脚步,也来到亭子里,走至她对面,抱着双臂往石柱上斜斜一靠,月色如纱笼下,愈发显得他高贵慵懒,风流矜贵。
他望向浩瀚无垠的夜空,幽幽一叹:
“她叫棠棠,我们两个的父亲在一处做事,又是邻居,所以我们两家经常来往,早早的给我们定下了亲事。”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青萝问。
“她,特别容易害羞,见了人,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每次跟我讲话,喜欢微低着头,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总得俯下身,凑近了耳朵听,才能听清她讲什么。”
“她声音小,你不仅不烦,还耐心迁就她,看来你蛮中意她。”青萝道。
微小的细节被她敏锐的捕捉到,并予以肯定,他的情感一下得到了某种共鸣,这种奇妙的情绪体验,使得他的内心对她不再排斥,反而愿意倾诉起来:
“她生了一双巧手,做的绣品一绝,每逢过节,就会绣一堆帕子、香囊、荷包之类,登门拜访时,每个人都会送一个,不过分到我手里的,永远都是绣工最好的那一个。”
“她一开始就是想送你的,只是不好意思单独送你,所以故意做了这许多,名义上是送大家,其实是想把最用心的那一个交到你手上。唉,绣东西多累呀,可她为了你,却一点也不嫌累,看来她很喜欢你呀。”
“我怎会不晓得呢?”他的语气甜蜜而忧伤,“所以有一次我随家里人出去,专门跑到了卖首饰的铺子里。”
“你是不是也买了一堆,名义上送大家,却把最好的那个给她?”青萝猜测。
他摇摇头:“我只买了一对珍珠耳坠,然后告诉她,只她有,旁人从来不送。”
“为何?”青萝不解。
“那时我家里圣眷正浓,经常有人登门拜访,这其中给我说亲的更是络绎不绝,甚至有的做个妾室也愿意,哥哥姐姐总拿这个说笑话,说我长了张招桃花的脸,净遭女孩子惦记,想来成家以后,一妻九妾都算少的。”
“嗯,你哥哥姐姐说的对。”青萝深以为然。
“她在旁听了,总默默不语,第二天再见的时候,白嫩的小脸上就多了两个黑眼圈。我便知女孩子家内向敏感,不好意思开口问,就自己猜来猜去,没的难受。所以我要明晃晃的偏爱,她才会明白,我心里也有她,只有她。”
青萝怔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想不到你不仅皮囊好,脑子也好。”
“她收到耳坠的那天欢喜极了,吃饭的时候傻笑,跟姐姐妹妹们踢键子的时候也傻笑,旁人问她有什么喜事,她还是傻笑。”
讲到这里,笑意自他唇边蔓延开来,融进徐徐夜风里,化作一缕缕清新甜蜜的气息,飘散开来。
这气息感染了青萝,她如那晚听绿竹讲故事般沉醉,羡慕向往之余,痴痴道:
“都出生富贵人家,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双方大人又给定了亲,你们这种,就是传说中的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吧。成亲以后,也必然是一对恩恩爱爱,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他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我们没有成亲,她嫁给了别人。”
“为何?”
第81章 认命
青萝大感意外,转念一想,又猜测道:
“难不成也和七年前那场战事有关?瓦剌人把你们冲散了,她找不到你,以为你不在这世上了,所以才在父母的主张下嫁给了别人,对不对?”
他又摇摇头:“的确和七年前那场战事有关,但不是你说的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
“我们两家都住在京师,瓦剌人打来时,倒冲不散我们。但因为改立新帝,我家失势,地位一落千丈,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害怕牵累了自己。她父亲也一样,就开口退了这门亲事。”
“啊?”
“那时我的哥哥们跟着征战瓦剌,都战死了,父亲也被解了官职,气得卧病在床,家中的年轻男子,只剩一个十四岁的我,她爹爹上门退亲时,还是我出面接待的。”
“树倒猢狲散,他这样势利的人,怎么也得骂一顿消消气,莫让他轻易得逞。”
“不,我没骂他。他一开口,我就同意了。”
“为何?”青萝万分不解,“你这不是便宜他么?”
他淡淡一笑:“便宜他,也是便宜她呀。”
她愣住,回味着他的话。
他又道:“当时我家里那情形,若是哪天遭人清算,怕是满门都保不住,何必跟着我担惊受怕?还不如嫁个好人家,远离这苦日子。”
她听得鼻子一酸,轻声道:“你那时一定很难过吧,可身为家里的独苗,还得支撑起整个家,也不能对他们说,只能面上装着无事,暗地里自己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嗯。”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原本没打算说这么多的。
也不知为何,这丫头虽然看着不靠谱,可是和她聊起天来,好似有种魔力,引着你往外说。
“后来我家的宅子卖了,搬回了昌平老家,我们再也没有联络过。十五年那年,我爹病逝,下葬那天,她爹派人来吊唁,说她已经被许给新科进士,很快就要过门了。 ”
他忽地停住不言。
“你是不是偷偷看她去了?”她猜。
他霎时红了眼圈:“是她偷偷来看我了。”
“啊?”青萝惊讶无比,“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跑出来的?城门那儿不得查路引吗?”
“她央求了奶娘好久,用绝食来抗议,奶娘心疼她,就找到一个出城的马夫,藏进堆满稻草的马车上,就这么混出了城。她出现在我面前时,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个大核桃,头发上沾满了草,乱糟糟的,一点都不像个闺阁淑女。”
回想起当时情景,他含泪而笑,忽地侧过了脸,微微仰起,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用这种方式隐去眸底泪光。
“她一向羞怯,人前很少讲话,可是那天却同我讲了好多,她说当时爹爹把她送到了舅父家,在那里住了好久好久,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我爹生病了,也退了亲,想来找我,可是我们已经搬家,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直到我爹去世,她爹派人来吊唁,她才偷听到我老家的地址,想法逃了出来。她说她不想嫁给新科进士,只想和我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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