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黛玉忙指着桌上的茶,笑着说道:“先莫急,你先喝口水,顺顺气,再慢慢和我说。”
雪雁也不与黛玉客气,她摸着杯中茶尚温,咕咚咚地一口气便将一整盏茶水喝完,等平了气息,雪雁瞪大着眼睛说道:“好叫姑娘知晓,今儿个我过去,赶巧了,正好是那位琏二奶奶的生辰。”
黛玉听了,暗悔挑错了时日:“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她的大好日子,我偏生有事找她。”
雪雁反倒劝解黛玉:“这又哪里怪的了您呢,琏二奶奶也不是当家夫人,如今谁又会单为年轻小媳妇过生,这次琏二奶奶的生辰,也是老太太感念着服侍尽心,特特凑分子办的。”
日影从透亮的琉璃窗里透过,投在屋子里的紫檀木荷花鸳鸯样桌屏上,将那绣样上的水直衬地波光粼粼。
黛玉指着这桌屏说道“无论如何,是我扰了她的好日,这桌屏是慧娘亲手绣的,我听人说外头那些人还给这绣样取了个慧纹的名头,格外地追捧,如今除了进上的,也没几家人里还留有慧纹了,我想着将这桌屏送个琏二嫂子倒也不算辱没了她,更何况这上头的鸳鸯图,更是应了景,你一会儿找个婆子给琏二嫂子送过去,替我向她贺寿。”
雪雁本又倒了盅茶在喝着,听了黛玉这话,瞬间被杯中茶给呛了个正着,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咳嗽个不停。
黛玉却笑了:“又没有人和你抢这水,如何喝得这般急。”
雪雁连连摆手,她侧着身子,用帕子捂着咳了半日,才缓过这口气,向黛玉说道:“好叫您知晓,这鸳鸯图样,今儿个最是不该送去的。”
“你这丫头,还和我打起机锋了。”黛玉笑骂了一句,反倒不急了,施施然坐着,等着雪雁的下文。
雪雁却也不是成心的与黛玉卖关子,属实是这事,她说出来都觉着荒唐:“福晋,我今儿个去那头的时候,正赶上琏二奶奶在老太太屋里哭呢。”
雪雁声音轻轻的,所说的话却让黛玉一改悠闲姿态,她微微往前探着身子,做出仔细倾听的姿态,错愕地说道:“琏二嫂子的好日子,谁让她怄气了?”
讲究的人家,都不会在这等日子找事,即使背地里已经恨得死去活来,表面上的面子情也得做到位,荣国府就算再不讲究,王熙凤也是管家理事的奶奶,在她生辰当日寻她晦气,也不知是谁一点规矩礼法都不讲了。
“福晋,”雪雁脸上的神色更加一言难尽:“据说是贾府那琏二爷,与姘头私通,谋算着要害了琏二奶奶,好让那娼妇扶正呢。”
黛玉再如何聪慧,也是第一次见着这等遭烂事,她错愕半晌,只觉着贾家愈发的不中用。
要知道,贾琏可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此时荣国府里一应外头的事情,多是他支应张罗,黛玉不意他竟如此荒唐。
贾琏已经是荣国府里可以顶门立户的后辈了,做出的事情依旧如此糊涂,荣国府又能有什么前途。
黛玉叹息着,先训了雪雁一句:“那等子轻嘴薄舌的话,也不知你在哪里听来的,以后可不许再说,不然旁人听了,只觉着我们家没有规矩。”
雪雁也是一时失言,才将在荣国府里听来的那些话说了出来,正后悔脏了黛玉的耳朵呢,听见黛玉的话,并未不服,连忙说道:“是我说错了,福晋饶过我这次。”
黛玉本就不是为了惩治雪雁,她见雪雁面有愧色,便也将这事撂下,轻拿轻放了。
谁成想,雪雁却还在想着那番事情,她犹豫着问道:“福晋,琏二爷真的会将那媳妇扶正吗?”
黛玉知晓雪雁是个呆的,自小便服侍她,更是没有见过人心,她有心借着这事与雪雁好好分说,便只冷嗤道:“你也是傻了,那些王侯公子,那句话能是真的,前一刻还情深意浓的,下一刻翻脸不认的比比皆是。”
雪雁果然听进去了:“要不怎么说还是您聪明,换我就看不明白。”
黛玉只嗤笑着说道:“你就记着一句话便也罢了,”
雪雁立即上了心,听得更加仔细。却只听见黛玉继续说道:“不过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雪雁只觉着这话不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得罪了妹妹,反倒让天下读书人都遭了罪了。”正在这时,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屋子里的主仆二人同时往屋外望去,只见胤祺正往屋子里头走来,昏黄的斜阳照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格外温暖。
黛玉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去迎胤祺。胤祺忙快走了几步,握住黛玉的手说道:“外头风大,且别出来,你我之间又何须讲这些虚礼。”
黛玉顺着胤祺的力道,又坐了回去。
胤祺自去旁边侧房里换衣服。不多会儿,胤祺便换下上朝的朝服走了出来,只见他头发披散下来,只松松地在头顶扎了个发髻,身上穿着靛青色直缀,脚上踩着透气的布鞋。
胤祺见着黛玉平日用着的绿玉杯中尚有残茶,也不让丫鬟另上,就着黛玉的杯子,饮尽了这茶,才又笑着问道:“妹妹刚刚所说之意,我却是不解,还请福晋解惑。”
却是胤祺又说回了之前的事情。
胤祺本是个疏阔之人,若旁人说这话,他许是付诸一笑便罢,然说此话的人是黛玉,胤祺止不住地思索,黛玉是否是受了什么委屈,黛玉又最是个心细之人,胤祺只怕黛玉将事压在心里过不去,反倒是添出症候来。
所以胤祺并不让黛玉将这事糊弄过去。
黛玉知胤祺的用心,也自觉此事没甚好遮的,她将帕子遮着嘴,轻声笑着:“不过就是顺嘴一说罢了,却被你抓住了话柄。”
说完,黛玉将荣国府的那场闹剧与胤祺学了一遍。
胤祺自认为已经经过见过许多事情,然而这般不讲究的事,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且不说贾琏在他媳妇的生辰宴上与下人媳妇私通的荒唐,仅这事能被王熙凤发现并闹出来,便能瞧出贾琏既无能耐本事,又无人情手腕,更不懂得轻重缓急,色欲上头便什么都顾不上。
荣国府也是仕宦名族,不是那等吃不上饭、不知礼的人家,下一任继承人贾琏居然能做出这等事情,让人贻笑大方,足见着荣国府没人了。
胤祺眉头紧锁,不屑地道:“若贾琏这般禄蠹之人,就这样被妹妹一杆子支到了读书人中,我当为天下的读书人大哭一场。”
黛玉凝神一想,也觉不对,她忍俊不禁,只弯着腰笑道:“是我错了,我这难得的桌屏再送过去却也不恰当,索性从库里再挑拣一二精巧玩意儿送去倒也罢了。”
林家这头亲戚的人情往来,胤祺素来不管,他见黛玉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也不再多言,只对黛玉说道:“今儿个进宫,皇玛嬷说科尔沁新送来些东西入京,皇玛嬷给我们送了些羊,今儿个咱们吃个热乎乎的锅子,倒也畅快。”
黛玉身子虽弱,但经年调养之下,到底比幼年强了许多,吃上几口羊肉却也不甚妨事,想着蒙古草原上的鲜嫩羊肉,黛玉也来了兴致,将荣国府的一应事情撂开手去,扭头吩咐雪雁:“没多久就得下雪封路,蒙古的东西送不过来,令人将这些羊好生将养着,等到年节时候,过年请酒,这羊才好呢。”
雪雁应了,又听黛玉接着吩咐:“蒙古的羊,肉质最为鲜嫩,再多调味反倒是失了原味,你与厨下说清楚,这羊放葱蒜水里汆熟了便可,可别再什么鸡鸭鱼鹅的,乱糟糟调一堆的味,没得可惜了这羊。”
雪雁被黛玉说得,也勾出了馋意,盘算着等主子们用完了,她找几个姐妹们,将余下的肉也涮个锅子尝尝鲜。
厨下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锅子便端了上来,只见黄铜的锅子里,只放着几根大葱并红枣枸杞姜片,乳白色的锅子里,薄如蝉翼的羊肉,沸腾地正好。
夜色渐渐深了,深秋的风呼啸着刮过,屋檐下的琉璃灯被风吹得摇晃,烛火闪烁着,却执着地发出微光照亮一射之地。
屋子里更是暖意融融,外头的风被琉璃窗户遮挡地严严实实,锅子氤氲起的蒸汽飘到琉璃窗上,将透亮的窗户蒙上水汽,窗外的景物朦胧,和着这愈发加重的夜色,陷入夜的沉寂之中。
一夜无话。
翌日,晨间一日凉似一日,胤祺艰难地从被子中起身。
康熙最是勤勉,自他登基之后,除了每旬在乾清门外的大朝,乾清宫里的小朝会更是每日不断,胤祺身为康熙的阿哥,理藩院的主事之人,自是每日都需要上朝,胤祺自搬出宫后,每日里又是鸡未叫便得早起,每每走去上朝的路上,他只觉着梦回在宫中念书的日子。
“这么早,又要起了?”黛玉觉浅,尽管胤祺已经极力放轻了手脚,黛玉依然被闹醒,她睡眼惺忪,含糊着问道。
胤祺叹了口气,止住了黛玉起身的动作,为黛玉掖了掖被角:“还是吵醒了你,天儿冷,你且莫动,好容易暖和的被子,这么一动热气都得散了。”
黛玉顺势躺下,顺着掀开的帐子往外瞧去,只见琉璃窗外黝黑一片,就连屋顶瓦片都不分明,黛玉瞧着胤祺困顿模样,忍不住劝道:“我听你说这理藩院的差事也没那么顺心,反正我们也不靠那点差事过日子,索性别干了,一日日的,累得眼睛都要讴了,也得不到一句好话。”
黛玉这话,却是事出有因。
理藩院也是有名正言顺的尚书的,胤祺自入了理藩院后,那尚书便名存实亡。早些日子理藩院还求着胤祺应付好蒙古那边,免得一个接待不周,被他们一刀砍下了脑袋。
然而自从多伦会盟之后,蒙古部落编成了蒙八旗,受大清的钳制更深,昔日里张牙舞爪的蒙古王公们,入京之后再不似曾经的猖狂模样,一个个的都老实了下来。
蒙古王公老实了,另有人就开始心里动了旁的念头,理藩院那个被夺权的尚书,已经蠢蠢欲动地给胤祺使绊子了。
胤祺骤然抬头,黛玉的这话,给他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是啊,理藩院这些活,谁爱干谁敢,有那功夫和尚书斗气,他都能去广州转上一圈了。
念书不得不念,但是当差,似乎是可以辞去的,爱新觉罗家那么多子孙,赋闲在家的还少么,最多不过是不受康熙的重用罢了。
但胤祺是谁啊,他是整个京中都赫赫有名的富贵闲人,谁都知道五阿哥胤祺生来就是享福的命,谁都知道他没什么野心,只想舒舒服服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反正康熙对他的要求也不高,他能熟练学会汉话,对康熙而言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理藩院的事情,他做或者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不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太后在一日,胤祺的富贵就能保障一日。
受上朝的苦,何苦来哉。
胤祺骑着健壮的大马,就着夜色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此时天光尚且黢黑,就连最早的铺子都没有开门,路上亮着的灯笼,无一不是入宫上朝的大臣们,他们见着胤祺身旁五阿哥府的牌子,纷纷避让,让胤祺得以顺畅地打马往皇宫跑去,等到了紫禁城门口,才从马上下来,此时,他握着缰绳的手,已经被冻得泛青。
等入了乾清宫旁边的茶水间里,被炉子的热气一熏,被冻得浑身发抖的胤祺才缓过劲来,一杯热茶下肚,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随即控制不住的困倦涌现上来,胤祺的头一点一点的,一想到等到寒冬腊月里他还得吹风受冻的,他就更加不愿意当这个差,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差事推走。
要说怎么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来了枕头呢。
胤祺还来不及找皇太后和宜妃撒娇卖,让她们帮着为他说情,让他回家当个闲散王爷,这一日的上朝,他就成了城门失火的那条池鱼。
胤祺刚按着位置,在胤禛身后站好,康熙便从后头出来,准备上朝了。
许是这日的大事不多,朝中大臣们刚奏报了几件事,康熙做了决断后,便陷入了一阵沉默,康熙身旁的梁九功见此情形,忙掐着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康熙眼神锐利地瞧着下头站着的官吏们,一个个官员都低下了头。
胤祺已经趁人不在意挪动着脚丫,只等着散朝回家,再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却突然见着三阿哥胤祉的靴子一动,走了出来:“皇阿玛,儿臣有本要奏。”
第147章 背锅
一时间,满朝堂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胤祉的身上,胤祉却仍然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说道:“儿臣蒙皇阿玛恩典,入了吏部当差,日日恭谨,兢兢业业,然而朝中的一些人,却仗着皇阿玛的恩德,尸位素餐,以公徇私,甚至就连官衙,也几乎不见人影,实在是辜负了皇阿玛的浩荡皇恩。”
吏部虽说不像监察院,有着监察百官的职责,但吏部到底主管着官吏,胤祉的这番弹劾,也算在情在理。
只不过...
胤祉的弹劾内容,实在是一棒子打了大半个朝堂,能在乾清宫内上朝的,皆为朝中重臣,官职高了,诸事缠身,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日日在官衙里点卯坐着,真较真起来,朝中谁能逃得过追究。
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思索着自己最近这段时日有没有得罪胤祉,胤祺拿着此事当椽子,必然不是要将所有大臣都参了,想必是有了目标,才如此行事。
然而,能厮杀上高位的大臣,就没有蠢的。他们心里也在琢磨着,若真想置一个人于死地,能找的理由多了去了,先不提谋逆、巫蛊这种动辄人头滚滚的大罪的,贪赃枉法、以下犯上都能让人不死也脱层皮,更别说还有大杀器,文字狱,无论罗织了哪个罪名,都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三阿哥找的理由,却是堪称儿戏的尸位素餐,明显就没有下狠手,也不知他意欲何为。
不少人心里抓耳挠腮,悄悄地将视线看向三阿哥的门人,却见他们也同样的茫然。
诸臣们无法,只能静静地等着,听着胤祉的下文。
却只见在康熙示意胤祉继续之后,胤祉弯腰行了一礼,语气更加激昂,甚至隐隐地还有丝得意之色:“皇阿玛,儿臣奏内务府大臣凌普,恃宠而骄,懒散行事,深负皇恩。”
胤祉这话一出,朝中等着他下文的大臣们,瞬间噤声,一个个头勾得低低的,将多余的好奇心彻底收拾住。
一直事不关己,魂游天外打着瞌睡的胤祺,却反其道而行,抬头瞥了胤祉一眼,却见着胤祉嘴角再遮挡不住的笑意。
胤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脚尖往后挪,胤祉这招,实在是和昏了头没什么区别。
无他,胤祉所弹劾的内务府大臣凌普,是太子胤礽奶妈的男人,换句话说,那人是铁杆的太子党。
胤祉这般行事,简直就是剑指太子。
果然,胤礽听了胤祉的话,冷笑一声,跨步出列,一扬袍脚便跪了下去,他磕了个头,向康熙请罪:“皇阿玛,凌普当差不力,实是儿子驭下不严,请皇阿玛惩罚。”
见着太子跪在地上的模样,胤祉只觉着扬眉吐气,内务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他这番杀鸡儆猴立威,看谁还敢轻视。
此事还得从前些日子说起,胤祉在胤祺之前便已经出宫开府,府邸里头的一应铺陈,都是内务府所准备好的。
然而胤祉自入了新修葺的三阿哥府,便只觉着憋屈,内务府给各个阿哥府邸准备的东西,全都按着阿哥的分例准备,绝无半点逾制,然而在规矩之内,东西的品相却是千差万别。
胤祉既不是有着军功,深得康熙看中的胤褆,也不是被皇太后捧在手心的胤祺,内务府给他府邸送东西,多多少少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与内务府说了好几次,却只得到敷衍之后,胤祉心头的火已经压不住。胤祉再如何不显,也是龙子凤孙,在三福晋董鄂氏再次被内务府敷衍回来之后,胤祉便盯上了内务府。
胤祉下定了决心,要给内务府个教训,不然日后谁都能踩到他头上蹦跶。
然而胤祉又觉得,向康熙告状他被内务府怠慢,实在过于丢人,索性趁着这机会,告个大的。太子的奶公凌普正在内务府管事,若能一举将凌普弹劾下去,内务府里的狗奴才谁还敢小觑他,他还能借着这个机会还能断了太子的臂膀。
至于为何未将凌普置于死地,这却是事到临头了,胤祉又怂了,觉着不能将太子得罪狠了。到底太子是未来的帝王,虽然无论是他还是大阿哥,都对太子的位置虎视眈眈,但到底人家坐得依然稳稳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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