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八爪
江澜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身后那几排椅子都换了好几波主人,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纸质信筏。
这是蔚舟临走前塞给他的。
信封散发着淡淡的愈创木气息,江澜扯下口罩,将这封薄薄的信筏放在鼻尖贴了贴,才小心地撕开火漆。
入目是一句熟悉的——
[江澜,亲爱的:
分别尚未到来,思念却已渗入血液,于是我在深夜摸索起身,伴着你的呼吸声提笔,期盼这一纸笔墨能稍稍予你慰藉。
银河浩瀚,生命渺小。人类行于宇宙内,犹如静水泛舟,徒留一条蜿蜒的行迹。然而相较于我们转瞬即逝的一生,这些波浪却久久不会平息。
死亡是我们共同的终点,但每一个迈向死亡的生命都有热烈生长的权利和自由。
我有幸与你携手,从此灯火不熄,故而更加不愿见其余同胞失去启星初上的黎明。
往前细数帝国的二十余个冬日,皆寥寥平淡,唯有今年,心底焰火缭绕,常觉温暖。
所以,亲爱的,别因离别停下脚步。
古人偏爱独钓寒江雪,我想,大概每一片雪花都有一只舟,随着漫天落白的长河奔涌,直达那无人到访的心跳深处。
雪是春日的使者,纵于雪下,万物也生。
我们终将重逢,也许就在下一个街角。 ]
信筏简短,工整的字迹在江澜眼里却逐渐模糊,温热的水珠砸在纸张上,印出几点潮湿的阴影。
自此,万里群山候春,眉睫覆雪候离人。
第49章
联邦中环星,军政处会客室。
朝南的百叶窗紧闭着,日光正盛,透过缝隙在地毯上留下几道规律的条纹光。观赏金鱼甩着开扇的尾巴,慢腾腾地左右游动。
屋内五人分成两列,隔着长桌对坐,张林慕提着一个小瓷壶,给蔚舟倒茶。
按理说,倒茶这份活计轮不到她一个将军来做,可见到杜方和诺瓦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蔚舟只好礼貌接过,正想客套几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她偏头看向斜对面那个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的清瘦男人,不走心地关怀一句:
“诺瓦将军没事吧?”
诺瓦咳得说不出话,他本就瘦削,此时弯着腰,神情痛苦,更显病态。
张林慕将他的茶换成了白水,解释道:“他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们自家人都说了不碍事,蔚舟当然不可能上赶着继续关心,转而往正事上引:
“这位是我的学生,赛琳娜,两位将军都见过。”
赛琳娜应声站起,微提着裙摆,给对面三人行了个优雅的礼节。
杜方笑容和煦,点点头:“我记得你,孩子,你是帝国军事学院的参赛指挥。”
“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
赛琳娜挂着甜美的微笑,挺直腰背坐在蔚舟身边。
“什么样的学生,居然请得动蔚指挥做老师?”
诺瓦止住咳嗽,人却依旧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软骨头似的。
他长了双桃花眼,看人总含三分笑,叫人生不出反感。可这人开口就是试探:
“难道是在培养接班人?”
无论继任者有多优秀,掌权者的换届,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来动荡,此时便是对家出手的好时机。诺瓦身为联邦的话事人,多问一句无可厚非。
蔚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语气毫无波澜:“诺瓦将军应当清楚,帝国这一届执行官的入席时间都早,暂时用不着接班人。”
“蔚指挥的确是年轻有为,但,不是还有菲利斯指挥吗?”
高层说话向来是点到即止,少见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既然他不留情面,蔚舟也没必要继续客气:
“咱们总指挥和三位将军年岁差不多,应该没到老眼昏花需要退休的地步吧?”
诺瓦挑眉。
这话没法接,他若是说菲利斯需要接班人,岂不是默认自己也老眼昏花。
他端起杯子,却又一愣,失笑道:“林慕,你强迫我们都跟着你喝茶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茶也不给了,只赏我一杯白水?”
“你那个胃啊,”杜方将茶壶推得更远,示意他别想换杯,继续:“林慕也是为你好,再喝又要胃疼。”
蔚舟不动声色地扫视面前这三位,心底不经泛起疑惑。
他们可没有一点不合的迹象。看来所谓“分裂”其实并不尽然。
张林慕出来打圆场:“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拌嘴,也不怕蔚指挥看了笑话。”
“我听说蔚指挥和同事们关系融洽,想必能理解。”诺瓦语气恹恹,皱眉喝着那杯白水,表情很是嫌弃。
杜方敲了敲桌子,声音沉了些:“诺瓦,你差不多可以了。”
这一句略带警告的话砸下来,诺瓦耸肩不语,会客室顿时陷入死寂。
窗外的蝉鸣一声盖过一声,在暑气中传递烦躁。偶有烈风撞击窗栏,带着遮阳的活页震动,吓得金鱼扭身钻进造景深处。
蔚舟看完了热闹,声音不辨喜怒:“兴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赛琳娜也慢条斯理地帮腔:“久闻联邦上下作风严谨,恰逢两国休战,老师才想着带我来参观学习,可联邦丝毫并不欢迎我们?”
“两位言重了。”张林慕眼神慈软,伸手揭开茶壶的盖子,残余的茶汤冒出几缕热气,散在几人中间。
“蔚指挥此行的目的,我们已然知晓,”她的目光扫过赛琳娜,意有所指道:“联邦上下,必定全力配合。”
蔚舟神色如常:“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我计划于三月返程,请各位尽快将事项提上日程吧。”
此话一出,联邦三人都显出几分不自然来,杜方更是有些支支吾吾:“嗯……一定一定。”
蔚舟没心思留下参加联邦的接风宴,径直带上赛琳娜回了住处。
联邦安排的酒店颇有格调,装饰华丽,四处挂着厚重的窗帘,却因窗户明亮,便丝毫不显昏暗潮湿。
一进屋,赛琳娜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屏蔽仪,小跑去桌边拉开两把椅子。
正给江澜发消息的蔚舟,盯着通讯页面久转不停的信号圈,默默收回了智脑,去赴学生的分析局。
“想问什么?”
赛琳娜将高跟鞋规规矩矩摆放在一边,赤脚踩在地板上,面上没有半点出远门的兴奋。
“蔚主,您有没有觉得,联邦的态度怪怪的。”
蔚舟抱臂坐在椅子上,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联邦似乎并不乐意接待我们,只是碍于联赛交集在前,不好拒绝。之前和杜方一起乘星舰时,他便一脸不虞,那个副官杜漳,更是时不时看您。
今天的正式会面,诺瓦几次三番出言试探,对于我们提出的参观一事,他们也是表面应承,实际推辞。 ”
蔚舟垂眼深思:“所以你的想法是?”
赛琳娜面露忧愁:“或许联邦背地里正在研发什么新型武器,止战只是他们拖延时间的借口。”
她凑近,皱眉道:“我们需不需要将消息传回帝国?”
蔚舟正摆弄着桌上的唱片机,没有抬头,音调不紧不慢:“可我们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也无从窥见联邦计划的一角,即便告知帝国,军部也只能多做戒严。”
不知哪年的老机器转着圆碟,卡顿几下,竟真的传出了音乐。悠扬的女声伴着钢琴音,舒缓宜人。
蔚舟被逗笑了,举起智脑录了个小视频,打算一会发给江澜。
赛琳娜暗暗感叹老师的稳重心态,但此行本就因她而生,她不能放松,于是继续思索:“如果我们提出去军演处,以及实验室等敏感区域参观,联邦会同意吗? ”
蔚舟又换了张唱片,这次是浑厚的男声。
“就算他们同意又如何,在你去之前,他们必定会尽力掩盖异样痕迹。”
赛琳娜捕捉到她话里某个字眼,福至心灵:“所以,倘若掩盖后依然被我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便真的是有阴谋了。”
蔚舟玩够了那个老古董,起身走到窗前:“此事急不得。你有空便带着副官出去转转,中环是联邦的政治中心,虽没有经济中心那么繁华,却也不逊色多少。”
蔚舟代表帝国而来,自然不可能真的只带赛琳娜,副官和侍卫团,加起来一百多号人。
赛琳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望向街中的车水马龙,问道:“您不去吗?”
蔚舟目光悠远,缓缓摇头:“我若是随意走动,会让联邦更加警惕,你心心念念要找的'蛛丝马迹',兴许就泡汤了。”
“好吧,那您多休息,我给您带点吃食回来。”她也没有多失望,提起裙子告退,不忘将椅子摆放回原位。
赛琳娜前脚刚走,后脚杜漳就敲响了门。
“舟舟,你有空吗?我带你出去玩?”
他一脸兴奋,光是进门那几步路都看得出脚步轻快,好似身后有条尾巴在摇。
闻言,蔚舟停下给他倒茶的动作,两人干巴巴地对坐。
“不去。”
兴许是回了自己家,杜漳底气足了些,反问一句:“为什么啊?难不成到了这还有公务要处理?”
蔚舟解开屏蔽仪,点开智脑发消息,一眼也不看他:“没公务,但我要和男朋友聊天。”
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和杜漳兜圈子,坦白了自己跟江澜的关系。
杜漳一时哽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隔了这么远,有什么好聊的……”
“中环星居然是夏天,好有趣……”
杜漳眼底一亮,正要出声,便听她的下半句是——
“发给男朋友看看。”
杜漳嘀咕一句:“每个星系季节不同不是很正常吗?这有什么好分享的……”
蔚舟突然抬头看他,眼神灼灼:“你谈过恋爱吗?”
杜漳愣愣摇头,他忙着对抗星空兽,哪里有时间恋爱。望着蔚舟真诚的表情,他不经想,妹妹突兀提起这个,难道是心疼他,想给他介绍个对象?
蔚舟:“没谈过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