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云烟波
贾史氏已经懒得多骂王氏了。这个蠢货,贾赦要是真想要下手,在哪儿不能下手,元春还能一辈子养在荣禧堂里头不成,贾家就算是金陵出身,也不像是江南那些人家一样,专门起一个绣楼将女儿养在里头,成年累月地连下楼都不许。她总得出来给长辈请安,还得跟着女先生念书,学一些诗词歌赋的本事,要不然像是王氏这样无趣,能有什么好造化。等到了年纪,还得出去交际,将名声在贵女圈子里头打出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只要贾赦有心,哪里钻不到空子。
也就是说,如今的荣庆堂,就生活着贾史氏和她手底下一干丫头婆子,这些丫头婆子奉承贾史氏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招数,张氏如今懒得讨好婆婆,难得来一次也是装木头,王氏自个就是个木头,才想要开口将冬生也就是贾琏养在荣庆堂,直接就被张氏给撅了回去:“老太太,冬生早产,娇气得厉害,活脱脱一个夜哭郎,真要是送到老太太您这里,那不是平白惹了您的清静,那就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了!”
这话说出来,贾史氏还能如何?贾琏为什么早产,不就是王氏造的孽吗?她还帮着遮掩了一番,不许张氏再追究。这件事,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如今再想要将贾琏抱到自个身边,是个人都要怀疑她存心不良。
贾史氏如今是真的寂寞了,每个月最大的盼头居然是休沐日的时候,贾瑚回来请安,那时候王氏为了争宠,也会带上贾珠和元春一起过来。贾瑚和贾珠之间还不像是他们老子一样,已经到了争锋相对,一句好话都没有的地步。小兄弟两个明面上看起来还是挺友爱的,元春又正是玉雪可爱的年纪,荣庆堂这一天就会非常热闹,一派天伦之乐的气象。
贾史氏这回是真舍不得让贾瑚去王府读书,贾瑚若是留在府里,跟贾珠一起读书,就算不能每日晨昏定省,来荣庆堂的频率也会高许多。
可惜的是,贾史氏才开口提了一次,张氏的脸就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太太倒是说的轻巧,王府伴读的差事,也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虽说太妃娘娘与媳妇有几分姐妹情谊,但是驳了王府的面子,回头记恨起来,难不成老太太帮媳妇顶着?”
贾史氏很想要说,一个空头王府有什么怕得罪的,但是这话真说不出口,人家就算手里没权,也是正经的龙子凤孙,到时候告你一个藐视天家的罪名,你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王氏倒是想要说几句酸话,却被张氏的眼神看得瑟缩起来。她之前被贾赦吓唬了一场,如今看到张氏,也有些疑神疑鬼的,生怕张氏哪一天想到贾琏的早产,也跟着发癫,害了她的孩子。
王氏根本没想过,张氏是个道德底线比较高的人,人家不会报复到她孩子身上,而是直接釜底抽薪,报复到了她娘家兄长身上。
王子胜就是张氏选择的目标。与王子腾相比,王子胜那就是妥妥的废物点心,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其他却是一事无成。
王子腾继承了王家在军中的世职,虽说不高,但好歹是个不错的开始,相应的,王家的家产绝大多数就落到了王子胜手里。王子胜对此也是心满意足,毕竟,他很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当不了官,干不了正经事的,因此,继承了家业之后,就沉浸在享受之中,不能自拔。
以王家的家业,王子胜只在自个家里玩乐,那几辈子都花不完。可是再多的家业,也不能沾染一个赌字!
以前王家老爷子在的时候,对王子胜管的还是挺紧的,他在外头捧花魁,包粉头,虽说也很花钱,但他是个没长性的,人买回来,玩上几个月,再转手一卖,虽说卖不出之前的价,却也不会折太多。像是赌博这种,王子胜以前根本没有机会沾染。
而张氏却是拐弯抹角找了个人,想办法叫王子胜给沾上了。
一开始就是小打小闹,玩玩斗鸡蟋蟀什么的,在做局之人的刻意控制下,王子胜赢多输少,顿时自以为自己赌技高超,开始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很快就玩大了。
赌博这种事情,赢的想要赢更多,输了就想要翻本,只要沾上了,几乎就不可能拜托。
王子胜也不是什么心智坚毅的人,很快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王子腾一心钻营,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居然有了赌瘾,三天两头泡在赌坊里,先是将家里的浮财给输了出去,然后就开始典当东西。
他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也没偷了媳妇的嫁妆典当,反而打起了库房的主意。他只知道,库房里头很多东西都是当年海外各国的贡品,价钱不菲,只要卖出去几件,那么翻本的本钱就有了!
哪怕敢开赌坊的人,背后都有靠山,但是赌坊后台开设的当铺接连收到明显不该是民间使用的器物摆件时,也有些害怕起来了。
第52章
京中各家府上, 或多或少都藏着一些不那么符合礼制的东西,只要不明目张胆拿出来用,放在自个家里摆着, 也没人会追究。像是贾家,因着曾经做过织造,府里头上用的料子一大堆, 以至于那等珍贵的缂丝衣裳都能赏给下人穿,也没人说什么。
但是, 你这要是数量太多,还不是料子这样的消耗品, 那就不好说了,谁知道这些东西的来路是什么, 真要是被人告发,经手的人没一个能脱得了干系。
那些人之所以给王子胜设局, 不过是觉着王家老爷子没了, 王子胜就是个纨绔,王子腾也还没到后来得了贾家的资源, 一路扶摇而上的时候。至于王家的姻亲,薛家远在金陵,除了有钱,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至于贾家, 因为爵产分离的事情,兄弟不和,如今还是上层圈子里的笑话呢!何况, 王子胜是自个赌输的,贾家也得讲道理吧!
一开始王子胜开始从家里拿出什么瓶子罐子之类的拿到当铺典当的时候, 他们还在乐呵,能开在赌场附近的当铺,那其实就是一个老板,无非就是多转一次手罢了。王家也是开国勋贵,王家老爷子曾经官至太尉,哪怕如今的太尉已经变成了一个虚衔,那也是朝堂上一等一的大人物!
总之,哪怕之前王家为了填补任上的亏空,连嫡女都嫁给了薛家,从薛家捞到了一大笔聘礼,但是大家都相信,王家其实有的是钱,无非就是之前怕被压价,舍不得出手而已。
如今瞧着王子胜的做派,这些人都意识到,王家有钱是真的!好不容易摊上王子胜这样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败家子,这些本来就喜欢捞偏门的家伙就像是咬住了手指的王八一样,死活都不肯松口。
果不其然,王子胜拿出来的东西,那真的是五花八门,但都是好东西。
只是一开始的各种金器银器还有古玩金石也就罢了,应该都是王子胜自个的私房,后来那些东西就有些夸张了,几乎都是来自海外的精品,上头还有明显的来自海外诸国王室的标记,这些分明应该是来自各国的贡品。
私藏贡品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追究起来,那是要死人的!
少许几件也就罢了,王子胜拿出来的数量简直叫人瞠目结舌,你们王家是打劫了一个朝贡的船队吗?哦,你们家原来就管着这个,看样子,人家每每上贡给圣上的东西,都要先被你们王家抽一次水吧!
猜到了王家的勾当之后,一些人心有余悸,一些人心思却是活泛起来。
王家当年得罪的人其实不少,毕竟,他们家原本是海盗出身,东南沿海那边的大海商若是不孝敬他们,出海的船队那就别想回来了。后来王家又搭上了改朝换代的春风,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开国勋贵中的一员,之前那些人还得继续讨好奉承他们!
现在,王家境况大不如前,在东南沿海的影响力也消失得差不多了,手底下连条船都没有,家里也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人,这还有什么可怕的,正该痛打落水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才对。
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人出首,举报王家截留贡品,图谋不轨!被王子胜输出去的那些珍品就成了证据。
“老太太,求您救救王家吧!”王氏听得消息,整个人都傻了,她一直以自己出身王家而自傲,觉得自家兄长也就是运道不好,否则早该扶摇直上。她都想好了,既然自家丈夫提不起来,回头就想办法用贾家的人脉关系,将王子腾推上去。
哪知道,计划才起了个头,王家就倒霉了!
王氏听说这些都是王子胜赌钱惹出来的麻烦,恨不得将这个原本也极疼她的兄长碎尸万段。只是,她还真不能不管,之前张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幸灾乐祸,轮到她自己的时候,王氏就撑不住了,她自个没什么主意,贾政更是个只喜欢推卸责任的性子,思来想去,还是得来求贾史氏。
贾史氏这些日子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一听王家的罪名,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
这种事情,像是那等封疆大吏干的都不少,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贡品,像是什么岁贡、年贡、鲜贡,其实就是各地的特产。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些贡品都会多征收不少,除了贡上的那一部分,其他的就是地方上截留下来的,有的自己用,有的就是拿来走关系。绝大多数都算是官场上的潜规则,市面上你找关系弄到的贡余有的时候甚至比贡上的品质还强一些。
但是有的东西就很敏感,比如说辽东那边进贡的人参还有一些皮毛,素来都是严格只能进贡给皇室,由宫中分派。这等海外藩国的贡品就更敏感了,人家是为了天朝上国而来的,你一个臣子,也敢僭越!
若是各家老一辈还在,这事还能糊弄过去,毕竟,老一辈与国有大功,到时候低个头,罚酒三杯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了,谁家敢为了王家这破事背书!
贾史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王氏,无奈道:“当初你大嫂子家里的事情,那会儿国公爷还在呢,都没办法,如今就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办法!”
王氏更急了,忙道:“张家那是牵扯到东宫,可是我们王家却不是这样,别的也就罢了,便是罚没家里的产业,追缴所得也没关系,只要保住世职就可以!”
“你还想要保住世职?”贾史氏看着王氏的眼神都有些奇妙了,你这是怎么敢的啊,一家子不因此被问罪就算是好事了,你还只想破财消灾?有这样的好事,那去年那些被问罪的人家不是白死了!
王氏这会儿都有些口不择言了,说道:“老太太,不就是私藏了一些贡品吗?做过这种事情的人家多了去了,便是咱们家……”
王氏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贾史氏兜头浇上来一杯茶水,也亏得水不算烫,要不然王氏这会儿能原地跳起来,饶是如此,也被搞得极为狼狈:“老太太……”
贾史氏冷笑一声:“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谨言慎行吗?管好你的嘴,别把咱们家也搭进去,你得记住,你现在是贾王氏,死了也是进咱们贾家的祖坟,别胳膊肘往外拐,一门心思还惦记着娘家!”
贾史氏教训一番之后,还觉得有些不够,毕竟,她真的信不过王氏的脑子,这种蠢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闯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祸来。因此,贾史氏又警告道:“想想珠儿,想想元春,你也不想他们有个被休弃的娘吧!到时候政儿续弦,我一个老婆子年纪也大了,可未必护得住他们!”
王氏这才被吓到了,对于她来说,儿女才是第一位的,第二是自己,第三才排到娘家,最后才轮得到夫家。她想要救娘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有个强势的娘家,她这个出嫁女在夫家才有底气。她嫁到贾家,哪怕贾政只是次子,但其实也算是高嫁了,因为那时候王家正处在一个很尴尬的阶段,王家老爷子退下去了,王子胜是个废物点心,王子腾倒是很有野心和能力,可想要将野心和能力转化为地位和权势,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努力。王家那时候又被追缴任上的亏空,需要贾家帮着摆平官面上的关系,这才有了王家姐妹俩分别嫁给贾政和薛家少主薛俭的事情。
贾代善在世的时候,王家就只能跟着贾家这个老大哥,贾代善略微漏了点好处给王家这个亲家,王子腾就在军中打开了局面。可贾代善去世之后,贾家这边明明手里攥着军中的关系,自己也用不上,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王家那边早就急了。王氏这些日子以来,跟娘家关系变得愈发紧密起来,被娘家兄嫂一番洗脑,什么娘家好,你才能好之类的,王子腾又许诺,等自己上去了,就想办法推元春进宫,让她真正成为贵人。
王氏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立刻为娘家抛头颅洒热血,但她之前也是也是锦上添花,如今却要雪中送炭,一个不好,还得引火烧身,王氏顿时就犹豫起来。
她不敢高估荣国府的道德感,或许贾家不会真的休弃她,但是找个借口,让她去礼佛,甚至让她病逝,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就像是张家出事,他们想要让张氏无疾而终,彻底跟张家切割,只不过后来没能成功,张家又没到那个份上罢了。
可如今王家这事,王氏原本觉得问题不大,但是看贾史氏的脸色,她就意识到自己想差了,这事其实很严重,严重到可能影响自己的地步,这就让王氏开始犹豫起来。
贾史氏太了解王氏这个儿媳妇了,本质上就是个凉薄的性子,见她神色犹疑,就知道她动摇了,当下说道:“你先回去吧,王家毕竟跟咱们家是亲戚,是不能袖手旁观,只是也得先打听清楚情况再说。而且,这事归根结底得看圣意如何,若是圣上宽宏,有意网开一面,那这事也就过去了,若是圣上……”
贾史氏没有再说,但是王氏却明白了贾史氏的未尽之意,若是圣上是个小心眼的,觉得外头藩国的贡品,朕还没享受到呢,你们就先享受上了,你们还当自己是东南沿海的土皇帝呢!那样的话,王家这次就凶多吉少!
做臣子的,谁敢将希望寄托在上位者的心胸上呢?人家只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说到圣心,大家只会说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可见,做皇帝的人,没几个是真的心胸开阔的,甚至,大多数皇帝堪称是睚眦必报,小心眼得要命!
王氏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压力却到了贾史氏这边。王家与张家不同,那是在金陵时候就有的交情,要不然金陵那边也不会有四大家族的称呼,哪怕看似凑数的薛家,那也是地方上的庞然大物。
王家海盗出身,道德底线可以说是没有,若是贾家明确表示拒绝拉王家一把,那么王家那边,反咬贾家一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贾史氏就开始后悔,原本贾代善想要给贾政娶一个低品文官家的女儿,她不同意,非要从老亲里头选,史家当时又没有合适的人,正好王家找上门来,她那时候瞧着王氏,长得还行,性子也好拿捏,结果如今看起来,那简直是油蒙了心。哪怕王氏生的贾珠和元春都挺讨贾史氏喜欢,她依旧得说,王氏就是个蠢货。
贾史氏不知道这么多年,王氏跟王家说了多少关于贾家的事情,以前贾代善还在,许多事情就算是有些出格,以贾代善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这些事情都能糊弄过去,但是如今可就说不准了。贾代善的遗泽固然有,但是在圣上那里还有多少份量,还真是说不清楚。
思来想去,贾史氏硬着头皮说道:“去请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贾赦依旧窝在自己书房里把玩自己的诸多收藏,张氏也被冬生搞得分身乏术,荣庆堂这边来叫人,两人都露出了不怎么乐意的神色。贾赦是压根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当贾史氏又想要作妖。张氏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她就是始作俑者,巴不得王家倒霉,自然不想掺和这件事。
只是贾史氏都叫人过来了,夫妻两个还是各自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起往荣庆堂而去。
夫妻两个如今没了太多的亲密,反倒是如同合作伙伴一般,两人都觉得这样的关系更让自己安心。坐在马车上,贾赦就忍不住问道:“太太,你知道老太太今儿个叫咱们过去,是为了什么吗?”
张氏轻声说道:“老爷,应该是为了王家的事情。我听说王家被人告了,说是他们截留贡品。”
贾赦忍不住撇了撇嘴:“既然是王家的事情,找老二跟老二媳妇啊,找咱们两个干什么!”
张氏安慰道:“不管怎么样,既然老太太叫咱们,咱们过去便是了!”言下之意就是,去是去,到了之后要是让咱们干什么为难的事情,咱们只不答应就是。
贾赦点了点头,心中开始盘算,真要是王家完蛋了,对自个家里可有什么影响,然后脸色就有些不好。
在二门外下了车,夫妻两个一路走进荣庆堂,给贾史氏行了礼,贾赦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说道:“老太太今儿个叫儿子夫妇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贾史氏一看贾赦那惫懒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哼道:“你是我儿子,我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吗?”
贾赦依旧一副无赖模样:“能,当然能,横竖儿子如今在家无事可做,老太太你要是闲着无聊,儿子天天过来陪你也不是不行!”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啧啧说道:“老太太您这边好东西不少啊,那美人觚是汝窑的吧!这龙文鼒我好像小时候见过,难道就是在老太太您这里看到的?”
贾史氏只听得脸色发青,这不孝子如今是惦记上自己的私房了,说到那龙文鼒,贾史氏有些心虚,因为这个其实是公中的,以前是放在老荣国公贾源书房里,后来被贾史氏趁着自己管家的机会,塞进了自个私房之中,等到贾代善去世之后,便拿出来使用。
贾史氏越看贾赦越想是在看贼,当下喝道:“行了,我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了!今儿个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来赏玩我老婆子的私房的,咱们家都要摊上大事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贾赦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刚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就说道:“怎么拿这陈茶来糊弄老爷,换了青凤髓来!”
贾史氏忍着气,叫人下去重新沏茶,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张氏:“老大媳妇,你要喝什么茶啊?”
张氏也不客气,面上却是低眉顺眼地说道:“儿媳自生了冬生之后,便添了几分病症,喝不得茶水,烦请老太太赏一盏杏仁茶便是!”
贾史氏只气得一个倒仰,这两口子是跑自个这里点菜来了,不过还是叫人下去准备了,等着上茶的功夫,贾史氏便说道:“前几日,有人举告,说王家私藏贡品,有不轨之心,王家终究是咱们家的老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老大,你说说看,这事怎么办?”
贾赦还在看着多宝架上的摆件,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岳父家里出事的时候,咱们府里也没什么动静啊,怎么着,如今轮到老二岳家出了事,就着急上火了?老太太,您这心也太偏了吧!”
贾史氏气道:“你都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偏疼你二弟一些,那也是因为你能袭爵,你二弟因着生得晚了两年,无论是官职还是将来分家,都要吃亏,我这才多偏着他一点。你父亲当年可是更看重你,张家出事的时候,你父亲还在呢,你怎么不去埋怨你父亲偏心?无非是力不能及,只能勉强自保罢了!”
张氏在一边只低着头,不说话,杏仁茶已经端上来了,张氏捧着白粉定窑杯,慢吞吞地品尝着杯中的杏仁茶,好似这杏仁茶是什么珍馐一般。
贾赦嗤笑一声:“行吧,横竖都是老太太您有理,行了吧!那老太太您叫我过来,总不至于是让我去捞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一把吧!您这可就高看我了,您之前都说了,我就是个叫家族蒙羞的废物,连祖上传下来的爵位都保不住,还在圣上那里挂了号,回头还不定如何呢!如今我老老实实在自个屋里猫着,不出去惹事就算是给咱们家积德了,您还想要让我出去,那不是明摆着给人找不自在嘛!”
这回不自在的就变成贾史氏了,扔出去的回旋镖打到自己脸上,这种感觉真的是不好受,她只得说道:“也不是捞他们一把,主要是赦儿你之前认识的人多,去打听一下情况,真要是将王家给治罪了,咱们家也难免有些干系!”
贾赦也开始低头喝茶,喝了两口之后,就将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放,然后看向了贾史氏,问道:“老太太您要我去打听消息倒也无妨,只是您得给我交个底,这王家到底有咱们家什么把柄?”
贾史氏没想到贾赦一开口问出来的话就这么犀利,一时间只觉尴尬,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王家到底有自家什么把柄,把柄肯定是有的,毕竟王氏那张嘴,看似拙嘴笨舌,实际上就跟漏勺一样。她嫁过来之后,跟王家往来非常密切,谁知道将家里的情况泄露出去了多少,想到这里,贾史氏只能苦笑:“我老婆子哪里知道,咱们两家毕竟是姻亲,像是他们家之前截留贡品这种事情,咱们家也是听说过的,甚至,他们家还送了一些作为咱们家的年礼呢,如今就在库中。光是这些,到时候翻出来,咱们家也变成共犯了!”
贾赦没好气地说道:“您老人家这是拿我顶缸呢,王家东西送过来,我们大房连个影子都没见过,如今您来跟我说,他们家还送了不少赃物给咱们家做年礼!您这是嫌我们家日子过得太清静了?”
“谁能想得到,这事还能被翻出来呢?”贾史氏也觉得冤枉,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东西送过来,都是放在库里,用的时候才拿出来摆摆,而且多半是在自家人面前,谁也不会发疯,叫外头人看到,等风头过了,再改头换面一下,也就没啥事了。可如今,再想要毁尸灭迹,那可就来不及了。
贾赦也不是什么有决断的人,这会儿也有些麻爪,他犹豫不决地看向了张氏,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太太觉得如何?”
张氏将杏仁茶放到一边,起身说道:“老太太,媳妇只是一介女流,这等大事,媳妇也不清楚,不过,依媳妇的浅见,不如先将王家的礼单拿出来,看看上头写没写是贡品,若是没写,那趁早将那些给销毁了,别人问起,就直接报损便是!”
贾史氏有些不舍,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又说道:“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呢?”
第53章
贾家被王家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 平王府如今却在准备给末儿搞个抓周宴。
末儿生下来没多久就丧了父,因此,除了洗三之外, 满月与百日都没有大半,如今到了周岁,哪怕只是在正院小范围内办一场, 那也是好的。顾晓没有叫西院和风荷院,只在正院设了小宴, 私底下庆贺一下便罢。不过,西院和风荷院也不能真当没这回事, 都老老实实送了贺礼过来。便是李氏也算是出了一回血,送了一整套的项圈手镯脚镯, 光是份量就颇为不轻,好在因为是孝期的时候, 用的是银饰, 要不然的话,准备的时候只怕私底下都能心疼得抹眼泪。
顾晓也没占她们便宜的意思, 反手便赏了不少东西下去,她们不仅不会亏,还能小赚一笔。
原本抓周这种事情,其实都要训练的,或者是准备东西的时候, 将这些物品做成五彩缤纷的模样,还要弄点香甜的味道。贾宝玉为什么抓周抓了胭脂,不就是因为胭脂颜色浓艳, 又香味扑鼻吗?小孩子不懂事,自然喜欢香甜好看的。
末儿生在宗室, 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他就算是喜欢胭脂水粉,大不了将来做个化妆品达人便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此,在奶娘提出要给末儿训练的时候,顾晓直接拒绝了:“这抓周之事,原本就是图个乐子,哪里就真的应验了。该准备的准备了,叫末儿自己选便是!”
话是这么说,下头做事的时候,可不能真的叫小主子抓了什么寓意不好的东西,准备的时候自然是百般小心。笔是翡翠的,砚台是玛瑙的,纸用彩笺,墨要用上等的松香墨,上头还得绘上末儿喜欢的图案。书籍的封面也用彩色套印,孝期里头算盘不能用金的,那就用玉的,印章直接用鸡血石的,反倒是吃食之类的,都做成普普通通的模样,看起来很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