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扎拉丰阿不好意思的说:“奴才想刻几个字,实在是手艺不好,又来又给削掉了。”
海棠直接插自己头上了:“什么都别刻才好,这叫大巧不工,这种能戴一辈子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老了再戴人家笑话老不尊重老来俏。送簪子的人是物似主人形,嘴上油嘴滑舌的男人靠不住,沉默稳重的才是过日子的,我就欣赏你这内敛的模样,跟这簪子一样温润典雅又不善修饰。走啦,回去了。”
“您真会夸人。”
“什么夸人,我这是发自肺腑。日后有孩子了我也这么跟孩子说,就说‘你们阿玛那人啊,就如一本好书……’”
“得得得,说的奴才都羞了,别说了。”
海棠推着他上车:“大概十天半个月,我忙完了叫你出来玩儿,上车吧,别在外面停留赶紧回去吧,如今夜里凉了,记得添衣。”
扎拉丰阿在车边也嘱咐海棠照顾好自己,两人在车边嘱咐来嘱咐去,最后还是海棠推着他上车了才算结束。
等扎拉丰阿也走了,这树下的桌子椅子凳子都撤了。侍女太监提着灯笼,就有侍女问:“要不这一路掌灯,您看看夜景?”
“不必看,从前面大道上路过,走慢点,回畅春园去吧。”
马车过来,挂上了气死风灯,海棠坐在马车的门口,看着马车缓缓沿着这条海棠大道往前走,天色黑了,两边树木的枝叶笼罩着大路,看着如群魔乱舞,若是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树枝的倒影在路上,那又是另外一番美景。
想起塞外达坂城上看到的夜色,再身处自己园子里看到的夜色,她感慨万千,然而心里到底没诗人的灵性,不能脱口而出一句发自肺腑的诗词,甚至连拼凑都凑不出来,让她觉得真话很难说出口。
马车从道上走过,转到前院,出了大门,大门外面还有两层院子,这两层院子的房子里住满了侍卫和一些在此侍奉的宫人。马车连着出了几道门,此地侍卫是海棠门下的旗人,站在大门前等候海棠离开后关上大门,海棠勉励他们几句,放下了车帘出了园子往畅春园赶路。
没一会到了畅春园,刚下车,御前梁九功的徒孙跑来传信:“格格,皇上等您用膳呢。”
海棠就往无逸斋去。
康熙歪在炕上看书,看到海棠回来就扶着宫女的手下了炕:“走,吃饭去。”
今日康熙的饭搭子是海棠,父女两个坐在一起,康熙吃的少,不停的给海棠夹菜:“多吃点,太后都说你瘦多了。”
海棠说:“现在是吃什么都不胖。”
“跟你四哥一样吃了不胖,你看他瘦的,身上没丁点肉,把你额娘着急的没法子,变着法的给他补,他吃的少,还不爱吃肉,挑食的人就是胖不了,比比你五哥,你五哥那是瘦不下来,现在看着都发福了,再过两年都超过朕了。”
海棠笑起来:“我五哥吃席多,席上都是好东西。”
康熙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还时不时的夹菜给海棠。宫女端着茶送来,他放下筷子接了茶盏,刚掀开盖子,茉莉花茶的香味极为霸道的冲了出来,这股子香非常好闻。海棠瞬间喜欢上了,跟宫女说:“给我也来一杯。”
康熙慢慢品着茶,看她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配着菜扒了两碗米饭,桌上每样菜都被她夹了一遍,几十道菜每样吃点就饱了,更加上两碗米,就忍不住说:“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虽然不是小子,你这饭量放到一般人家,这吃法也真能把老子吃的发愁。”
海棠漱口洗手后把自己的那碗茉莉香片接到手里,打开盖子问了问,然后喝了一口,高兴的说:“香!其实吧,当老子的不管是为了吃喝还是前途都为孩子发愁,咱们家虽然不为吃喝发愁,但是您该愁的一样没少,甚至更多。今儿安亲王府的八嫂子突然来了,宴席上没头没尾的说了正白旗,说扎拉丰阿是正白旗的小伙子,让我跟他双宿双飞,儿臣想着又让您操心了。”
康熙轻笑一声,跟海棠说:“品茉莉香片别一口喝下去,要在口中含一会,让这股子香气从鼻子里透出来,余香在口舌中弥漫,再缓缓咽下。
这些老王爷的心思朕是知道的,都怕时间长了你将他们取而代之,自然是想把你往正白旗推,正白旗以前是多尔衮的正白旗,虽然如今是朕亲领,到底是和两黄旗有些不对付,日子过不到一起去。你怎么想的?”
海棠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去哪儿都行!儿臣无所谓。”
有本事的人自然是哪儿都去得,康熙就喜欢海棠这自信的模样,康熙也相信她去了任何一旗不出几年就能挤兑的老旗主没立足之地。康熙打开茶碗盖子闻着茶香,跟海棠说:“正白旗是盼着你去,朕前几日也想着让你去,可是如今有些犹豫。”
海棠睁大眼。
她没想到正白旗居然愿意跟她。实际上想想就能想通,海棠如今是有本事有爵位,京城如今只有六家世袭罔替的王府,勇宪郡王府是第七家世袭罔替的王府,她开拓有两块土地,已经是功勋卓著的宗室王了。
正白旗第二任旗主是多尔衮,那也是功勋卓著的人,多尔衮之前是努尔哈赤,跟着这两代旗主,正白旗没少捞好处,他们想找个强势的旗主再跟带着拿一波军功。
毕竟有眼睛的都看到了,前年各王府把一些贫寒旗人分给到了勇宪郡王府,今年这些人都在西北落脚,在南疆遍地开花,虽然如今是过渡,一两年后吏部从新选派官员,就是这些人将来从南疆撤出来,也是有官身的了,全国各地哪里都能去任职,这就是跟对主子的好处,有个好主子罩着想出头容易多了。
所以正白旗的人就跑到康熙跟前表忠心,嘴上表示皇上永远是旗主,他们就想找个能管事儿的王爷给他们撑腰子,主要是他们和老对头镶黄旗有点矛盾,需要有个出面的人替他们争取公道。
而且这群人态度很迫切,积极追着康熙表忠心,就想把海棠给拉到正白旗去。除了正白旗很热情外,其他几旗表现的很安静,安静到巴不得康熙想不起来他们,尽管如此,康熙看安亲王一系极不顺眼,就想把海棠塞到蓝旗去。
这就康熙犹豫的地方,到底是让海棠去欢迎她的正白旗还是去铁板一块的正蓝旗?去了正白旗等于如虎添翼,去了正蓝旗就能取而代之,都有好处,康熙犹豫的地方就在这里。
康熙就问海棠:“正白旗和正蓝旗,你想去哪里?”
第193章 临大事
海棠想了想,自己去哪里都合适,但是自己不能说,这是为了事后不被翻后账。
她故作思考了一会,就说:“兹事体大,不仅要考虑当下,还要眼光放长远,日后儿臣不在了,之后的子嗣又会产生什么影响这些都是要考虑进去的,要是这个问题您二十年后再问,儿臣说不定能答上来,可是儿臣这时候年纪小,就是再聪慧也没什么经验,就不敢乱说,就怕现在说错了却因为时间尚早看不到影响就办了,万一走上一条错路一直错下去怎么办呢?”
康熙点头,这才是认真负责的话。他觉得海棠将来成就不小,然而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的,比如说德妃,让德妃选,德妃迫不及待的选了世袭罔替。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事儿朕也不问你了,再商议吧。”有些事儿不需要到下一代,几十年后就能看出来。随后他和海棠闲聊:“今日去看你的园子了吗?朕从草原回来后去看了。”
海棠迫不及待的问:“这还是修好后您第一次去呢,怎么样?”
“朕和你伯王一起看的,走了一下午才看完。”
“那您和伯王看的仔细,我去了两次,都没正经全部看完。”
“是看的仔细,朕和你伯王还在前院寿字小迷阵里面绕圈子,半个时辰都没出来,后来还是直接跨出来才算完事儿。”
海棠哈哈笑起来。
“朕看了一遍,发现那里树多,大部分地方都是大树,笼罩天空,春夏住着还算舒服,到了秋冬就有些阴凉。”
“本就是避暑的地方,自然是为天气热的时候考虑。”
康熙喝了口茶:“话虽如此,朕觉得那地方住着不会舒服。”
海棠忍不住再次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不舒服,那里挺好的啊!”
康熙说:“树木太多,接天蔽日,园子又有很多树障遮掩,从高到底层层叠叠把各处分隔成小块,和前院的坦坦荡荡截然相反,而且只见景物不见阳光,不说秋冬住着太阴冷,就是阴天或者早晚,很多地方就很暗,太过幽静反而不好。”
海棠笑起来:“人多了就好,祖母说人一旦住进房子里,里面有了人气,周围什么都沾染上了,各处都欣欣向荣。”
康熙听了想了想:“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行啊,先让奴才进去走动,给里面增加些人气,要是住着不舒服再改就是,那四十万的银子朕给你留着呢,回头再改从朕这里取银子就好。”
海棠露出大大的笑脸:“您留着吧,儿臣不用了,不过回头我孩子要是不习惯我又不给他们钱改园子的时候,您可要大方点。”
“不害臊,孩子都没有呢,就开始想以后了,行了行了,不跟你逗乐子了,回去吧,把香片带上,朕看着你爱喝,喝完了打发人再来拿,朕这里多着呢。”
海棠提了一包茶叶回去了,康熙看着她带着宫女们提着灯笼离开,站起来到门口看着灯笼的火光沿着前湖往后湖去渐渐消失了。
康熙看了海棠的园子,园子各处的景致单看很好看,但是合在一起他很不喜欢,原因就是给他一种层层叠叠的感觉,这是一种城府深、多算计、心思缜密的感觉。这种感觉和老大园子里那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要堆进去的乱不一样,这是一种经过巧妙计算错落有致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又做的自自然然毫无痕迹的算计。也就是处处显得自然朴素,可这种自然朴素是设计出来的自然朴素。
朗惠园分前后院,前院坦坦荡荡,后院城府深沉,一道粉墙隔了两种风格,也隔开了两种人。
他觉得前院是海棠的风格,后院就是胤禛的风格,美则美矣,就是隐秘之处太多。
第二日为了入哪一旗又是一番争吵,康熙回到无逸斋,把福全和太子都叫来,一方面是为了放松,一方面也是想听听哥哥的意思。
福全是镶白旗的王爷,笑着说:“一直以来两黄旗的感情比和其他几旗要好,两白旗之前的感情比跟其他几旗要亲密。”
康熙点头,两白旗早先是两黄旗,实力一直都很强。
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留给了阿巴亥大妃的三个孩子,后来皇太极就说黄是正色,皇帝领的就该是两黄旗,努尔哈赤的两黄旗到了多尔衮兄弟手里就改名两白旗,实力一直很雄厚,而两白旗又因为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轮流做旗主一直抱团,加上入关的时候,多尔衮是摄政王,分配好处免不了多吃多占,两旗还是很团结的。
福全接着说:“京中很多正白旗的官员来跟奴才说情,奴才不见,他们就托镶白旗的佐领们来敲边鼓,奴才这几日在家里也不比在外面安静,现在耳朵里全是说情的话,实在是不好跟您说什么。”
康熙就说:“朕也有几分犹豫。昨日把班布拉叫来,孩子说不单单要考虑眼下,还要考虑将来,她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选。”
福全说:“这样说也对。”就问太子:“太子以为呢?”
太子确实有考虑,他也是从将来的角度考虑的。前几日就和几位心腹大臣讨论过了,今日伯王递了台阶,他自然想说。
他看看康熙,康熙说:“但说无妨。”
太子就表示:“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妹妹颇有将帅之资,去正白旗更好一些。至于正蓝旗,儿子觉得十三和十四长大了总要有地方安排,正蓝旗正合适。”
让妹妹去正蓝旗帜,无非是把安亲王府换成了勇宪王府,这不过是腾笼换鸟的把戏,汗阿玛是放心了,将来就轮到他的儿子就闹心了。把十三十四放进去,既能取代安亲王府,也能让十三十四两支互相制衡。
而正白旗的旗主是皇帝,勇宪王府实力再大也不敢全部掌握了,必要维持在一定的边界不能越过去,一旦越过去,难道是想架空皇帝?
换句话说:你们想造反?
王府在大义名分上就输了。
作为旗主的皇帝能随时把勇宪王府给迁出正白旗,出旗之后他们的实力还能剩下多少?所以现在留妹妹在上三旗是留了一个活扣,能让后来的皇帝随时处置实力膨胀的王府。
太子没说的很直白,但是康熙意会到了。
他作为一个皇帝,也要考虑江山传承的问题,太子担心妹妹实力大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就跟太子说:“你妹妹甚是辛苦,入关后朕平三藩,就是担心边疆藩王尾大不掉,这些年一直有人上书说让朕申饬你妹妹对青海官府插手,收回你妹妹调动大军的印信,撤回她在当地收税的许可,办了这些就等于是撤藩。
可是要让马儿跑就要让马儿吃饱,你妹妹在青海,北可直抵准疆,南能进入高原,若是对她多加限制,她调动不了大军征收不了税赋,拿什么和准噶尔部作战?京城距离那边太远,送一回粮草路上消耗多少?就是送去了,大战也结束了,所以在当地征税是避免不了的,调动大军也是避免不了的,可是藩王权力太大容易尾大不掉也是避免不了的。朕在这里跟你说,你伯王也在,他也听着呢,给你做个见证,你妹妹那里朕早就说过,朕晚年要收缴她的权力,撤了她在青海的王府,让她回京城做个太平王,避免你和她因此闹的兄妹不愉快,伤了感情。”
说完跟太监说:“叫起居注官进来,把这话记下来,朕用印封档,裕王也用印,让南书房大臣签字,日后也有个物证。”
福全点点头。
太子赶紧站起来跪在了脚踏上:“儿子没这个意思,不过是议论妹妹去哪一旗,怎么就招了您这话,这传出去让儿子怎么面对妹妹,似乎儿子这当哥哥的天天惦记着算计弟弟妹妹呢,儿子都没脸面对各位弟弟妹妹了,这……儿子冤枉啊。”
福全说:“你别这么说,此事现在过了明路,免得将来再起波澜,总比遮遮掩掩强,有些事在咱们这里不过是一句话,几十年后咱们都不在了,那就是大事了,所以现在把这些办了,将来社稷安稳,于国于家有利,没有比社稷安稳更重要的事儿重要了。”
他说到这里对康熙说:“依着奴才的的意思,既然这事儿做了就做彻底,奴才这个当长辈唱黑脸,别给他们小一辈的人留疙瘩,这会把另一个孩子叫来,就由奴才做这个恶人跟孩子解释,跟孩子说这是奴才提起来的,劝孩子在档案上用印,有她的印信,就是将来她这一支的后人也无话可说。”
康熙甚是感动,这是福全把所有事给扛下了,不伤父子兄妹的和气。
他点点头,对着梁九功挥了挥手。
福全站起来说:“奴才去外面等她,把这事儿跟她说明白了。”
福全出去后康熙对跪着的太子说:“你伯父为了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当了多少次恶人背了多少锅朕就不说了,你将来对他和他那一支后人多照顾些。”
太子赶紧点头:“伯王一向疼我们,儿子从小都知道,不用您交代儿子也会敬着伯王的。”
康熙松口气,对他说:“起来吧。”
太子站起来,父子两个都沉默起来。
海棠正陪着太后说话,太监来请,说是要带着印信去面圣,海棠就感觉这事儿不一般,到了前湖就看到福全等着,她抱着印信颠颠的跑去:“伯王,这几日没见您,忙什么呢?昨日汗阿玛说您和他去看了我那园子,如何?好不好看?”
福全笑起来,迈着官步不急不躁的往前走:“看了,我是喜欢,只是今儿有件事伯父可能对不起你了,要是你生气可千万别把你园子里的河给堵了,你要是给堵了,伯王的园子就变成臭水沟了。”
“您说的话让我想笑,你办什么事儿让我气的堵住河水?”
“伯王在你阿玛跟前提了撤藩的事儿。”
海棠哈哈笑起来:“我以为什么事儿呢,就这事儿?不至于不至于,今儿是上缴印信了?这样的大事儿不该是在大朝会的时候吗?怎么悄悄的办?”
“你不生气?”“气什么?这事于社稷而言是喜事。我也是读过书的,乱七八糟的典故也是知道的,推恩令也是读过的,这些太远了,就说近的,平三藩就在眼前,我还想着这事儿什么时候来呢,既然来了我这会松口气,彼此都体面的收场,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会闹的脸红脖子粗。”
海棠一手抱着印信,一手挽着福全的胳膊:“伯王,您真是大好人!”
给你发张好人卡!
海棠笑嘻嘻的,然而心情很复杂,权力它是真的香啊!
福全问:“真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