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她赶紧把这张纸塞回箱子里,仔细揉了揉脸,对侍卫说:“这玩意看好了,不许别人瞧见,也别弄丢了。”
侍卫应了一声把这箱子抬走。
这时候刘秀才跑来说:“大人,姓吴的想见您。”
海棠揉着脑门说:“不见,他有什么话公堂上说去吧。”
刘秀才点头退了几步,跑出去了。
秀美问:“您真的不见啊?我还以为您会把他提来,亮明身份吓唬他呢。”
海棠笑着摆摆手:“何必吓唬他,他是阶下囚,这是注定了,就如鱼已经入油锅,不甘心就这么被吃了,还想蹦跶几下。拿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跟咱们交换,求咱们饶他。见到他,他不过是哭泣求饶,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悔恨交加哭得死去活来罢了。这没什么意思,看他痛苦求饶并不能给你我带来什么满足得意,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儿等着咱们去做呢。
现在查封了他们不是万事大吉了,接下来的审理很重要,避免立下一个侵吞民财的骂名,给出的罪名必须服众,官府的判决必须公平。最重要的是,江南这些乱象必须被治理,最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商业初兴,要在江南这里立下规矩,工人做工,工钱该怎么给?对拖欠不给的该怎么惩罚?如是女工,怀孕生子又该怎么处理?有了工伤甚至是出了人命该怎么赔付?这是成年人,那些学徒们呢,该怎么办保障他们呢?
所以事情千头万绪,没那个时间见一个阶下囚,甚至这个阶下囚都不一定是个重要的案犯。”
秀美点头:“明白了。”
她从中学到了一件事:姓吴的自认为自己很重要,但是在姑妈眼里他压根不重要。
换言之,人不只能自视过高,被人吹捧的时间长了,就容易飘飘然自视过高,一旦自视过高,倒霉的日子就来了。
今日又学到了,一定要戒之慎之。
第676章 事纷乱
海棠本来不打算在江南露脸,这下不露也要露了,就坐镇苏州处理苏州的事情。
其他几处地方都很顺利,江南重镇金陵那里是杭州将军亲自去的,晚上入城很顺利,只有苏州这里八旗驻军耗着到了天亮。
消息传来,苏州官员瞬间慌了,知府县令这些还能缩头,毕竟有比他们官更大的,他们推说一句说不上话拦不住上官就能把锅给甩了。但是苏州的大员们都着急,生怕贵人们多想,一时之间把同僚骂了一个死臭,觉得都是他们的错,是这些人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接下来这些人更是吓的魂飞魄散,因为八旗驻军在上午控制了各处衙门,虽然没收缴这些大员的印章,这些人也被单独软禁了起来。
海棠在天不亮的时候就给雍正写信,在信里她请雍正急调别处官员来替代苏州官员,苏州官员甚至江南官员都会被审问,审问后没问题的放出来接着做官,又问题的照章办事。
信刚送出去,审问富商的侍卫来报,富商们亲口承认本地官员和他们有来往,互相输送利益,而且也不是信口雌黄,他们都有真凭实据,来往的书信都保存的好好的。这样的操作大家都懂,这些富商们还不知道官员的处境,想要以此胁迫官员们捞他们一把。
看来这些官员都留不得了,海棠再次写信,让第二波人拿着信直奔京城。
苏州到京城坐最快的蒸汽船用最快的速度需要两天。
就在海棠伏案写作的时候,弘昼从大牢里回来了。他现在和一帮子狱卒赌钱养成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状态,大早上正准备睡一会,结果侍卫们来找他,吓得整个大牢里的狱卒变了脸色,走的时候这些人还凑钱还他,他没要罢了。
海棠看他那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就问:“要不你再睡一会?”
弘昼正在打哈欠,听了赶紧捂住嘴,他是听出出来了,姑妈对他这种昼伏夜出的状态很不满意。他发现他阿玛和姑妈很擅长阴阳怪气,其实他不知道,这都是跟他玛法学的,他玛法阴阳气别人来能让人无地自容。
弘昼摇头:“不了不了,侄儿现在就能干活,您有什么吩咐?侄儿现在就去办。”千万不要让姑妈觉得他是吃白饭的!
海棠说:“昨日八旗驻军奉命进城,各种文书齐全,然而苏州官员以‘夜深恐是歹人伪装’为名,拖到了早上才放人进来,我让八旗驻军把所有的官员都软禁了,你这几日就处理苏州突发的事情,至于别的事情,留到你皇阿玛指派的新官员到任处理。”
弘昼骂骂咧咧:“反了他们了!为什么在这里驻军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敢拦着驻军进城,多半是想趁机处理他们的首尾。”
海棠看着他,弘昼赶紧说:“侄儿这就去。”
对于江南的乡绅来说,一瞬间江南变天了,疾风鄹雨一样的变化让他们瞬间无所适从。街上有衙役驻军和绿营兵跑过,随后就传来某某某家被封了,人被带走的消息。对于民间来说,一部分拍手叫好,一部分没什么感觉。
在这个时候在江南挑动满汉对立已经没市场,因为大量劳动力进入江南,很多外地人不愿意多事儿,而很多本地人则忙着赚钱,特别是前些年安置过的棚民,民族大义和吃饱穿暖有一个家比起来非常单薄。老爷们说大义的时候把家里的家产分给同族吗?别说同族了,就是不出五服的同宗族,大家都一个祖宗呢,也没见他们少收亲戚几斗米的租子。
至于官府掠夺民间财富等说法也有人信,但是更多人不信,广东不比咱们有钱,怎么不去掠夺广州啊?山西距离京城更近,怎么不去掠夺山西的晋商啊?
到了中午,城门和各处大街上开始张贴告示,钦差要处理雍正元年至今的所有劳资纠纷,有证据的人都可递交状纸,没钱请人写状纸的,去衙门口找人写,不收钱,截止到七月底,过期不候。
整个江南沸腾了,劳资纠纷是江南最严重最尖锐的矛盾,而江南的行会也是最富有斗争经验的行会。他们立即找人帮本行业的工人写状纸,一天之内光是苏州收到的状纸足足五百斤,几个衙役用麻绳捆着抬到了海棠前面。
海棠看着忍不住叹气。
第二天比第一天的重量还多,足足七百斤,海棠的脸色更难看。
比她脸色更难看的是京城的雍正。
他收到海棠第一封信气的当时把桌子拍拍震天响,结果第二封信马上到,他一边骂一边下令吏部的官员坐火车南下,路过河南山东两地,把当地的非江南籍官员借调一部分到江南去办案,速度要快。
当然了,这两地的官员远远不能填补江南的缺口,于是下令从山西陕西调集非江南籍的官员去江南协助勇王襄理当地。
火车的优势再次凸显了出来,就是从陕西调官员入江南,也不过是几天的事儿,速度很快。
他在给海棠的信里说先处理富商再处理贪官,务必不能让任何贪官成漏网之鱼。同时顺天府扣押了几处江南会馆,把里面的人都抓了,根据前些日子的调查,把一些和他们来往过密的有消息贩卖的太监官员们也抓了一批。同时雍正召见各处王府,让他们自查府邸里的戏子、侍女、侍妾等。
而且雍正也信不过这一届江南官员,准备全部换掉他们。
他在京城开始调阅上次科举的试卷,同时对八旗新学的优秀学生开始问话,对去各处地方实习的一些实习生们查阅他们每年的实□□结。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有些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即开始多方运作,想要去江南做官。雍正对这些人深恶痛绝,他跟老六阿哥说:“这些人这个时候跑来想做官,那就是冲着刮地皮去的。”因此拒绝用各个王府举荐的门人,他要亲自阅选官员。
雍正每天都很忙,再加上突然爆发的这种事情,忙上加忙。一天就睡两个时辰,累的整个人气色很差,更加苍老。
这消息传到了热河,虽然不知道具体事情,也不知道雍正此时的状态,乌雅氏就忍不住跟皇后说:“皇帝那人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皇后对雍正也了解几分,某些时候雍正的心眼比针眼还小,就说:“六爷在呢,会劝着他的。”她决口不提让弘时弘历回京城协助雍正。
皇帝年龄变大日渐苍老,皇后若有似乎的开始阻拦其他皇子接近雍正。放在几年前,她这个时候免不了说让几个儿子回去帮着他们老子分忧。这个时候就算是雍正累死了,皇后也不会让这几个皇子有机会回去,除非雍正下诏招他们回来。
在宫中一辈子的乌雅氏也不会主动提让弘历他们回去,当初废太子是主子,就不该抬举直郡王。这时候弘晖地位稳固,就不该抬举其他皇子,要不然最后斗的浑身是血的就是她的子孙。
婆媳两个齐齐叹气,乌雅氏就日夜不停的求菩萨保佑雍正身体健康。
而弘历是真的着急回去,京城这个时候热闹着呢,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就在眼前,他是白看着这机会就是抓不住,整个人都非常急躁。
看着他这么急躁,他家里的妻妾表现的不一样,像是苏氏金氏这些人就当不知道,毕竟她们是侍妾,哪有侍妾帮着主子出谋划策的。
但是高氏就能帮着他出主意,先是弄了几条大鱼,请祖母吃鱼。乌雅氏高高兴兴的吃了,吃完后弘历问:“您觉得这鱼的味道怎么样?”
乌雅氏说:“味道鲜美,比平时吃的都好些。”
弘历就说吃鱼肉好,就自动请缨把剩下的鱼送回京城孝敬皇父。
就这点儿小心思乌雅氏怎么能不知道,乌雅氏就说:“不用那么麻烦,现在正是三伏天,热得很,你来回奔驰热坏你怎么办?再说了,你老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爱吃素,这些肉别给他送去了,送去了也不吃,不如咱们祖孙几个带着孩子一块儿吃了,放心,他不会因为这一口吃的生你的气。”
一计不成,高氏又给他出了一计:装病!
弘历没采用,因为弘历看出来了,老太太不想让他回去。老太太在圣祖爷的后宫里出人头地养了自己的孩子,又养了敬敏皇贵妃的几个孩子,最后做了太后,那是人精里的人精,岂能看不出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再折腾,不过让老太太笑话。
虽然不甘心,还是听从了嫡福晋富察氏的建议,老老实实的孝敬祖母嫡母,这就是大功一件。这个时候搅和进去说不定还会落下一身腥。而且此时大家往江南塞人,但是江南这地方很邪门,过几年要出一次事儿,等下次出事的事儿皇父追究起来没自己的锅。
于是他只能摁下不甘心,老老实实的在这里陪着长辈们。
第677章 江南事
对于这段时间的苏州百姓来说,这段日子非常热闹。
先是一群外地的官儿被拉来,很多人连行李都来不及带,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来了直接塞在了衙门里。衙门几乎是空的,官员和胥吏好多都被带走了,这些官员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一些衙门里只剩下一些守门的门子,让这些官员觉得整个人都麻了。
接下来就是京城的船队到了。和这些匆匆来到这里的官员比起来,京城来的官员非常体面,很有威严和排场,人家来的时候除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外,还有很多箱子,浩浩荡荡的船队铺满了码头,还有很多船直接去了别的地方,压根没停留。
随着京城这边的船队陆续抵达,就算是街边的一只猫都能感觉到日子不一样了。
先是在城门口公示了逮捕富商的罪状,这些人的名字下面,罪名密密麻麻,贿赂官员的事儿每个人都有,偷税漏税必不可少,通过一些官员和胥吏交代,欺压百姓的事儿多到写不完把城门口两边的城墙上贴满了公示。就这样,还有不少人在不停地告状。本地衙门因为缺少人员都没有参与审理中,受理案件的是京城的刑部和户部。之所以有户部,是因为这里面有很多也是银钱方面的罪行被揭露出来。
海棠的属官和八旗官学的尖子生们都被拉去审查各处的状纸,将状纸分成几大类。分别是东家和雇工矛盾引发的劳资案,商人和商人之间买卖时候的经济案,官商勾兑的行贿案,一些百姓和这些富商之间的民事纠纷案。
除了大量阅读状纸建立卷宗之外,还有对这些富商家产的审查,这部分是户部在参与,查封的时候有些银钱找不到下落,这就牵扯到了黑钱庄,也就是不受监管的秘密钱庄。这就要让弘阳带人来走一趟。
除了这些,还有刑部和神武门侍卫一起审理这些富商的书信,包括他们自己编排的《家事》集,以及他们费尽心思弄来的“投名状”。
樊氏写下的投名状被海棠抽了出来,樊氏本来就是海棠跑出去的鱼饵,所以这时候她的字据是要抽出来销毁的。
海棠当着她的面把这投名状烧毁,对她的奖励就是:“你家四个孩子,给你两个名额,挑两个机灵的孩子跟着钱庄总号的人一起当差吧。”
樊氏再三感谢,看着投名状彻底化成了灰才算是松口气。
自从海棠的这些属官们来了之后,海棠就发现办事儿快多了,各处都顺心顺意,做事如臂指使。
在海棠查阅劳资纠纷的时候,神武门侍卫开始审问吴老爷。
这十多天下来,吴老爷整个人很狼狈,胡子拉碴,衣服皱巴,戴着手铐脚镣被带到了审讯室。
他一开始没有被审问,因为单独关押没有受到审问,他以为是外面的官员想办法救他,毕竟他手里握着很多人的把柄,所以“投名状”就是把柄,只要这些把柄在手,自己就能逃过一劫。
然而一直在等,也没人和他说外面的事儿,他一开始还闹着要见一些官员,听说是京城的勇王庄王勤王三位亲自办案,他心想糟了!
闹着又要见这三位亲王,原因很简单,他接触过京城的贵人,知道靠着钱是能买通他们的,他自认为自己是有价值的,只要他这个时候全心全意地投诚,就必然会得到一线生机。
可是这十多天过去了,他压根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心里开始害怕了。今日被提审,心里松口气的同时,也生出对死亡的畏惧来。
吴老板被摁着坐在了凳子上,外面审问的人进来了。
吴老板忍不住睁大眼睛,因为进来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索柱。索柱坐在中间,左边的人铺开纸笔开始磨墨,这是个文书。右边的人抱着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盒子的纸张,这人开始往外拿东西,一眨眼桌上铺满了纸张。
吴老爷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人?”
索柱没回答,看看左边磨墨的人,这人在专心磨墨,对着索柱摇头。
吴老爷又问:“我的消息再不会错的,你既然审我,必然不是一般人,那个佟勇是谁?”
索柱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吴老爷看着索柱,脑子飞快地旋转:佟勇是谁?谁能指使官员给他赶车?
在他的观念里,审问他这个重要任务的人必然是主管某一处衙门的官员,一个官员能给另外一个人赶车,还毫无怨言,这人只怕地位更高!
佟勇……勇……不不不,不是勇王,她是女人,那佟勇是个男的!
吴老爷曾经远远看到锅扎拉丰阿,扎拉丰阿不是佟勇这样的长相,虽然这位扎爷年纪大了,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绝不是佟勇这种老迈迂腐的气质。
就在吴老爷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索柱左边的文书研磨出浓浓的一池墨,他预感到今天要记录的东西比较多,提前准备好墨水。
文书把墨条放下,提起毛笔对索柱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索柱拿起面前的纸张看了一眼,问道:“案犯何人,报上名来。”
吴老爷是见过世面的,还有股子傲慢,这时候说:“你们是头一会当差吗?验明正身不是这么问的。”
索柱冷笑一下:“案犯何人,报上名字。”
吴老爷不耐烦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索柱问他:“你认识这本书吗?”
右边的人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了索柱,索柱举起来:“这些日子我们从你家查抄出的信件和所谓‘投名状’中找到了很多与之相匹配的记录,你怎么解释?跟你说一声,你的同伙都交代了,你不想吃苦头也要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