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雾霭深深,浓云压地,炭盆里的火烧了一晚上,已经全部燃尽,只余下灰白的余烬。
黛玉睡在被子里,大红百子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瓷白的脸上有着一到绯红的压痕,却让她看着格外娇憨。
“福晋,老太太使人给您送了信过来。”贾府的下人惶急难言,只不停说事态紧急,贾母叮嘱一定要让黛玉尽快看。
雪雁见此情景,也不敢怠慢,瞧着快到黛玉日常起床的时辰,便掀开帐子,轻声唤醒。
雪白的胳膊从被子中伸出,黛玉虚虚拢着被子,倚着床头坐着,接过雪雁送来的信,一目十行看完。
“什么东西?”惺忪的声音传来,一双肌肉遒劲的手从身后将黛玉搂住。
手一松,信纸飘零在地,洁白的信笺上,是潦草的字迹。
“外祖母的信。”黛玉声音带着未醒的哑,却又扣人心弦。
胤祺探身倾过,虚虚地罩着黛玉,从地上将那信纸捡起,匆匆看完,胤祺浓眉高高挑起,简直要气笑出来:“他们真是…”
胤祺哪里想到,他给胤祉挖的坑,却将贾家坑了进去,他担心地看着黛玉:“我入宫去向皇阿玛求情?反正我本来就是不通礼法的阿哥,皇阿玛我不会惩罚多重。”
“嘘!”黛玉转过身子,细长的手指压在胤祺的嘴上,她白了胤祺一眼:“你忘了我父亲之前的嘱咐了?万岁爷大怒,你又何苦触这个霉头。”
胤祺手上用力,黛玉往后倒在他的怀里,只觉着背上一片热意,耳畔被吐息沾得发痒:“不过是挨顿训斥而已。
挂在床边的帐子被这番动作牵扯到,逶迤着散落下来,拔步床里重又昏昏暗暗。
帐子中热意愈发地浓,黛玉扭着身子从胤祺怀中退出,她白了一眼,昏暗的帐子中,只见着黛玉的眼神格外明亮:“你说得都是什么话,贾琏被带走,那是他活该,反正万岁爷也没打算大开杀戒,有什么事该受着的就让他们受着,免得日后他们又打着你的旗号,在外头做混账事。”
贾家男人在外头行走,难免扯着元春这贵妃的虎皮做大旗,很是做了些仗势欺人的勾当,可惜元春本本分分的一个人,被外头的亲戚带累了名声。
胤祺低低笑了,声音沉沉:“你真忍心,那我就真不管了。”
“不管!”黛玉态度格外坚决,康熙本就不是一个弑杀的皇帝,这件事情三阿哥胤祉也牵扯在其中,即使康熙再怒,也得考虑着胤祉,不会到要人性命的地步,黛玉便也懒得禟那滩浑水。
“皇阿玛一心盯着准噶尔,这事闹不了多久。”胤祺揉着黛玉的发,轻声告诉她。
这便是胤祺笃信事情闹不了太大的原因,噶尔丹是康熙的心腹大患,他早就计划着再征准噶尔,自得了琉璃方子后,攒钱速度更快,康熙不会允许朝廷大乱。
黛玉闻言,掀开被子,披上放在一旁的小袄,踩着软缎鞋,径直去了外间书房。
过了一晚上,端砚里的墨早已干涸,跟着黛玉过来的胤祺,从旁边放置着的一个白釉壶中倒了些水出来,耐心地研磨着。
上好的墨条与砚摩擦,汨汨的墨汁流淌,黛玉找了支狼毫笔,试了试墨,浓厚得宜,便止了胤祺的动作,在摊好的宣纸上,简短写了几行字,将守在门外的雪雁唤来,令她送去贾家。
贾家的大小主子都聚在了贾母屋子里,贾琏被带走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阖家上下,诸人心里骂着贾琏不省心,面上却全是惊恐。
在外头跑动的人渐渐回来,听了回复,众人的脸色愈发的白。
一夜北风紧,但呼啸的风再寒,也寒不过贾家人的心。
等到贾珍回来,众人才像见着了主心骨,忙一拥而上。
却只见贾珍脸色青白交错,身上的披风上扑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粒子,肩膀一抖,雪粒子簌簌而下,没多久就在地上融化成了一滩雪水。
他向贾母行了礼后,先是和她说打到的好消息,让贾母安心。
“老祖宗,您放心,琏儿没有受到什么罪。”
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踏实了几分,贾母拍着胸口喘气,喃喃自语:“没受罪就好。”
贾珍天刚蒙蒙亮便去了亲朋家,许是看在他是贾家族长的份上,没有吃闭门羹,但是得知了贾琏被皇帝的侍卫亲自带走的消息,素日交好的人家,无不支支吾吾,贾珍亲自上门,做小伏低,也得不到什么准话,问了许久,也只能问出贾琏的安危无恙。
是的,贾琏和尤二姐被带走后,许是看在国公府的份上,倒也没让他们遭多大的罪,起码没有东用私刑,鞭子盐水没往两人身上用,反而还给了间屋子,让两人待着。
当然,对于娇生惯养的贾琏,这雪洞般的屋子,就已经让他格外难受了,腐朽的门框挡不住从缝隙中钻进来寒风,整间屋子里都是一股木头的糟烂味。
此情此景,尤二姐也忘了前头贾琏的矢口否认,苍白着脸,依赖地看着他,贾琏心中豪情骤起,他抖着手,将尤二姐搂在怀里,就像一对苦命鸳鸯,只希望着家里的亲朋好友能够出手,救他这一次。
然而被他寄以厚望的亲戚们,却只能让他失望。
贾珍正在荣国府里,将他这一天奔波亲戚朋友家的情态说个分明,他站在贾母身前,气得鼻子里直喘粗气:“老祖宗,那些人实在可恨得紧,不过就是这么点事,一个个的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太爷是陪着他们祖上打天下的,还能折在这么点事上不成,他们如此前倨后恭,但凡我们家缓过气来,看他们怎么说。”
正当这时候,外头的婆子在外面探头,见着满屋子的主子,脚步一顿,却只听见贾母喝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婆子腿一软,当即嚷嚷道:“老太太,史家打发了人来接史姑娘。”
在得知贾琏之事的第一时间,史家夫人便打发人过来,要将史湘云接了回去,毕竟是订了人家的姑娘,史家唯恐这些乌遭事坏了湘云的名声。
贾母气得脸色铁青,但她父亲早没了,史家当家的是她的侄子,她也没法辖制,只能叹着气,让人将湘云的东西收拾出来,好生送回去。
史湘云从园子里出来噙着泪,万般不愿,却又不敢拒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到湘云的背影远去,贾母哆嗦着手,倒在了贵妃榻上。
炕上摆着的屏风,上头的刺绣还是那么鲜亮,全然看不出贾府的阴霾。
邢夫人当即便哭了起来:“贾琏这天杀的,是要将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害死不成。”
王熙凤嫌弃地看着邢夫人,却也只能恭敬地立在她的身后,为她递上帕子擦泪。
“闭嘴!”贾母还没发声,贾赦铁青着脸,大声怒吼,邢夫人瑟缩一下,仍旧呜咽出声。
“你们都回去,别在我这儿站着,我看着头晕,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将门户守好,屋子里绝对不能闹出事来,懂吗!”贾母被邢夫人一气,精神气又激了出来,她重重将杯子放下,对家里的媳妇们吩咐道。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并王熙凤都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应是,拖着脚离开。
贾母屋子里只剩下贾赦及贾珍,两府里当家的男人。
“老太太,真要查,京中哪户人家是干净的,难道还能全罚了不成,要我说,那些吃喝没够的忘八东西,就是想要我们塞银子,我封个两千两送过去,琏儿必定能回来。”贾珍见屋子里没了人,捋着胡须说道。
贾母却比贾珍多长了些年岁,她十多岁嫁入贾府,从重孙媳妇做到老太太,经历过的事情比贾珍听过的都多。
她心知此事必然不如贾珍所言那般容易。
黄铜錾蝙蝠纹香炉里的香静静燃烧,平日里贾母最喜的淡雅香气,现在闻着只觉得心烦意乱,她皱着眉,让鸳鸯赶紧将香炉灭了,等那阵浓郁的香味散了后,贾母才叹息着说道:“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薛家现在不中用了,先不提他们家,但史家和王家仍有人在朝中,最知上头的态度,连他们两家都不敢上门,事情必然没那么简单。”
“要不,侄儿去太子爷那边打探几分。”自从贾敬没了后,宁国府再没有能够辖制贾珍之人,这些日子被人奉承的飘飘然,只觉得贾母太过小心谨慎,但看在她是族中长辈的份上,也只能出言安抚。
早些年贾府暗暗给太子府投过诚,不仅搭进去了贾元春,还送了不少银子,不过是元春在宫中没起到什么作用,贾府送去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太子那边对他们冷淡了而已,但有些老关系还在,用银子开路,总能打听到只言片语。
“不可。”贾母骤然呵道,她的手掌重重拍在炕桌上,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咱们家的事,不能让太子爷烦心。”
与早些年康熙对太子无尽的宠爱相比,这几年康熙对太子态度忽冷忽热,一时好一时歹的,更是抬了大阿哥与太子打擂台,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可不能让局势更复杂。
贾珍暗笑贾母的小心谨慎,贾琏这事对太子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如何就不能去找太子帮忙,他冲着贾赦使了眼色,贾赦虽然心疼银子,但赶着要救自己儿子,也没有办法,点头应了。
贾珍已经在心里盘算,要走谁的路子,送多少银子合适。
正是这个时候,鸳鸯拿着信纸,走了进来:“老太太,福晋使人送了信来。”
贾母连忙站起,将信纸夺了过去,这动静全然看不出她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
抖着手,满心期待地打开信纸,却只见黛玉在里头简短地写了此事前因后果。
贾母苦笑着,将信纸递给了贾珍。
黛玉信里没写多少字,却将贾珍与贾敬刚商议好的事全然推翻,三阿哥分明就要在里头跌个大跟头,贾琏是被牵扯的池鱼,太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如何会为掺和进此事的人求情。
若是因为太子的求情,康熙轻轻放过了三阿哥,太子得怄得几天吃不下饭。
沉默几息,贾珍苦笑着与贾母说道:“老太太,此事我们只能等了,想必有三阿哥在,万岁爷不会下狠手,想必是小惩大诫。”
难怪那么多亲朋,谁都不愿插手此事,一不小心就惹得一身腥。
贾母重重地闭上眼,家门不幸,贾珍贾赦虽然降等袭爵,却早已没有实职,远离了朝堂,每日和酒肉朋友纵乐,什么消息也不知晓。
唯一一个有用的贾政,却是被点了学政,在外头当官,这时候也指望不上。
若非有黛玉,他们现在还如没头的苍蝇,在到处找人。
贾母苍凉地叹了口气:“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贾珍和贾赦忙安慰贾母,不过是罚些银子,府里出得起。
“但愿如此。”贾母闭了眼,不欲多言。
贾珍和贾赦忙告退出去,贾珍连跑了数个人家,早就累了,回了屋子里,找清秀小厮给他捏脚,倒头便睡了过去。
至于贾赦,沉着脸骂着孽畜,却也令人清点着库房里的银子,算着能拿出多少银子给贾琏抵罪。
女眷们则是提心吊胆,日日担忧,但这担忧,也没有担忧几日。
在贾琏被带走三日后,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些被查出在温僖贵妃孝期有不规矩的人,都得了惩罚,多是降职和罚银子。
唯有两人特殊,一是事情的罪魁祸首,三阿哥胤祉,康熙将他刚到手,还没热乎的爵位撸了。
另一个便是贾琏,他是在国孝和家孝双重孝里做出了偷娶之事,格外恶劣,康熙一怒之下,决心将他杀鸡儆猴,下旨,不仅夺了贾琏买的官,还将贾珍,贾赦袭的爵也夺了。
唯有贾政,看在元春生父的份上,没有动他。
荣国公,宁国公,在战场上一刀刀拼出的爵位,至此,烟消云散。
第175章 纷乱(二合一)
荣国府,早先的富贵奢华好似都蒙上了一层灰雾,上上下下,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听到康熙的圣旨,无不面色灰白,腿软在地。
“子孙不孝,子孙不孝啊!”贾赦捶胸顿足,眼泪鼻涕直往下流,将胡须粘得黏成一团。
但谁也没有心里嘲笑贾赦的狼狈,其他人比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或呜咽,或嚎啕,或无声流泪,几辈子的基业,就这么被败了。
贾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接了旨,她抖着手,恭敬地将圣旨供上贡桌,又好生将小太监打发走,才铁青着脸环顾满屋子的人。
邢夫人眼中射出怨毒之色,她咬牙说道:“老太太,老爷,莫说我这后娘心狠,贾琏害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我看是该好好管着了。”
被邢夫人一提醒,贾赦瞬间想起了罪魁祸首,他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个逆子,我要将他的腿打断。”
王熙凤脸上讪讪,到底是他们这房闹出的事,尽管与贾琏夫妻情分已经浅了,但她面上仍然难看,贾赦夫妇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删她耳光,她磨着牙,想起以前光景好时候,邢夫人对贾琏关心的模样,直恨得咬牙切齿。
王夫人垂着眼,贾政仍然在外头做官,娘娘在宫里也好好的当着贵妃,爵位本就和她们没关系,她们这房,受的影响不算大,她木着脸,不发一言,默默流泪。
反倒是平时最是沉默的李纨,在得知这个噩耗后,却一滴泪也没流,她冷冷地瞧着满屋子的人,冷笑着骤然发难:“你们也别哭喊,到底你们是一个藤上的骨肉,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又好到哪里去。”
贾赦勃然大怒,对李纨怒目而视:“还有没有规矩体统。”
李纨是小辈,这么明晃晃的指责到贾赦脸上,说破天去也是她无礼,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自从贾珠去了后,李纨唯一的指望就是她儿子贾兰,眼珠子一样的养着,眼见着进学了,先生还每每夸他聪颖,李纨更是将半辈子的期待都放在了贾兰身上,只盼着他蟾宫折桂,能让她扬眉吐气。
但大房却闹出了不孝这等悖逆之事,要知道大清以孝治天下,任谁担了个不孝的名头,日子都好不到哪儿去,尽管万岁也圣明,没有牵扯到他们这一房,贾兰依旧可以考取科举,但有个那样的叔父,终究是面上无光,说不得还得影响前途。
不可,绝对不可!
想到这的李纨,顶着贾赦瞪的铜铃大,欲要噬人的眼神,缓缓地将屋子里的人转了一圈。
从贾母,到夫人媳妇,再到未出阁的姑娘们,一个个的,都在她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这一辈子循规蹈矩,被教导得三从四德的李纨,第一次直起了腰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老祖宗,我要分家。”
上一篇:啵嘴咒术能否拯救柯学世界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