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恶王亦是王,上帝最终仍在愤怒中认可了恶王,但这样的愤怒并非出自上帝的本意,若民众足够虔诚,上帝会赐予王国一位贤明的君主,反之则会降下恶王作为惩戒,正如今天的英格兰一般,而圣座的责任则是督促英格兰人尽快从迷茫中觉醒,认识到恶王的罪恶,当他们重获上帝的认可,上帝自然会回应他们的祈祷,赐予他们贤明的新王。”
“新王的诞生意味着老王被废黜,亦或是死亡,如果我叔叔得知了您的话,他必然陷入愤怒和惊惧,我不想惹怒他。”
“愤怒本就意味着罪恶,上帝会惩戒他,正如惩戒一切傲慢者一样。”斯蒂芬兰顿道,提及此,他脸色忽然浮现出一种激动的神采,他侃侃而谈道,“王冠来源于血统,但同样来源于信仰,只要服务上帝,他便有资格成为国王,在上帝面前,国王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他们都蒙受恩宠也可能遭受惩罚,他可以四处征伐,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但若盗匪横行肆虐,便不能被认为是在施行正义。他终将为罪恶付出代价。”
“一个良善的国王约束自身,并以自己的智慧与正义统治他人,而是否正义往往决定着民众对国王的服从权,假如国王所颁法令为正义范畴,民众则自当服从,否则便会招致极刑,这亦是上帝所赋予国王的权利,英明的国王懂得执行这样的权利。”他从激动的情绪中短暂平复,重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此刻,她脸上都还停留着专注的神采,他忽然心中一动,“公主,您渴望了解如何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吗?”
英明的国王,像父亲一样英明的国王,或者比父亲还要英明的国王......“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主教,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而言,这样的内容太晦涩了。”她忽然笑道,斯蒂芬兰顿看到她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毕竟,我可不是国王。”
第53章
爱尔兰(上)“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
在绝罚令的威慑下,约翰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为所欲为地从教士手中搜刮财富,也许有一天他会寻求与教皇和解,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确保他腰包里有足够的金币,某种意义上,英诺森三世的绝罚令于他而言算得上是“因祸得福”,自登基以来,他的经济状况从没有这么好过,他现在甚至巴不得腓力二世能够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呼吁主动进攻他。
腓力二世按兵不动,没关系,他在威尔士,苏格兰和爱尔兰还有敌人,那群曾蒙受他恩典却日益骄横的贵族,他们据有财富,却时常以各种理由拖欠应当向国王缴纳的税费,他曾经对他们无可奈何,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钱,他可以雇佣精锐的军队,在和腓力二世重新开战前,他决定先牛刀小试,而他很快将目标对准了他曾经的心腹,布雷乌泽的威廉。
布雷乌泽的威廉是一位出身古老诺曼世家的贵族,与王室的联系可以上溯到诺曼征服时期,在理查一世时期,布雷乌泽的威廉也是一位王室近臣,他参与了他围攻巴黎的战争,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也对约翰忠心不改,诺曼底沦陷后,他又成为约翰在处理威尔士事务的重臣,约翰授予他利默里克的土地,鼓励他开疆拓土,但同时也要求他每年向他缴纳巨额赋税。
布雷乌泽的威廉在三年前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缴税,因而欠下王室巨额债务,这引发了约翰的不满,毕竟布雷乌泽的威廉在萨里郡、赫特福德郡和德文郡都有地产,还拥有两座利润丰厚的修道院,在绝罚令下,布雷乌泽理论上完全具备偿还国王债务的能力,因此1208年3月,约翰开始勒令布雷乌泽的威廉偿还全部债务并要求交出他的小儿子作为人质。
此举激起了布雷乌泽的威廉的妻子的极力反抗,在与王室信使的争吵中,她失声提及了约翰所最不愿回忆的往事:“国王不会善待人质,他卑劣地谋害了自己的侄子,现在又要谋杀我的儿子……原本对这个侄子应当以礼相待才对!”而这个行为彻底激怒了约翰,他剥夺了布雷乌泽家族的财富、职位和地产,走投无路之下,布雷乌泽一家选择流亡爱尔兰。
和阿基坦一样,爱尔兰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因此许多在英格兰受到迫害又无力远渡自阿基坦的人也会选择就近逃往爱尔兰,在玛蒂尔达的授意下,威廉马歇尔身在爱尔兰的妻子,统治伦斯特地区的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以女领主的身份接纳了以布雷乌泽一家为代表的流亡者。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外祖父曾是爱尔兰地区伦斯特王国的国王,他因国内叛乱被推翻,不得不求助英格兰,而时任彭布罗克伯爵克莱尔的理查欣然赴约,在都柏林击败了叛军,并迎娶了伦斯特的爱娃公主以继承伦斯特王国,由于他英年早逝,他的
女儿伊莎贝拉被托付给英格兰国王监护,理查一世甫一登基便将伊莎贝拉许配于威廉马歇尔,威廉马歇尔因此得以继承岳父的爵位成为第三代彭布罗克伯爵。
在布雷乌泽家族挑衅了约翰的权威后,约翰必不会善罢甘休,但鉴于出面庇护他们的是效忠于玛蒂尔达的威廉马歇尔夫妇,约翰毕竟还是会顾及玛蒂尔达情绪,不会立刻宣布她是叛徒同党,赶在约翰兴师问罪之前,玛蒂尔达率先写信,信中的言辞仍然一如既往地谦卑,她首先斥责了布雷乌泽家族拖欠税款和散步谣言的罪行,其次提及英格兰现在面临的逃亡者问题。
“他们不止前往爱尔兰,他们也来到普瓦捷,碍于圣座的谕令,我不得不接纳他们,可这给我的财政带来了庞大的压力,只是我深知我亲爱的叔叔亦深受财政危机困扰,因此没有向您请求支持。”其实约翰现在的财政状况并不差,在玛蒂尔达如此陈述时,他心里还浮现出一层对侄女(兼未来儿媳)的心疼,甚至觉得玛蒂尔达如果真的财政困难,他倒也不介意适当慷慨解囊,“如果我公然驱逐他们,我可能也会受到绝罚令的波及,腓力二世不会放过机会,而我们还没有做好对他复仇的准备......与其放任这些背叛者逍遥法外,不若令他们发挥价值,我会亲自前往伦斯特劝说伊莎贝拉夫人交出背叛者,借着这个机会,您应当在爱尔兰扩张权威,成为名副其实的爱尔兰国王。”
爱尔兰由多个小型王国组成,共奉一个至高国王为主,亨利二世曾经将约翰推举为爱尔兰至高国王,但他只在名义上对爱尔兰具有统治权。事实上,征服爱尔兰本也是约翰的计划之一,他只是在纠结是先去修理爱尔兰的逃亡者,还是先对付苏格兰和威尔士。得知玛蒂尔达愿意帮忙,他自然乐意至极,毕竟他的亲信多为绝罚令波及,玛蒂尔达是为数不多的既能得到他信任又不受绝罚令影响,同时还有意愿帮助他的人,但同时玛蒂尔达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想要将数量众多的逃亡者送往爱尔兰,我需要船只,以及开放港口的准许,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征调士兵的权利,没有战争是可以不依靠军队胜利的。”
这是诺曼君主开疆扩土的必要步骤,授予敢于开拓边境的领主一定的自主权,优势是君主不需要费心便可以征服土地,缺点在于领主可能变得强大且不易控,布雷乌泽家族便是例子,但约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侄女毕竟还是自己家族的一员,哪怕她和亨利王子的婚姻得不到教皇认可,她也可以一直不婚,这样她的领地和财富最终仍会被亨利继承。
基于种种原因,约翰同意了她的请求,提供了船只和通关许可,对玛蒂尔达的决定,她的亲近者多有不解,认为她即便想要为自己增加声望,也不必跑到爱尔兰那么远的地方,琼甚至建议她应该直接趁着约翰被绝罚的机会夺取王位,毕竟英诺森三世有很大概率会支持她,对此,玛蒂尔达盯着她的弓,静静道:“我并不是想征服爱尔兰,我只是想上战场,王冠要在战场上取得。”
“您上过战场。”威廉马歇尔提醒道,“在米雷博,在利摩日,您都曾经上过战场,您最终也取得了胜利。”
“那不是真正的战争。”玛蒂尔达摇摇头,“我所取得的胜利是依靠他人的力量,或者一些小小的伎俩,我没有像父亲一样与敌人拼杀,以武力收获真正的认可,在我去打关系王冠的战役前,我要先学会如何打仗,如果我在面对叔叔或者腓力二世的战役中失败了,我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我承担不了这样的代价,像亚瑟一样。”
像亚瑟一样,他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炼便贸然加入了争夺王位的战争,而上帝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好运,他失败了,他连性命都失去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菲利普说,他将玛蒂尔达的长弓和箭袋递给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国王做出决定,国王也承担代价。”
1208年夏季,约翰王仍然没有停止对布雷乌泽一家的迫害,他的侄女以调解之名前往爱尔兰,但更多的人认为约翰王不过是想要借助侄女的特殊身份行迫害和征服之实,他需要一场胜利证明他并没有被天主抛弃,而就在玛蒂尔达的船队浩浩荡荡前往爱尔兰时,约翰收到另一个令他暴跳如雷的消息:趁着关口开放的功夫,原本滞留在普瓦捷的斯蒂芬兰顿乔装打扮混入英格兰境内,并来到坎特伯雷大教堂就任大主教。
第54章
爱尔兰(下)“以国王的名义,你们必……
“三十九年前,我的父亲从这个港口来到爱尔兰,他替我外祖父夺回王位,又屈膝效忠于亨利二世国王,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伦斯特由亨利国王的官员治理,从海峡对岸逃亡而来的英格兰人也大多聚集在这里,我已经安排他们在城堡中等候,还有伦斯特的贵族们,他们欢迎公主的到来,渴望您能为他们主持正义。”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他们都不满意约翰国王。”
在爱尔兰登陆后,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对他们说,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美丽的女子,兼具诺曼人与爱尔兰人的特征,和玛蒂尔达的许多女性亲属一样,她也是一位生性刚强的女性,由于威廉马歇尔常年追随玛蒂尔达逗留普瓦捷,她常常需要自己亲自披甲上阵捍卫领地,这一点她比许多男性领主都做得好。
“我会去接见他们。”玛蒂尔达说,她看向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身后的弓箭手们,“您雇佣了许多弓箭手。”
“对,威尔士人擅长长弓,我父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有一个外号‘强弩’。”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露出一个微笑,她半带挑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们都说我的丈夫是英格兰和法兰克最负盛名的骑士,大多数武器的比拼中都难逢敌手,但他不擅长用弓。”
“我可以练习一下威尔士长弓。”玛蒂尔达道,不过比起进一步精进她的弓箭射术,她更在意这些威尔士的弓箭手能不能被她整编进军队,在她的战争中发挥作用,“我叔叔派来爱尔兰的治安官是谁?他希望能够拜访我,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梅勒菲茨罗伊,他的父亲是亨利一世国王的私生子,母亲则是一位以美貌闻名的威尔士公主,因为他的血统和声望,很少有人能在爱尔兰令他忌惮和畏惧,他们回避与他冲突。”
英格兰向爱尔兰施加影响大多依靠国王亲信的诺曼贵族,但很少有王室成员会踏足这片他们眼里的蛮荒之地,哪怕是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约翰也只是在1185年短暂来到这里,是以梅勒菲茨罗伊确实可以以王室成员自居,以他超人一等的血统地位压制其他诺曼贵族,但他的“王室血统”在玛蒂尔达这个真正的王室公主面前无疑相形见绌,因此在玛蒂尔达到来后,他立刻求见公主,希望能够得到公主的支持。
是先见梅勒菲茨罗伊,还是先见不满梅勒菲茨罗伊的爱尔兰贵族,这表明了玛蒂尔达对爱尔兰内部纷争的态度,英格兰的流亡者倒是可以稍稍靠后,虽然他们才是她名义上的主要目的。从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角度,她当然希望玛蒂尔达能够旗帜鲜明地对梅勒菲茨罗伊表露出敌视,从而彻底取代他的地位,但她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复。
“我要先去打猎。”顶着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期待的目光,玛蒂尔达却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她抬起头,仰望着爱尔兰的阴云,“我总要先知道爱尔兰人如何生活。” ,
从法国南方远渡而来的英格兰公主没有立刻接见亟待她召见的贵族和教士,而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在伦斯特的宫殿休息,她从法国带来的骑士严格把守着宫门,谢绝任何人的关心和探访。
而在城堡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的公主已经改换了爱尔兰服饰,绿色橡树纹的裙子将她的脸孔衬托得更加娇美精致:“走吧,菲利普。”她对她的哥哥说,察觉到菲利普的犹疑,她提着裙子,大惑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着不像一个爱尔兰女孩。”菲利普说,他斟酌着语气,“也不像诺曼人,他们很容易猜出你是一个外来者,他们不会对你实话实说。”
玛蒂尔达在长相上更肖似阿基坦的埃莉诺,嘴唇和下颌则有着典型的伊比利亚特征,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外来者,菲利普倒是更像一个诺曼贵族,他那头耀眼的红发就是明
证。“那就是你来打探这里的情况,你是一个前来爱尔兰闯荡的诺曼贵族,你的妻子来自阿基坦南方,她有些像西班牙人也不奇怪。”玛蒂尔达不以为意道,她没有关注菲利普的表情,“我必须亲眼去看,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也好,彭布罗克伯爵也好,他们忠诚我,可这和他们有自己的私心并不冲突,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查探爱尔兰的情况,了解他们的诉求,像我父亲一样,他就亲自去查探敌情,敌人所有的动向都瞒不过他眼睛。”
“理查国王最终也尝到了轻率任性之苦,如果那时候他穿着盔甲,或者身边还有其他护卫的骑士,也许他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菲利普静静道,但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劝说玛蒂尔达,而是拿出一条白色的头巾,包裹住玛蒂尔达的头发。
虽然没有带随从,但他们有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说他们是前来闯荡的小贵族或者有产骑士还是很可信的。“爱尔兰没有那么糟。”骑马穿过森林和农田时,玛蒂尔达忽然说,“这个土地肥沃,草场丰美,就连空气也清新芬芳,和英格兰相比,这里更适合农民耕种,为什么有关爱尔兰的传言总是充斥着愚昧和野蛮呢?”
“这个确实不像阿基坦一样有着繁荣的文化和甘美的酒水,今天的天气还好,所以你可以欣赏这里的美丽风景,但也许就在我们骑马到海边之后,你会遇到狂风暴雨,亦或者被云雾遮蔽视线,英格兰的天气也是如此。”
“在诺曼人到来之前,英格兰也是如此,那里战火不断,劫匪横行,征服者威廉曾不被欢迎,但时间证明他带给了英格兰和平和繁荣,时至今日我们仍以他的血统为傲。”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
“是的,所以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将爱尔兰授予你的祖父,他希望亨利二世国王能给爱尔兰带来公平与正义。”
“他也是你的祖父,菲利普,你不用总是回避这样称呼他。”玛蒂尔达顿了顿,认真道,“菲利普,你是我的哥哥,比起那些我根本没有见过面的表亲和亨利这样的存在,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
菲利普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眺望着远方的海岸,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看到海边有几个孩子,个子很瘦小,衣衫褴褛,且双手肮脏,他们正挖着什么东西。“他们在干什么?”玛蒂尔达疑惑地问,他们将马系在树边,穿过沙滩来到那几个孩子身边,“这是牡蛎。”其中一个孩子怯怯地答道,他用的是诺曼法语,虽然只会简单的语句,但足够让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听懂,“你们想要牡蛎吗,我们可以给你们。”
他们立刻将一块布递上来,那里放着许多新鲜的牡蛎,还沾着沙,显然是刚刚从沙滩中挖出来的,看到他们恐惧的眼神,玛蒂尔达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给你们,我不会抢你们的东西。”
她肉眼可见地看到他们开心起来,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交谈着什么,最后还是刚刚那个和她交谈的孩子磕磕绊绊地用法语开口,请他们到家中去。“家?”玛蒂尔达问,那个孩子点点头,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对,家在那里。”
那是一个靠海的村庄,占地不大,房屋也很破旧,哪怕是在被迫寄居盖亚尔城堡附近的村落时,她也从没有见过如此贫困的人,她几乎想象不出他们会怎样生活。“打渔,砍柴,孩子们也会去海边挖一些牡蛎和海螺,有英格兰的商人会来收购。”渔村中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对她说,他的手非常苍老,布满厚茧,他正忐忑地把玩着手中那枚金币,诚惶诚恐如抚摸着真十字架,“感谢您的慷慨,小姐,我们有钱支付税金了。”
“税金?”玛蒂尔达一愣,她旋即追问,“你们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但竟然还要缴纳税金吗?”
“我们有多余的收入,自然应该缴纳税金,征税官很快就来了。”老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玛蒂尔达心中没有来由地一痛,她忽然意识到她也经常派遣征税官,他们给她钱,但她并不知道这些钱是从什么人手中交上来的,“我们要给爱尔兰人交税,要给英格兰人交税,要给教会交税,要给长官和国王交税......国王,我数不清有几个国王,每多一个国王,我们就要多付一份钱,我们本来没有这么穷困的。”
“爱尔兰马上就只会有一个国王。”玛蒂尔达低声说,如果她对她的骑士们发下这句宣言,他们会慷慨激昂,但落在这个渔村老人耳中他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他显然不认为爱尔兰上层的权力变动对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有也只会变得更坏。
“他们来了。”他们的对话被一个少年人打断,玛蒂尔达忽然发现她在渔村里只见到老人、妇女和孩童,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老人急忙离开了房子,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对视一眼,她用披风裹住身体,站在门边静静观察:“奉首席政法官之名,我们来收缴税款,你们准备好钱了吗?”
“准备好了。”老人诚惶诚恐道,他将那枚金币毕恭毕敬地呈送上去,在破败的渔村和衣衫褴褛的村民中,那枚崭新的金币简直是熠熠生辉,他显然认为这能令征税官满意。接过金币后,征税官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掂量着那枚金币的分量久久不语,玛蒂尔达明显能够感到氛围的凝滞,好一会儿,她才听征税官道,“这是哪里来的金币?不会是你们偷窃的吧?”
“没有,绝对没有。”老人冷汗涔涔,“是一个诺曼商人,他买了我们的牡蛎。”
“他得买多少牡蛎?”征税官嗤笑,他这时候才心满意足地将金币收回自己的钱袋,“好的,我就当这枚金币是那位商人格外慷慨大方,或者你们确实捞捕到了足够的牡蛎,如果你们被发现偷盗和抢劫,你们会被砍手或剥皮,你们的土地税已经缴清,不过,你们的王室租金呢?”
“什么王室税?”
“以约翰国王的名义,他所辖的领地都是国王的财产,你们在国王的领地上捕捞,难道不应该向国王缴纳租金吗,何况玛蒂尔达公主近日刚刚来到伦斯特,为了欢迎公主殿下,你们也应该表露一下你们的忠诚,让高贵的公主在爱尔兰感受到与她身份匹配的欢迎......那是什么?”
他的余光瞥向房外的一棵树,登时两眼放光,那里系着两匹高大的马,不论是毛色还是神采都难得一见,在这个破旧的渔村里,这两匹漂亮的马显得格格不入。“你们还说你们不是贼!说,这是哪里来的马?”他大叫道。
“是,是......”老人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玛蒂尔达和菲利普的行踪说出来,只能埋着头拼命想着该如何解释,征税官冷笑一声,在渔村众人中环视一圈,最后看中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女,“既然说不出来历,那这两匹马理当被王室收回,还有这个女人,她还没有结婚吧,她的初夜权归我,我可以不追究你们偷盗的罪行。”
所有人脸色齐变,征税官的手下已经盯上了那个恐惧的少女,而先前那个将牡蛎卖给玛蒂尔达的孩子已经尖叫着挡到少女面前:“别碰我姐姐!”他尖叫道,“她没结婚,你们也没有资格夺走她的贞洁!”
“管她是你姐姐还是母亲!”征税官不耐烦道,而玛蒂尔达终于坐不住了,“住手!”她高声道,“那是我的马,他们没有偷盗。”
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她身旁的菲利普身上,那两匹马在破旧的渔村中分外显目,而眼
前的青年和少女光彩耀目的美貌又远胜过他们的服饰和马匹,他们是谁?“你们是诺曼人?”征税官收敛起刚刚的傲慢,开始盘算这对男女的身份和身价,暗想他是否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玛蒂尔达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菲利普,菲利普于是用他们事先捏造的身份自我介绍道,“我是埃夫勒子爵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
埃夫勒是诺曼底地区的一处重镇,虽然诺曼底已经失陷,但大量忠于安茹王室的诺曼贵族流亡到了英格兰,况且由于南部的阿基坦还处在安茹王室的控制下,他有个来自法国南方的妻子也不奇怪。听到菲利普的自我介绍,征税官反而放下心来,一个诺曼底子爵的儿子,他没说他的其他头衔,想来应该是次子甚至是私生子,即便有些财富,但他在诺曼底的领地业已丧失,在爱尔兰,他和一个普通骑士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又将目光看向玛蒂尔达,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在贵族中也足够光彩夺目的美人,一个子爵的儿子根本不配拥有她。“原来这两匹马属于你们。”他说,口气温和不少,但他却不动神色地朝他们靠近一步,“你们也是从英格兰来的吗?”
“是的,我们随公主殿下的船而来。”
“那你们不应该管爱尔兰的闲事,这片领地隶属于王室,难道公主殿下已经将这里赠予你们了吗?”
“没有,但那枚金币已经足够缴纳税金,公主殿下也没有要求爱尔兰人要额外贡献税金欢迎她的到来。”
“但国王申明过森林和海洋都属于他,拿不出钱,他们就要用别的值钱东西抵债,只是他们这里值钱的只有这个女人罢了。”征税官轻蔑道,他终于将充满色/欲和侵略性的目光对向玛蒂尔达,“还是说,作为一个善良、正义、慷慨的骑士,你打算让你的妻子替代这个渔民的女儿吗?”
他确信他能够激怒菲利普,而他果然拔剑对准他:“你还不知道你犯下了什么罪。”他冷冷道,而随着征税官而来的士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是征税官的目的,一旦他向代表王室意志的征税官动手,那他就可以授权他的士兵逮捕他,正当他准备动手时,玛蒂尔达忽然大喝一声,“放下剑!”她抓着菲利普的手,隔着剑身的光彩对他道,“菲利普,放下你的剑,我命令你放下你的剑。”
菲利普的脸色仍然冰冷,但鉴于玛蒂尔达的要求,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把剑收了回来,征税官有些遗憾,在盘算着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扣押他们,但那个美丽的少女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面前,朝他行礼:“请原谅我丈夫的冒犯。”她说,她的个子不算很高,面容也精致娇美,当她俯身行礼时,她显得更加柔弱无依,这令征税官已不存在的良心也微妙地被刺痛一般,“针对渔民欠下的税金,我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债,希望您能够收下这份礼物,未来在爱尔兰,我们还需要仰仗您的帮助。”
她解开了她裙子的第一颗扣子,伸手向自己的后颈,摘下了她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将其呈递给征税官,那是金线串联的红宝石项链,成色非常好,显而易见足够值钱。
税金是小事,重点在于这对从诺曼底流亡而来的小夫妻想要在爱尔兰打开门路,那这份贿赂就十分恰当了。“哎,这都是小事,我们充分理解您的丈夫因冲动和鲁莽导致的冒犯,我原谅他。”他接过那条项链,与玛蒂尔达手指接触时,他刻意多摸了一把,他随后含情脉脉地亲吻了一下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项链,“再见,夫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们终于离开了,劫后余生的渔村众人立刻朝他们下跪,玛蒂尔达勉强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但她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或者说出我们的身份。”在牵马时,菲利普说,他盯着玛蒂尔达的手,“你怎么能让他碰你的手,带走你的项链,你大可不必这样。”
“那是王室珠宝,他以武力胁迫我,逼迫我交出我的项链获取自由,那是他的战利品,也是罪证,要审判他和他背后的人,罪名自然越大越好。”玛蒂尔达说,盯着征税官远去的背影,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惶然道,“如果我不是英格兰的公主和阿基坦的女公爵,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也会被抢走,对吗?”
菲利普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抱住她,安抚着她不断发抖的肩胛,玛蒂尔达盯着征税官离去的方向,一遍遍默念着那个名字,梅勒菲茨罗伊,爱尔兰的首席政法官,他们奉梅勒菲茨罗伊之命而来,“以国王的名义,你们必须偿还债务,否则你们的归宿就是绞索。”
第55章
冒险“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冒险的,……
亨利一世有二十二个孩子,四个婚生子,十八个私生子,其中包括他的祖父。
亨利一世爱他所有的孩子,他尽力为他们安排荣耀且尊贵的人生,尤其是对他最后一个合法的孩子,玛蒂尔达皇后,他的偏爱最终给他的王国带来了二十年的战争。呵,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亨利一世的女儿,亨利五世的妻子,亨利二世的母亲,她没有戴上王冠,但她的后代仍然统治着英格兰,并且一度拥有过远超祖辈的权势和土地。
可数十年过去,曾经耀眼的王冠业已黯淡,亨利二世在众叛亲离中凄惨死去,背叛他的儿子也死于非命,只是在爱尔兰,诺曼王室的血统仍然令人生畏,克莱尔的理查去世后,他就是英格兰国王在爱尔兰的代言人,寻常的诺曼贵族根本不能同他竞争。
约翰王不像他的父亲一样在意爱尔兰的法律和归附,他只需要钱,足够填满他贪婪欲壑的钱,只要他能给他足够的税收他根本不关心他在爱尔兰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流亡者蜂拥涌到爱尔兰,也许这个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根本不会关心爱尔兰的事务,他派自己的侄女过来就是证明。
他的侄女,理查一世的女儿,又一个玛蒂尔达,在理查一世去世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否认了公主继承王位的可能,毕竟上一次内战的记忆尚未远去,而这位同样名叫玛蒂尔达的公主远比与她同名的曾祖母柔弱,在得知公主来到爱尔兰后竟然因为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后,梅勒菲茨罗伊更加坚信约翰王派她过来不过想向这些流亡者表明态度,到了爱尔兰,这个年轻的女孩只能寻求她的支持,威廉马歇尔夫妇倒是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得到约翰王的宠幸,只要哄住那个小女孩,或者拿她叔叔吓唬她,她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有意阻止克莱尔的理查留下的那些伦斯特贵族拜访公主,事实上,公主确实没有接受他们的拜访,但她收下了他的礼物,病愈之后,她也接受了他的拜访,在伦斯特的王宫接见他。
在克莱尔的理查到来后,这座昔日爱尔兰人的宫殿有了更多诺曼人的风格,在公主到来后,她带来的那些南方人占据了这里,而骑士和贵族簇拥之下,他看到宝座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头发闪烁着幽微的光泽,眼睛则如镜面般平静幽深,她的美丽甚过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女人。
“阁下。”他听到公主开口,她的声音也很动听,像是南方的鸟鸣,而她出口的话也没有超过他对贵族少女的预想,“我收到了您的礼物。”
他的礼物被郑重其事地放在一个盒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条红宝石项链耀眼的光泽,他精神一振,立刻恭维道:“希望您能够喜欢这份礼物,这条项链和您的美貌十分般配。”
“谢谢。”玛蒂尔达公主道,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心下一松,但旋即,公主的话令他如坠冰窟,“可我怎么记得,这条项链是我从普瓦捷带来的呢?”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那条项链,这才注意到编织的金线上缕刻着安茹家族的标志,这是王室珠宝。慌乱之下,他开始回忆这条项链的来历:“这是征税
官的进献,我不知道这条项链竟然是您的东西。“他这个时候还以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征税官偷盗了公主的项链。
“看来您的下属并没有告诉您他是怎么得到这条项链的。”玛蒂尔达公主说,她走了下来,两个骑士一直在她身后保护他,他认出其中一个是他的潜在对手威廉马歇尔,另一个则以甲胄覆住面部,他只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头发,和金雀花家族如出一辙,“让我来告诉你吧,我遇到了你的征税官,他挟持了我,逼我交出财物,他宣称这是奉您的命令,以国王的名义。”她抬起头,他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美丽的蓝眼睛,此时此刻,她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容,“我想,我亲爱的叔叔一定不会下这样荒唐的命令,是你和你的征税官在法律之外索取国王和上帝都不曾允许的财富,过去数十年,你们习惯了这样的行为,只是这次不幸勒索到了我的头上,你对王室成员动手,你在叛国。”
“叛国者的下场是什么?”她霍然回头。
上一篇:诸朝帮我收集历史文物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