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长公主笑道:“不错,”又用下巴点点那盘子干果,对他道:“那里面的坚果,有一多半都是他种出来的。这样香的油脂,这样甜的果子,这样大颗的米粒,这些都是你日常见惯了的,不觉有什么,再往上数五六七八年,这些可是连咱们这样的人家都觉难得的,更不用说寻常百姓家了。你现在管着内务府,应当知道,有些吃食,如今大街上随处可卖的,以前是专供皇家的。现下,你还觉得他这是一位庄园管事吗?”
七皇子忙道:“罪过,罪过,竟是我一叶障目了。他既如此大才,又入得姑母跟皇伯的法眼,怎的没被朝廷征召?”
长公主道:“怎的没有?举凡大才,总有些怪脾气的。前几年,你四哥在莫家庄住了两天,那个时候,严学书还没种出多少成果呢,你四哥只跟他交谈了一回,就觉着他是个大才,便力邀他出世,为朝廷做事,那个时候他就一口拒绝了。他虽拒绝了,但只凭他现下的成果,就功比神农,以后史书上,必会留他一笔,子孙后代也会记得他的功绩。呵,再过个几十年上百年,咱们这些人作古之后还能有几个人记得?人家就能受万世香火,你说,你方才说的话好不好笑?”
又看着七皇子道:“严姑娘是严学书的独女,以后定是要侍奉父母终老的。她从几岁上就跟着父亲进了莫家庄,吃住上学都跟着莫夫人,说是莫夫人教养长大的都不为过,她虽现下只是个管事之女,但就连我都得给几分面子。所以,老七,侧妃的事你就别想了。”
七皇子犹自不甘道:“说来说去,严学书的功绩或许会天下皆知,但她的女儿花期有限,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就得嫁了?这世上多的是愚钝短视的人,看不到那样长远,更见识不到严学书的不凡,以她现下的出身,她能找个什么样的好亲事?”
长公主笑道:“你怎知她就等不到呢?”
七皇子皱眉:“姑母什么意思?这位严学书现下已经做出功绩来了,父皇到现在都还没封赏呢?”
长公主却道:“你还是皇帝的亲儿子呢,怎的你现在都还没个王位呢?”
七皇子默然。
长公主继续道:“无非是时机未到罢了。”
七皇子面无表情道:“新皇登基。”
他如今婚也指了,差事也领了,宫外的府邸也都划分好了,是亲王的规格,但为什么到现在他的王爵都还没定下来?不过是要等到新皇登基,由新皇施恩,收买人心罢了。
严学书也是一样的。等新皇登基,下面的人必会举荐严学书这位大才,当朝列数他的功绩。
呵,新帝一开朝,天下粮仓丰足,岂不是祥瑞之兆,大大的得人心?新帝龙颜大悦,必会给他比他该得的更多的封赏。
皇权天授,他这位四哥,可真是天命之子呢!
长公主见他低头一言不发,怕他想左了,就温言劝他:“良言难劝该死鬼,不管这位严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你就当她真只是一位庄园管事的女儿,她宁死不做小,你还能把她怎么着?无非最后香消玉殒罢了。”
七皇子道:“姑母您怎就如此确定她不愿?我真心待她,她就没有半点感觉?”
长公主笑着看他,说他:“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你不知道?你的真心到底在谁身上,当谁瞎呢?我也不挑明,我也不阻你,如今她就在我花园里逛呢,你若真能得了她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的点头同意,我把她八抬大轿送你府上,如何?”
七皇子惊喜道:“真的?”
长公主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再多说一句,炫耀你皇子身份拿富贵说话的事就不要做了,当年你四哥在莫家庄住的时候,就是这位严姑娘当前伺候的,以她的姿色,你四哥也不是块木头,那个时候她不动心,想来现在也是如此?”
七皇子眼睛瞳孔收缩了一下:又是四哥!
他心下如何想的,并不表露出来,只是起身跟长公主作揖道:“姑母的好意,侄儿收到了,侄儿这就去会美人,您且备好好酒好菜,等侄儿回来与您好好儿喝几杯。”
长公主见他并不拿大,说那些个‘必定马到成功’的笑话,心里便喜欢了几分,对他摆摆手,让他自去了。
七皇子一路踱步到了公主府的花园里。
今年到现在还未见雪,梅花也未开,冬日的花园除了常青树有些碧绿之色外,难见鲜艳的颜色。
不对,还是有的,眼前不远处就有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倩影,在这个霜冻满园的冬日景色中分外鲜艳。
倩影发现有人靠近,半转身来,正是严赐。
第178章
七皇子真情吟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严赐见是七皇子,先是惊了一下,接着收敛了神色,落落大方的上前与他见礼。
两人之间隔了至少五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七皇子轻声问道:“姑娘在园子里做什么?”
严赐抿嘴笑道:“屋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其实是她住的院子里趁着今天天气晴好,在晾晒被褥,她被劝出来自己找乐子去。
七皇子见她抿嘴笑的样子,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道:“我方才从姑母那里出来,听说姑娘被退亲了?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待了姑娘。”
严赐噗嗤一乐,一瞬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七皇子眨眨眼,看着眼前牙齿都笑出来的姑娘,立马觉着刚才那种让人恍惚的感觉没有了。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七皇子心情舒朗起来,也笑着问她:“在下可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让姑娘这样开怀?”
严赐笑道:“你却是说错了,他们就是觉着我太好了,自觉配不上我,才会主动退亲的。奈何,我就是这样让人觉着高攀,有什么法子呢?”
七皇子看着眼前明媚鲜活的可人,他心里一热,突然就不想迂回了,他径直道:“我也想高攀姑娘,姑娘看我如何?”
严赐不妨他这样孟浪,放眼四顾,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觉后退了一步。
七皇子见自己似是吓到她了,心里也有些后悔,便也后退了一步。
严赐见他后退,自己反倒不怕了。
她镇定心神,看着七皇子,迟疑道:“你方才,不是在看我吧?”
七皇子方才看着她恍神的样子可是被她看在了眼中,又想起今日一早她去给长公主请安,郡主拉着她说了一些‘像’与‘不像’的话,结合他刚才心直口快说出的话,她心里就有些数了。
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慕,说不得,昨日这位贵人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荒唐的想法,今日就上门要人了。
她到花园闲逛是临时起意,这位贵人到花园闲逛,或许就是带着目的来的?
她不觉着自己是被卖了,不然今儿一早郡主也就不会特意提醒她了。
七皇子被她的敏锐叹服,他也不辩驳,直接承认道:“姑娘真是七巧玲珑心,不过,方才是在下被天光恍了眼,现下再看,方知姑娘就是姑娘,谁也替代不了,也不是能替代谁的。”
严赐笑道:“你这话说的中听,我便不追究你方才的无礼了。”
七皇子哈哈乐道:“姑娘真是伶牙俐齿,落落大方。”
严赐也乐道:“你是说我没有尊卑,自视甚高吧?你若是想我跟个寻常侍女一样尊崇你高贵身份,我也不是不能?”
说罢就低眉敛目,郑重行了个福礼,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七皇子顿时觉着牙疼,他忙道:“快别这样了,你这个样子的,我从小到大见了不知多少,就跟个木头人似的。你方才那样就很好,神采飞扬,见了就让人欢喜。呃,抱歉,我无意唐突。”
当着一个只见了两面的姑娘说自己欢喜,这话怎么听都像个登徒子说的。
严赐不以为意道:“无妨,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并不是故意冒犯我。”
七皇子讶道:“姑娘会读心术不成?竟能看出我是不是真心?”
严赐笑道:“你当知道,我是市井之间长大的,什么样的面孔我没见过?真心与否,看多了,自然就会分辨了,哪里需要读心术?”
七皇子脸色有一瞬的空白,接着就有些心疼了。以她这样的容色,行走在市井之间,那些个男人见了她,会想些什么,他也是男人,自然是知道的。
严赐见他表情变幻,没有半点看轻她的意思,心里不免可惜:这真是一个好人!
七皇子轻咳一声,重提话题:“姑娘既知我的真心,当明白我是敬重姑娘的。我方才也听姑母说了令尊的丰功伟绩,也觉着姑娘德才兼备,配得这天地间任何好男儿。只是,这世间好姻缘可求,知心人却难求,我愿做姑娘的知心人,姑娘可愿意否?”
严赐叹道:“殿下谬赞了,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不做小的。”
七皇子笑道:“我酬以侧妃之位,与姑娘白头相守,姑娘也不愿意吗?”
严赐摇头道:“殿下这话大大的不妥,与殿下白头相守的应当是殿下正妃,而不是侧妃。殿下方才这话,可与正妃娘娘不公平。”
七皇子道:“我并未见过我的那位正妃。”
严赐道:“以后总会日日相见的。殿下未见过正妃的面,还不知她的为人,就先否定了她,不作为正妻,只作为一个女孩儿,殿下对她,就更不公平了。”
七皇子默了一下,落寞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同意。”
严赐无奈道:“我都说了,我不做小的。更何况,我是家中独女,若是可以,我是希望我未来的夫家能同意我过继一个孩子给娘家的。所以,真的不可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七皇子若是再强人所难,就有失风度了。
他突然道:“你说不做小,是指不做这天下男人的小,还是连皇帝的小都不做?”
严赐诧异:“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皇子扭头看着一片叶子上的霜冻,平静道:“你是见过我四哥的,他明年就要做皇帝了,他若是看上了你,下旨让你进宫做娘娘,你也不愿意吗?”
严赐仔细想了想,才对他道:“你这个假设不成立。一来他没看上我。二来,他即便看上了我,我也是可以拒绝的,朝廷有规定,家中独女可以免选,可以选择拒绝进宫侍驾。三来,我既然要给娘家过继孩子,自然是不愿意进宫做娘娘的。我知道你说这话是想试探我,看我是不是个利益至上,是个觉着做皇帝的妃嫔比做你的侧妃要好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在我看来,现在的日子就已经极好了,我以后,也会嫁个差不多的人家,养上三五个孩子,平淡渡过一生。”
七皇子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女孩儿,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在沽名钓誉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敷衍他。
他叹道:“现在,我是真的有些后悔咱们为什么没有早点相识了。如果...”
如果他们在他还没被指婚的时候相遇相识,他想,他如果去向父皇求娶她,父皇应当不会拒绝的。毕竟,他的父皇不同意将贾元春嫁给他,更多的是考虑政治因素,贾元春不适合他。
严赐不同,严赐有那样一位父亲,足以让他的女儿做王妃了。她若是做了他的王妃,天下人都会觉着皇家宽德仁厚,政治人才两相便利的好事,他的父皇没道理不同意。
真是可惜,这都是如果,而这世间,最不可追忆的,恐怕就是‘如果’这两个字了。
严赐对他一瞬间的难过有些不知所措,她见远处有人找过来,便提醒背对着人的七皇子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派人来找殿下了,殿下快回去吧。”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七皇子叫住她,对她道:“你,你要记得你今天的话,绝对不与人做小,否则,否则,我定会把你抢过来,我说到做到!还有,你要过得好。”
说罢,也不管她,转身走了。
严赐:......
严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最终叹息一声,也调头离开了。
第179章
新年开朝第一件大事就是准备已久的禅位大典,大典开始之前,只要能来京的官员,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林如海到京续职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荣国府拜访。
自从林如海带着贾敏离京回苏守孝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十年了。
这十年间,林如海因为公务的事,尚且匆匆回京几次,但贾敏,她这一去,就是再也没回来过。
贾母见不到女儿,只能对着女婿淌眼抹泪了。
众人陪着哭过一场,在儿孙的再三劝解之下,贾母方收了眼泪,问林如海:“自从上年我派人去看过敏儿一次,就再也没让人去看过她,你与我好好说说,敏儿现在到底如何了?我听你来报喜的人说,她生哥儿那次凶险的很,一年多了,她现在身体恢复的如何了?哥儿还好,姐儿还好?”
林如海自然是将话往好里说,他笑着回道:“有太医时时看顾着,她恢复的还算康健,哥儿年纪小,还看不出什么来,姐儿嘛,倒是聪明伶俐,已经跟着我读书识字了。”
贾母拧紧了眉头:“姐儿读不读书的有什么打紧,你倒是把心思多放在哥儿身上,我听你那意思,哥儿似乎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林如海就当没听到她前头说的话,只是叹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不过是尽全力养活罢了。岳母可是有什么好的经验传授,您与我说了,等回去了我说给敏儿听。”
贾母脸皮耷拉下来,将身子倚靠在靠背上,说他:“我纵使有好的经验教给你,你也得听呢?这养孩子,谁家是主子爷们自己养的,还不是奶娘嬷嬷的帮着养?十几双利眼盯着,一个有疏忽还能个个有疏忽?我就是现在给你说了,你不听,也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