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我与师父向来投契,如今我中了举, 也要去国子监读书了。师父说他在国子监做官, 教导我也便宜, 这才提出要收我为徒的。”
“师父与我说,私下里敬茶磕头只是定下了师徒名分。他日休沐,还要约个时间与父亲商议正式的拜师礼仪。”
贾赦不晓得文官的弯弯绕绕, 但他晓得叶祭酒是杨阁老的弟子, 他儿子拜在叶祭酒门下是肯定不会吃亏的。
因此听到贾璋的话后, 他连连点头:“你能拜叶大先生为师,也是你的福气!”
“至于商议正式拜师礼仪的事, 我也随时都有时间。只要你师父有闲暇时间, 我就可以登门拜访你, 同他商议怎么办拜师宴。”
贾璋笑道:“多谢父亲为我操劳,只是这事不急,师父说这些事还得等到拜见师祖后再说呢。”
贾赦道:“你拜见阁老时,务必执礼恭敬。爹也不盼着你多得杨阁老的欢喜,只要不犯了阁老的忌讳, 得罪了他,爹就放心了。”
贾璋为了让贾赦安心, 连忙道:“爹爹不必为此忧心,师父都已经细细嘱咐过我了。而且儿子也不是那等不识眉眼高低的人, 哪里会戳阁老的眼睛呢?”
在贾赦心里,他宝贝儿子璋哥儿就是最好的, 合该人人都喜欢他宝贝儿子。
可杨宗祯是内阁阁臣,除了爵位外,杨宗祯手中的权柄与父亲代善权盛之时相差仿佛。
如此位高权重,贾赦又怎会不担心璋哥儿在阁老面前犯错,耽误了自己前程呢?
他知道儿子的学问好,人情亦是练达,断然不会犯他所担心的那些低级错误。
但是璋哥儿是他亲儿子,他又怎能不关心则乱?
直到听到贾璋的安慰后,他才渐放心下来。
是了,璋哥儿是叶祭酒亲眼相中的弟子,又怎能不被叶祭酒看重?
叶祭酒都有底气带着璋哥儿去见阁老了,想来阁老大抵不会不喜欢璋哥儿这样的孩子的。
若阁老天生就对璋哥儿这样的孩子没眼缘,叶祭酒又怎会带璋哥儿去见阁老他老人家呢?
在想明白这些事情后,贾赦就把贾璋打发走了。
在贾璋离开后,贾赦屏退左右走到了装他宝贝古董的私库中。
璋哥儿要正式拜师了,这拜师礼可马虎不得。
杨阁老和叶祭酒都是文人,送古籍送书画肯定不会出错,他得好好翻翻祖母留给他的珍藏了。
当然,公中的古董宝贝也不能放过。
璋哥儿拜师是大喜事,也是全家的荣耀,公中又怎能一分不出呢?
贾赦还在这边捯饬他的那些古董珍玩,贾璋从贾赦那里离开后,出门去了后街蒋家。
在贾璋中举后,贾赦就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把蒋家人住的房舍送给了蒋凤举。
贾璋参加鹿鸣宴前,王善保就按照贾赦的吩咐去顺天府衙门,把过户文书给办下来了。
蒋凤举在收到过户文书后,便辞馆回家养老去了。
他辞馆的主要原因是他已经没什么东西好教贾璋的了。
这些年来,贾璋读书勤奋刻苦,早就把蒋凤举教的东西全都学透了。
如今贾璋中了解元,正是该去国子监读书结交人脉,或是正式拜师找个靠山的好时机,完全没必要继续跟着他读书了。
他不会攥着学生不撒手,耽误学生的前程的。
毕竟这些年荣国府又是帮老妻请太医看病,又是帮他的长孙安排前程,又是送节礼送禄米送房舍,已经仁至义尽。
蒋凤举对此也不无感激。
若非如此,他就算再喜欢贾璋,也很难十年如一日地尽心尽力教导……
蒋凤举的心事暂不细表,只说贾璋到了蒋家后,就听到蒋凤举养的八哥嘎嘎啾啾地学舌喊他:“璋哥儿,璋哥儿!”
贾璋听了笑了笑,蒋凤举则摸了摸那只鹦鹉,然后对贾璋道:“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贾璋点了点头:“参加过鹿鸣宴后,就没什么应酬了。”
蒋凤举问道:“接下来是打算去国子监,还是拜一位老师?我看最近有不少大人给你递了橄榄枝呢。”
贾璋有些腼腆地笑道:“我原本没打算拜师,准备参加明年的举监考试去国子监的。只叶大先生突然说他有意收我为徒,我答应了。”
“唔,叶祭酒和你相交多年,感情深厚。他又品性正直,却是个难得的好师父。”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一边儿给鹦鹉打理羽毛,一边笑道:“日后跟着祭酒大人好好读书,待到你状元及第,先生我还要去吃你的状元酒呢。”
贾璋抱住了羽毛梳理完就飞到他怀里的鹦鹉:“到时候我一定给您准备秋露白喝。”
秋露白是蒋凤举最喜欢的酒。
蒋凤举听到了这个名字后,果然称好,又道:“我可是记住了你的许诺,你可别忘了这事,只是除了秋露白,我还有事情烦你。”
“我打算让你师弟明年下场,你把你以前的墨卷送来几份,也好让他学习一下怎样才能写出好文章来。”
贾璋听到蒋凤举的话后,直接把事情答应了下来,又道蒋凤举实在过誉,他以前的拙劣之作哪里当得上好文章三个字呢?
回家后,他亲自找到以前的墨卷,拣了十来篇文章墨卷并几本极难得的时文集,拿乌木匣子装了。
这才吩咐雪檀送到后街蒋家,亲自送到小师弟蒋循手里。
雪檀应声去了,而蒋循在收到来自小师兄的“礼物”后,只觉欲哭无泪。
解元笔记是很好,但问题是收到这份礼物后,他的课业也会成倍增长啊!
所以,这东西绝对是祖父要求的,不是小师兄主动送过来的吧?
待到朝廷旬休之时,贾璋收到了叶士高的信,说是要他先去去叶宅。
叶士高今天要带他去小松径街拜见师祖。
贾璋换了出门做客穿的大衣裳,又携了礼物前往叶家。
下车后,他被前来接他的管家扶下马车后道:“劳烦管家带我去师父那儿。”
叶管家笑道:“为二爷办事,哪里当得起一句劳烦呢?老爷在书房里头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二爷?
贾璋听着新鲜,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呢。
他跟着管家继续往书房那边走,路上遇到的仆役也都叫他二爷。
贾璋心念电转,很快就想到了这个称呼的由来。
师父叶士高与师母申氏膝下只有一子,姓叶名荆,表字静斋,如今正跟在大儒胡崖洲身边读书。
按照序齿排列,贾璋他自然是叶家的二爷。
叶家的仆役这般叫他,倒也没错。
不过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人情淡薄,能真把弟子当做儿子看待的人倒是不多的。
贾璋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跟着管家走到书房里,却见叶士高和申氏都在书房里。
他上前向师父师母问安,又被申氏扶了起来。
在他坐下后,叶士高问他道:“璋哥儿,前些日子我让你读的书你都读完了吗?”
“都读完了,弟子按照师父的吩咐,细细读了《新唐书》的太宗本纪与高宗本纪。”
叶士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贾璋道:“我让你师母给你准备了衣裳,你换了后再跟我去你师祖家。”
贾璋点头应是,去客房换上了师母申氏为他准备的藕荷色宝相花茧绸道袍。
出来后,师母又给他重新梳了头发,弃了他原来戴着的精巧素银白玉冠,给他换上了俊雅飘逸的软翅纱巾。
这副打扮倒是和叶士高有八分像,申氏给贾璋戴上巾帽后道:“璋哥儿这么一打扮,倒像是老爷的儿子了。”
叶士高道:“我倒想要璋哥儿做我儿子,只怕抢了他后他父亲要跟我拼命。夫人若不怕贾家夫人,就尽管抢孩子好了。”
申氏佯叹道:“老爷虽促狭,说的倒是合情合理。璋哥儿这样的好孩子,谁家不视若珍宝呢?”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转眼间到了巳时初,叶士高携了贾璋一起前往小松径街去了。
在乾元帝这样擅长帝王之术的皇帝手下做事的臣子,必须明白谨慎二字的写法。
与周、李二党相较,杨宗祯在内阁里势小力微,这也是皇帝最看重他的地方。
杨宗祯没有权相之心。
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平日里也很是小心翼翼,从不授人以柄。
所以贾璋他们到的时候,并没有在杨府门口看到太多车马。
此地虽称不上门前冷落,但也绝对说不上是满座高朋。
贾璋素来机敏,见到这些蛛丝马迹后,就已经管窥蠡测,分析出杨宗祯的部分行事风格了。
叶士高却该在担心贾璋紧张,轻声安慰他道:“师相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你进去后只需照常表现即可,他老人家会喜欢你的。”
贾璋对叶士高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紧张。
前世围着皇帝与阁老们打转儿,脑袋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气候,他尚能面不改色。如今来杨府见自家师祖,又有什么好怕的?
叶士高见他这般泰然自若,一颗心也被他放到了肚子里。
师相最欣赏东晋谢司徒风轻云淡的态度,璋哥这般从容不迫,却是正正好的。
就在贾璋跟叶士高递了帖子走进杨府后,就见一个中年文士快步过来接他们。
来人却是贾璋的房师梁士济。
贾璋见到梁士济就要行礼。
按规矩,梁士济对他有举荐之恩,他对梁士济尊敬些,也是应当应分。
结果贾璋刚拜下去,梁士济就趋步上前止住了他的动作。
“当不得,当不得!贾师弟,你我都是阁老门下之人,既是同辈,又是自家人,又何必在意那些世俗虚礼呢?”
贾璋看向了叶士高,却见叶士高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不再坚持给梁士济行礼,嘴里的称呼也变成了亲亲热热的梁师兄。
在梁士济的引领下,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处临溪水靠假山的凉亭。
山上栽种着薜萝佳木,亭下氤氲着兰桂芬芳。正可谓雨过天青石壁润,风吹幡动波澜惊,却是十二万分的清幽景色。
亭中亦然坐着不少熟人,譬如说他院试时的副考官沈四象、翰林院侍读学士赵仪等人,这些人都是叶士高在文会上介绍他认识的世叔。
想来今日之后,他就要改口叫师叔了。
而在主位上,坐着一位老人家。
他穿一身佛头青道袍,头戴云巾,须发略有些花白,神态十分悠然,颇有闲云野鹤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