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八爪
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画作区,一众色彩鲜艳的画框,拱卫着中间一幅黑白水彩。主人公是一颗只余枝干的大树,从主茎到枝叶都显稀疏,凑近一看,原来是众鸟衔枝,以鸟为叶,加上其口中断裂的树枝,共同组成一颗看似正常生长的高树。 【 1 】
“很有创意哎,适合做成环保主题,鸟与树互相依靠,唇亡齿寒。”
几人中彦枝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虽然碍于另两位执行官在场,有些拘谨,但兴奋劲掩盖不住,时不时点评几句,不知不觉间成了引路人,其余三人都跟着他走。
第二区是摄影展馆,中心挂着一幅占据整墙的风景纪实片,取自某著名地理学家的相册。景框中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黄土弥散,毫无生机。 【 2 】
点评人的标签打在照片右下,彦枝凑上前,轻轻读出声:
“两千年前,我们曾共同经历过一场『人』的退场,因为精神的超脱进化,也因为以个体面对浩瀚宇宙时的恐惧与茫然。
政治学家曾言,人类的社会秩序,组织在工业、消费、进步之中——它可能遭遇挫折,却一定螺旋上升。对此,我们充满信心,从未质疑。
而现在,战火与纷争却一次又一次见证秩序的破灭。
当我们在由新型钢筋浇筑而成的城市里再也看不到人类的身影时,他们是在为秩序之落空殉葬,还是已经踏入了流亡之旅,寻找下一个应许之地? ”
他读完,转头问自己的alpha:“两千年前,指的是人类离开蓝星的时候吗?”
阿蕾杜莎很有耐心,口吻温和:“是啊,当时我们遇见了另一个生命种族,差点全体灭绝,幸好后来出现了精神力分化,那些高等级机甲等来了主人,带领人类一举消灭了敌人,开启了探索宇宙的第一步。”
这段历史也曾被记录在星际史书中,不过并不是学校的主修课程,导致许多学生只了解帝国建国以来的历史。
彦枝有些惊奇,手掌掩在嘴边:“你们军部,居然允许这种反战思想公然出现的吗?”
阿蕾杜莎笑:“那你得问咱们管着军宣部的江主了。”
可彦枝哪有这个胆子,捏着女朋友的手指,悻悻退后。
倒是蔚舟出来解释了一句:“只要不以此煽动民众,形成组织,军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omega立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但其实他更疑惑了,这都舞到三位执行官面前了,还能只闭一只眼吗……
继续往里走,装置区的第一件展品名为《未知的旅程》,由漫天的红线和船体组成,红线从天花板渗下,紧紧缠绕着小船。小船虽是独立的,红线却将它们的命运相连,裹挟着、纠缠着,向未知的旅途出发。 【 3 】
大片鲜红的颜色给人不适感,整个角落宛若剖开的心脏,血管交织着裸露。
四人只略一停留,很快向更深处走去。
展馆正中,是一个绕不过的互动装置。
脚下的直线箭头指向两个岔路,一端放着某幅名画的临摹版,标签上细数了原作所获的重重奖项;另一端投影了一只猫咪的电子影像,标签记录了它的品种、年岁及体重。
两个展示台中央,放置了一柄电子火枪,影像模拟的暴戾烈火,露着狰狞的獠牙,恍若下一秒便要将展区整个吞入腹中。
毫无疑问,这是个救猫还是救画的经典问答题。
既到此处,四人也没有破坏规则,捏着手中的入场券,斟酌选择。在场都是成年人,于这类阐述观点的问题上总多考量。
画作昂贵,猫咪鲜活,该救谁?
沉默一路的江澜居然抢先作答:“家里养了猫,所以我选救猫。”
男人神情无波,周身依旧像是裹着凌冽风霜,整个人融在同色的冰天雪地里,却未让脱口而出的言语沾染半分冷意。
无论天平另一端的名利价值几何,他都更怜惜家里那位。
这是他的回答,给眼前这个互动装置,也给身边的爱人。
江澜言辞简短,余留的尾音却叫人鼻间泛酸。蔚舟快速眨了眨眼,几乎要疑心阿蕾杜莎是否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只能深深吸气,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有时候,平静是另一种热情,自己煨着自己,小火慢炖,高温催着水流滚动沸腾,让里头那颗心更加浓郁。
蔚舟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欲盖弥彰般和江澜维持着半臂距离,偏头看向阿蕾杜莎,示意他们先选。
彦枝被女朋友推着,直言道:“这个问题,经常被我们专业当作辩论赛议题,大家各执一词,但我的选择一直是救猫。”
蔚舟虽带着目的而来,却也不想让场面太过严肃,给他接话:“我以为你们学艺术的会更看重作品?”
涉及熟悉的领域,彦枝多说了几句:“确实,我挺多同学都说愿为艺术付出生命,不分小猫还是自己。
但我觉得,生命本就是造物主最完美的艺术品。 ”
他有些腼腆,声音越说越低。这个想法听起来过于抽象,很容易被人打上“理想主义”的标签。
于是又找补一句:“其实这个问题很不切实际,如果真的着火了,小猫会自己逃跑的。”
阿蕾杜莎笑了笑,上前一步,本意是为男朋友解围,语气却不由自主带了轻蔑:
“枝枝说得对。人类总喜欢这样,试图将功利数据化,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生命还不够,还要再加之道德。可惜,掌握功利的人从不为此无聊的问题停步。 ”
她讲手里的硬质入场券随意抛至名画面前,“我选救画。”
同行四人,三人都已作答,于是剩下那个便成了焦点。
蔚舟的目光落在电子影像上,里面的小猫重复做着扑咬、转圈的动作,可爱,却死板。
“莎莎姐有一点说的没错,人类总会提出这类无聊的问题,电车难题也是一样。但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着共同点——都藏着人类的自大与高傲,将自己置于上帝的位置,随意抛下选择权。
可更多时候,被困在烈火中的其实是我们。 ”
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风,风往哪里吹,草就往哪里倒。 【4】
最后才发现,我们不过是草。
野火只需引燃一簇,便能毁灭整片草原。
第39章
四人参观结束,在美术馆附近吃了个不中不晌的下午茶,随后两两分开。
虽正值硕秋,但帝都星不兴农业,四下并无丰收之意,只有傍晚的余晖比夏日更加温和。
美术馆旁边是一席被开发成景点的江水,青石铺就的小路沿着岸边蜿蜒向前,周边的柳树只余残枝,光秃秃垂下,为来来往往的游客略作遮阳。
在一众老人孩童里,有一对牵着手的年轻情侣格外惹人注目,常有游客为这两人突出且有些眼熟的容貌回头。
青石的间隔不一,江澜牵着身边人,每跨一步,都和她踩在同一块砖上。
“阿蕾杜莎的选择让你失望了吗?”
“嗯?”蔚舟回神,脚下顿了一下,又快速调整回去,“没有。就算她选了猫,也不一定就会帮我。一次隐喻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周遭声音繁杂,他们没提前因后果,因此也不惧被人偷听。
偶尔两人会踩上不同的青石,牵着的手拉直,又在下一步臂膀贴近。
“可她分明看透了,却依然选了画。”
蔚舟抿唇不语。
江澜徇私,彦枝论艺,他们各有选猫的理由。
但阿蕾杜莎,她既不养猫,也不作画,无私可徇,她也不像彦枝那般纯粹,会认真对比猫与画的价值。
在她眼里,猫压根不足以成为赌桌砝码,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平衡的天平,只有“救画”与“不救画”的单一选择。
蔚舟说不失望是真的,因为她早已有了预估,只是不死心般试图再来一次。
阿蕾杜莎的态度,早在她反对联赛直播一事上就已初现端倪。
当时联邦意味不明,蔚舟提议以直播的方式向联邦施压,众目睽睽之下,联邦总不能公然伤害学生。但阿蕾杜莎更倾向于将主动性掌握在军部手里,封锁消息,届时即便学生出事,是非曲直也任凭军部分说。
她是典型的旧守成派,更注重眼前的利益,讲究及时行乐,宁愿与队友你1我2,瓜分三块蛋糕,也不愿出力挣下6块,按3:3分成。
可想而知,她绝不会赞同出兵援助联邦。
天光渐消,蔚舟踩上最后一抹微弱的影子,勉强笑了笑:“莎莎姐,她到底是贵族家的孩子。”
只不过贵族还遮遮掩掩地披着伪善外衣,而阿蕾杜莎更豁达直接而已。这份直接让她能在同事和男朋友都选了猫的情况下,依然大方承认自己是“掌握功利的人”。
青石路走到尽头,城市的喧嚣再度袭来,漫天的飞车在主脑的控制下交织成线,穿插在高楼之间。
江澜用指腹轻轻勾了勾蔚舟的手心,将她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我想去你那看看粥粥。”
路过的调皮小孩一蹦一跳,眼见要撞到江澜,被蔚舟及时挡了,揽着男人的腰将他带到一旁草地上。
江澜乖乖被她圈着,眼神一刻不离。
蔚舟原以为他只是想安慰自己,所以找借口转移话题,此时见他神色认真,方觉其中还有另一层含义。
——他终于搬离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模糊风屏,不再抚着影子暗作猜疑。
蔚舟眼底含了笑意:“我觉得,你能猜出个大概。”
江澜无奈:“你也没想在我面前藏着。”
蔚舟成功把人拐回了家,预备来一场坦白局,却没料到事情朝着她看不懂的方向发展,并且有疯牛狂奔般拉不回来的趋势。
猫崽被两人富养一段时间,彻底褪去以往那副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足以轻松跳上沙发,踩着江澜的腿。
“蔚主,麻烦把你的猫带走。”
蔚舟头大,把粥粥抱回自己怀里,压着它柔软的肚子不让动。一边撸着小猫的尾巴,一边想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居然把江澜气到连猫也要分成你的我的。
明明她只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以及千星计划的来龙去脉。
难道江澜接受不了她出身联邦?
没等蔚舟思考出答案,乖巧躺在她怀里的粥粥一个猛跳,又回到沙发,在针织套上磨爪子。
原先它还是个吃不饱饭的猫崽,江澜往沙发上一缩,它便束手无策,可随着它越长越大,这招显然失灵了。
蔚舟赶紧挤到一人一猫中间,将他们隔开,从猫爪下拯救出稀碎的针织布套:“小猫咪,你就别添乱了。”
旁边那人嗤了一声,语调里含了奇怪的意味:“现在嫌它添麻烦了?蔚主打着洗猫的由头把依赖期的男朋友丢在床上时,可是熟练的很呢。”
蔚舟:……
原来症结在这。
她松了口气,不是生气就好,这种小脾气她一般都当撒娇看待,恋人间的小情趣罢了。
她将人挤到沙发的角落,手腕绕过江澜后脑,托着下巴强行将他的脸转回来,凑上去贴了贴。
“杜漳是我亲哥,生物密码箱作证,毋庸置疑。”
但显然alpha找错了安慰方向,男朋友吃醋时不问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