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你,你...”贾母知晓贾珍日子过得荒唐,但没想到能荒唐成这般模样,她倒退两步坐到圈椅上,抖着手指着贾珍直骂。
王夫人垂下眼,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的菩萨般,不言不语,听了这等逆了人伦的话,也毫无反应,而王熙凤的性子却烈了许多,若非贾珍比她年长,她当即便要唾他脸上,碍于孝悌之义,王熙凤也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王夫人和王熙凤是何反应,贾珍已全然顾不上,他抖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老祖宗,事已至此,贾家可不能出事啊”
贾母心中再恨,也不能撒手不管,还是那句话,宁荣二府一损俱损,就算不为了贾珍,为了她的子孙,也得将这事糊弄过去。
当务之急,是要将秦家安抚住,并对这桩丑事封口。
“你记着,你和秦氏没有任何关系,家中的下人,该管还是得管,让他们到处编排主子,成什么体统。还有那些忠心的下人,该赏的也得赏,我听人说焦大一把年纪了,你们还对他呼来喝去,大冷天里半夜让他送人,他好歹也是救过你曾祖命的人,家里难道还缺他这口饭不成,找个庄子好好养着,尤氏性子软,你对她呼来喝去的,她如何在下人之间能立起威来。”
尤氏鼻间一酸,贾母说的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呜呜咽咽又哭了出来。
贾母却不管尤氏所想为何,她望着贾珍,接连不断地吩咐:“蓉哥儿和他媳妇感情甚笃,为了格格的康健,她自愿去皇家寺庙清修,为格格祈福。”
“去库里领三千两银子,给秦氏的父亲送去,若是家中还有其他亲戚,也看着多关照几分。”
贾母握着拐杖的手上青筋迸起,眼中的慈和不再,锐利锋芒重现,她是史候的女儿,又在贾府尚鼎盛的时候当了数年掌家人,说到杀伐决断,一般男人都比不上她。
已经乱了分寸的贾珍,听了叔祖母的话,连连点头,一口便应下:“是,孙儿这就吩咐人去办。”
最着急的事情处置完,贾母双手捧过圣旨,令贾珍将圣旨上的话一字不漏地念给她听。
反复琢磨数遍,贾母也算放下心来: “按这圣旨的意思,宫中是给你留了面子的,万岁爷应是没有深究的意思。”
贾母的话,犹如定心丸,贾珍当即便在地上瘫了下去。
“就这点出息,你怎么还胆大包天的做出那些混账事。”贾珍做的这些糟烂事,贾母说出来都嫌脏了嘴。
“老祖宗,”贾珍还满腹委屈无地儿说:“孙儿只不过在家中玩闹过了些,何曾想过会惊动宫中。”
在达官显贵之家,荒唐事还少了吗,怎么就他撞鬼了一般,被宫中处置。
“你难道忘了贾府中还住着贵人?”贾母愈发气急。
“但五阿哥都被宫中送出来了,早些年那些送出宫的阿哥,别说这些事了,饿了病了死了都没人管。”贾珍犹自不服气,他心里还委屈着呢,这等床榻之事怎地就这么严重,他又没带着五阿哥一道玩乐。
贾母被气得倒仰,这就是宁国府的下一任当家人,莫说朝堂形式,就连人心都看不透。
“五阿哥和早年那些阿哥能一样吗?”贾母狠狠地闭上眼,叹息着说道:“早些年送出宫的阿哥,他们的额娘哪一个做到了高位,五阿哥不仅生母是宜妃,还是在皇太后宫中长大的,宫中怎么可能不派人关照。”
“看样子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贾母失望不已,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宁荣二府自国公开始,到贾蓉已经五代。荣国公府还有个贾政能稍微支撑门楣,但自从贾珠去了后,也无人在学问上能做出名堂来,宁国公府的主子却一个赛一个的糊涂。
必须为山河日下的贾家找到一条出路。
贾母满是皱纹的手在拐杖上摩挲着,想到甄家送来的心,心头一跳。
甄家与贾家是通家之好,两家甚至互相存放了财物,唯恐坏了没个出路。不同的是,甄家是天子近臣出身,他们家的荣辱皆系于天子的一念之间。
眼见着天子威严日盛,太子地位稳固,甄家也为后代打算起来,为了讨太子欢心,下了许多功夫,不仅南巡时候将家中姑娘送给了太子,暗地里更是给太子送了不少财物。
甚至连他们这些关系亲近的朋友,也都接到了甄家的信,劝他们投到太子门下。
对于甄家信中所言,贾母刚接到信时不置可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再没落,也能撑起国公府的架子,何必急着讨好太子。
但今日这事一出,贾母一直以来的观念开始动摇,她也见过大家族的没落,贾府后代如此不济,若没有主子的看中,再过几代真能将家业败个干净。
但此时目前不急,还得从长计议。
“还不嫌丢人,快起来。”贾母将心头事压下,瞪了贾珍一眼:“此时皆由五阿哥而起,我晚些时候想法子求见五阿哥,再探探宫中意思。”
贾珍瑟缩着,不敢言语。
贾母失望地叹了口气,不顾贾珍和尤氏的挽留,拄着拐杖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打开,门外烈日照入屋中,却驱不散那看不见的阴霾。
荣国府中,接到小厮传信的贾政同样从衙门赶了回来,沉迷在女色之中的贾赦亦被下人唤醒,胡乱搭上衣服,到了贾母屋中,听闻了贾母已经率家中女眷去了宁国府,算着时间也快回了,已经从小厮处知道圣旨内容的两人,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在屋中乱转。
贾母回了荣国府,问清了贾赦和贾政都在家中,便吩咐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先去,向贾政和贾赦将事情说明白,她则下了轿子,往胤祺住着的地方走去。
正指挥着宫人收拾东西的胤祺,回头便瞧着了拄着拐杖而来的贾母,笑意已经从她脸上褪去,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瞧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更像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
“您怎么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眼前的老人到底是黛玉的外祖母,胤祺将对于宁国公府的厌烦压下,吩咐乌若将老太太扶着坐好,又吩咐将宫中御赐的茶叶拿来:“老夫人,这茶叶我喝着好,出宫时皇玛嬷给我装了一斤,也不知这味儿是否合您胃口,。”
贾母年轻时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茶水入口的瞬间,便知这是闽地的大红袍,一年拢共就产那么点,全都进了宫中,她父亲立了大功劳才得了那么一两的赏,皇太后就因为五阿哥赞了一句味道好,便给了一斤,皇太后的分例,许是全给了,这份偏爱,属实独一无二。
越见着宫中对胤祺的偏爱,贾母越恨贾珍的不长眼,多好的和皇家攀上关系的机会,就被贾珍亲手毁了。
此时的贾母还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来她和胤祺倒也是有着关系的,甚至关系还颇近。
“五阿哥您这儿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贾母意犹未尽地再喝了口茶,笑着恭维。
胤祺只笑着看贾母,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见着眼前的阿哥年岁虽小,却不是好糊弄的,贾母索性也不饶圈子,满脸羞愧地说道:“五阿哥,我年纪大了,对家中的事都不怎么管,谁知道他们就闹出了这种丑事,我愧对圣上、太后的信任,实在没脸见您。”
贾母这番唱念做打说得直白,胤祺亦听得清楚。
他本不想搭理,但贾母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形状,和黛玉有几分相似,胤祺想到刚失去母亲,又在进京途中的黛玉,叹了口气。
贾母握着拐杖的手更紧,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了胤祺说出的话:“皇玛嬷想我了,令人传话让我入宫陪她几日。”
胤祺的话给贾府留足了体面,也暗示了宫中确实不会将丑事公之于众,贾母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又关心了胤祺几句,拖着脚走了出去。
本该是养老的年纪,却由于后人不成器,还得如此奔波,也是作孽。
贾母却不知胤祺的感叹,她在胤祺这吃了定心丸,愈发定了心中的念头,被丫鬟搀扶着走进屋子中,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立即吩咐:“将我箱子里那封信拿过来。”
贾赦和贾政已经从王熙凤处知了宁国府丑事,见着贾母那着急的模样,心中一惊,莫非宫中不准备放过贾家,正要追问,却听见贾母说道:“此事宫中应当不会再予追究。”
俩人心中一喜,面上便露了行迹,贾母愈发叹息,更觉着甄家所言甚是。
她接过丫鬟找出来的信,递给两个儿子:“前两天家中事多,我也顾不上琢磨这信,今儿个正好遇见了事,你们俩看看。”
贾赦和贾政一目十行的将信看过。
“这,这是劝我们向太子投诚?”贾政惊疑不定:“不成,不成的,万岁爷千秋鼎盛,我们私下做这种事,莫犯了忌讳。”
贾赦听了,嗤笑出声:“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太子爷位置板上钉钉,多少人围着太子爷献殷勤,万岁爷都没说过一句话,你胆子怎地这么小。”
“你也不看看,甄家都得了多少好处了,我听说甄忠那几个儿子,都给了官职。”
贾赦话一出,贾母眼睛更亮,而贾政也没了言语。
“既如此,那我先给甄家回封信。”贾母拍板定下。
“我新近得了个玉做的屏风,不说多么珍贵,却有几分意趣,给甄家姑娘送去如何?”贾赦顺势问着。
贾母立时便应了,荣国府的几个当家人,决心将贾家与太子绑到一条船上。
胤祺也没想到,乌若不经意的发现,却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情,此时的他,还在盯着宫人收拾东西,将将收完时,却见乌若绷着脸进来:“五阿哥,秦可卿求见。”
第44章 进京(过渡章)
在乌若极度不赞同的神情中,胤祺选择了召见秦可卿,对于这人,胤祺心绪亦十分复杂,如若没有他横插一道,住到荣国府,那秦可卿和贾珍的事也不会那么早暴露出来,她也不会被送去寺院,作为格格的替身,出宫祈福,而是按着原来的命运,在宁国府锦衣玉食的过着,然后在不久后的某一年撒手人寰。
也不知秦可卿求见所为何事,若事情不大,能帮一把也就帮了,胤祺如是想着。
正当胤祺胡思乱想之时,门上挂着的帘子被掀开,秦可卿娉娉婷婷而来,她削肩细腰,眉目如画,唇不画而朱,眉不点而黛,真真是难得的美人。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在短暂的欣赏后,胤祺疑惑地问着,莫说现在秦可卿已经不是宁国公府的少夫人,就算她还是,身份上也没有资格求见胤祺。
“民妇所来,是为了向您谢恩。”秦可卿跪下想胤祺磕了个头,眼神清明,全是笑意。
“坐下吧。”胤祺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对旁人动不动就跪下来这件事情难以习惯。
秦可卿对于她为何要离开宁国公府,成为格格的替身出家是心知肚明,她没想到宫中还能留她一条性命,稍一思索便知是谁在其中出了力,她是个最讲究礼数的人,到底不愿意将这份恩情就这么含混着过去,特特想着想胤祺磕头谢恩。
此时她心愿已了,是时候可以离开了。
秦可卿并未按胤祺的吩咐坐下,只笑了笑:“民妇那儿还乱糟糟的,一堆东西等着收拾,便先告退了。”
胤祺望着秦可卿眼中平静地情绪,想着寺庙中日子孤苦,秦可卿的后半辈子到底寂寞,忍不住叹口气:“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
秦可卿神色平和,听了胤祺的话,眉头也没动一下,好似胤祺不过是问了刚刚吃了什么一般。
“五阿哥,”秦可卿轻柔地笑着,声音中甚至带出了些解脱之意:“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以前也想过嫁个体贴夫君,也不要多么大富大贵,只求能相伴到老,没想到却进了这个污泥烂地儿,若非放心不下家中的老父幼弟,我恨不得一幅白绫就去了,也能干干净净。”
“日后我成了格格的替身,在佛前供奉,就不说每年宫中的赏赐,光贾家就不能轻忽了我家,为了面子也得将我父亲和弟弟照顾好,我也算解脱了,日后在佛祖面前虔心念经,洗刷我的罪孽。”
秦可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胤祺听在耳中,却只觉字字锥心,声声泣血,他皱着眉思索着:“乌若,我记得库房中有一串皇玛嬷赏赐的佛珠,你找出来,待会儿给秦夫人带回去。”
乌若本来像护崽的鸟儿一般,眼珠子不错地盯着秦可卿,唯恐她将胤祺带坏了,听了胤祺的吩咐,知道是要支开她,心下并不乐意,但胤祺年岁再小,也是主子,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
一直守在身旁的贴身侍女离开,其他宫人在外间候着,胤祺舒展了眉,慢慢吩咐:“皇家寺庙日子清苦,但好在没有其他地儿的脏事儿,贾家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等过了几年这事儿淡了,贾珍能撂开手了,到时候再找个地方好生住着也行。”
秦可卿心头酸酸的,她自小便长相出众,这张脸给她带来了荣华富贵,也带来了天大的灾难,在接到圣旨后,她全然没有不舍,只想着皇家寺庙,或许能够有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清净,但眼前金尊玉贵的五阿哥,认真地为她谋划着,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
乌若从库房里将手串找出送来,此时天色已晚,秦可卿再次磕了个头,告退离开,窄窄的背挺得笔直,却能从中看出那份坚毅。
“乌若,向庙里传话,日后多关照几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胤祺这屋子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秦可卿走后,胤祺也没多待,令人将他的箱子全部封好,便回了宫中,承欢膝下。
时光容易把人抛,宫中的日子一成不变,一日又一日的,慢慢过去了,胤祺在宫中数着日子算着黛玉到了哪儿,在海棠花谢,绿树成荫的时候,从扬州过来的大船,终于在通县码头靠岸。
挂着官家旗子的船,沿途走来便利颇多,在通县亦不例外,官船与民间商船不同,有着专门的码头,船挤在河道中,向旁边挪去,为林如海的船腾出地方。
一行人很是顺利地便到了码头。
此时的运河,仍是南北交通的枢纽,南方的米粮布料、新鲜玩意儿,全由此上岸运往京中,运河上的船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船家呼喊着号子,船一在码头上停下,健壮的汉子一拥而上,抢着搬货。
“父亲,这便是京城吗?”黛玉终于从船舱中出来,难得提起兴致询问,从扬州坐船北上,颇为辛苦,黛玉只在初初离开的时候,新鲜了会儿,等到船越行越远,慢慢离了江南,沿途的山水全都变了模样,将黛玉的愁绪渐渐勾起,兼之她身子本就不甚强健,这一番旅程,属实让黛玉很是劳累,大多时候都是恹恹地待在船舱中,无精打采地望着河中荡漾的水波。
林如海同样消瘦了几分,他打量着黛玉的神色,先是询问了黛玉的身体:“今儿个精神看着好了许多。”
等得了黛玉肯定的答复,林如海才轻轻松了口气,心中琢磨着到了京中要请个大夫好好给黛玉调理一番,边笑着回着黛玉早先的话:“这儿是通县,离京城不远了,待会儿换成马车,大概再行半日便到了。”
说着,林如海环顾着码头上的人,林仁早便被他派来京中修整房子,他从扬州出发时,也令人给他送过信,此时码头上应该有林家下人才是。
果然,林如海略一寻找,便看到小跑过来的林仁。
林仁估摸着林如海的到达时间,这几日都带着下人在码头上等着,这一日也不例外,正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之时,一抬头,便见着自家的老爷和姑娘从刚靠岸的大船中走了下来。
“老爷。”林仁一跃而起,瞌睡不翼而飞,他大声喊着往林如海方向跑,带来的小厮也跟着跑去。
林仁激动地向林如海和黛玉行礼,又将马车牵来,令小厮将行礼卸下,他恭敬地将林如海和黛玉引到最大的马车前:“家里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老爷和姑娘了。”
第45章 林宅
通县不愧是离京城最近的码头,沿途去京的官路上,满满的也全是马车,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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