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男人残忍、暴躁、不守信义,但同样具备着非凡的才干和野心,曾经作为神职人员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如是,这个在阿普利亚的阳光中长大的孩子也如是。“我曾经是西西里的威廉三世的妻子。”长久的沉默后,伊琳娜再次开口,“他也是你的表亲,但你父亲取代了他的地位,他很快神秘地死去。”
“这是罪孽,是我父亲的,也是我的。”腓特烈说,他知道威廉三世的死应当是阴谋的产物,而最有动机的莫过于亨利六世,因为威廉三世的死,他得以坐稳西西里王位,但他也不能对亨利六世过多苛责,毕竟他正是亨利六世行为的受益者,如果不是头上还有一顶西西里王冠他大概率活不过幼年期,教廷也没有动力庇护一个毫无价值的孤儿,但在威廉三世的遗孀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这一点,“您仍然记得他,并为他悲伤,我父亲蛮横地改变了您的人生。”
“你误会了,您父亲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我接受这个安排,和威廉结婚时,我们都是孩子,什么都不懂,我真正爱的人是菲利普,真正爱我的人也是菲利普。”伊琳娜摇摇头,“没有人知道威廉的死亡真相,这个真相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圣油和冠冕并非免死金牌,这也是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威廉的缘故。”
“我们身在权力的角斗场中,若不克制野心,我们的结局往往是死于非命。”伊琳娜看着他,目光悲伤而关切,“刚刚结婚时,我们都认为你叔叔的命运是辅佐你父亲的统治,那时候我曾以为我们能够拥有宁静的幸福,但你父亲的死改变了这一切,他起初不甚情愿,但最终他以他少年时从未想过的疯狂和热忱投身其中。”
“菲利普曾说西西里的后冠配不上我,帝国的皇冠才能,可帝国的皇冠远不及他本人重要于我重要,最终野心吞没了他,悲伤吞没了我。”她深吸一口气,注视着腓特烈的眼睛,哀切道,“如果你真正将我当做你的长辈,就请听从我的劝诫吧,奥托四世已经取得了皇冠,你娶了他的表妹,英格兰的女王,你可以和他和平共处,你祖父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的后代继承了他的血脉,但并不能成为他,不要让你的野心吞没你,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叔叔一个结局。”
“如果我叔叔在我父亲死后选择绥靖退让,韦尔夫家族也未必就会对他完全放心,而且,我想您误会了一点,我不认为我的祖父很伟大,我也不打算成为他,我想要成为德意志的皇帝并非因为我个人的野心或对权力的追逐,而是因为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我来,我见,我征服。”他深吸一口气,伊琳娜发现他正用一种渴望的、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困惑,他渴望从她身上知道什么,“我曾读过希腊学者的书,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西塞罗,在您的家乡,是否文明、哲学和法治的光芒仍然在爱琴海的海边闪耀,希腊是文明的国度,我从不认同所谓的异端指控。”
伊琳娜显而易见地陷入茫然,好一会儿,她才讷讷道:“我没有读过这些书,这都是我的父亲和兄弟们需要了解的,但他们都死了,也许我的故乡有你想要的答案,但我的故乡已经在战火中毁灭了。”
“是的,文明总是被野蛮摧毁。”腓特烈静了静,而后道,更可悲的是,他不是文明的一员,而是野蛮的一员,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总要做些什么,“您不必劝说我,在清醒中毁灭胜过在无知中欢愉,至于叔叔,我已经将他改葬在斯佩耶尔大教堂,他母亲和妹妹的身边,过去十几年,他一直在疲惫和劳碌中奔波,希望这个安排能令他再度得到灵魂的安宁罢。”
“是的,这是个好安排,他一直很想念他母亲。”伊琳娜说,她看着腓特烈,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我无法劝说菲利普,也无法劝说我的弟弟阿莱克修斯,正如我现在无法劝说你一样,菲利普已经死了,或许我也活不了太久,在余下的日子里,我会一直为你祷告,希望你真的能在我的故乡得到我所不知晓或未曾留意的事务的答案。”
“谢谢您,我也会照顾好我的堂妹们,关爱她们,给她们安排婚事、准备嫁妆,像她们的父亲一样。”腓特烈说,他转身离去,但又忽然回头,伊琳娜看到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浅绿,这令她想起了大皇宫中的琉璃画,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有着这样的眼睛,“如果您想念您的故乡,我会带一枝橄榄叶回来,或许这能令您想到巴尔干的夏天吧。”
第87章
服侍“作为西西里王后,您应当在床榻……
在得知教廷希望他们先前往巴尔干支援该地的十字军帝国时,玛蒂尔达有些意外,但联想到“罗马尼亚帝国”的前世今生,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不论是因为过往,还是当下。
理查一世在位末期一手组建的针对腓力二世的反抗同盟因他的突然戛然而止,为了回避腓力二世的报复,同时也因对约翰的顾虑不愿为他效力,这部分法兰克诸侯大都响应了英诺森三世的号召宣誓参加十字军,有这么一个绝对正义的理由,腓力二世也不好再对这些叛徒赶尽杀绝,兼之为了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改善形象,他承诺为十字军提供军费,并立刻交付了两万银马克。
在起初的预计中,第四次十字军将征调超过三万人,为了将这批人运往目的地,威尼斯举国之力制造了数目庞大的舰队,但舰船造好后,最终参加十字军的数目却只有原计划的三分之一,而腓力二世也拒绝为这部分多余的舰船支付费用,因此十字军不得不同意威尼斯总督的提议,进攻同为天主教国家的匈牙利王国下属的扎拉地区,后来又被动卷入东罗马帝国的内部争斗,并最终在巴尔干建立了属于十字军的罗马尼亚帝国。
罗马尼亚帝国别称“拉丁人的帝国”,这个帝国的诞生说不上光彩,后续也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中。如今的佛兰德斯女伯爵让娜之父,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第一任帝国皇帝鲍德温一世,但即位之后,他很快身陷内外困境之中:在瓜分了原东罗马帝国的领土后,同为十字军统帅的威尼斯总督和蒙菲拉特侯爵便与他分道扬镳,而逃往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对十字军恨之入骨,在尼西亚建立了流亡帝国时刻准备反击。
除此之外,原东罗马帝国的宿敌保加利亚王国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眼见昔日的老对手遭逢剧变,保加利亚国王卡洛扬一世便身段灵活地同流亡的希腊人建立同盟,转而试图反攻罗马尼亚帝国,次年,卡洛扬一世在亚德里亚堡战役中重创拉丁帝国军队,俘虏拉丁帝国皇帝佛兰德伯爵鲍德温一世,后者很快死于保加利亚的监狱中,
危急时刻,鲍德温一世的弟弟继承皇位,即帝国皇帝亨利一世,亨利一世才干杰出远胜于兄长,甫一登基便力排众议同尼西亚帝国停战,转而全力对抗保加利亚人,并且在卡洛扬一世被贵族杀害后击败其继任者博里尔一世,从而稳固北部边境,而后又利用了尼西亚帝国的内外矛盾,联合罗姆苏丹国对其东西夹击。
亨利一世的军队势如破竹,直抵尼西亚帝国都城,但作为盟友的罗姆苏丹国却遭逢大败,令亨利一世不得不同尼西亚帝国议和。经过一年的修整,亨利一世计划对尼西亚帝国再度发起攻势,因而得知十字军将再次集结并支援巴尔干时,他对此大力支持,对现在的亨利一世而言,十字军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对玛蒂尔达而言,她也很有动力去帮助罗马尼亚帝国,如果罗马尼亚帝国能够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彻底稳固统治,收回耶路撒冷自然更加轻松,而帝国的创建者和主要统治者都是理查一世曾经的盟友,心理上,她也愿意同他们亲近,前往陌生的东方她势必需要拉拢当地的盟友。所以当英诺森三世提出希望十字军先前往巴尔干支持罗马尼亚帝国时,她对此表示赞同,哪怕她后来知道这其实是她名义上丈夫的主意。
在三个主要人物(玛蒂尔达,腓特烈和路易王太子)都同意参加十字军后,仍然死扛着不肯就范的腓力二世便显得格格不入,知道进一步坚持只会让英诺森三世彻底失去耐心,腓力二世也退让一步,表态愿意为十字军提供军费,但对玛蒂尔达动员他直属领地的骑士的要求他仍拒不服从,声称他“绝不能违逆骑士们本人的意愿”。
针对腓力二世的言论,玛蒂尔达的对策是叫上教廷使者及周边修道院中的神父,在军队的护送下长驱直入进入法兰克王领,张开弥赛亚哭泣的巨幅绘画,询问市民和农民是否对圣地沦陷的现状无动于衷,煽动起情绪后,她再次要求法兰克王领的骑士宣誓加入十字军,这一次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响应了她的号召。
得知这一消息,腓力二世自然愤怒无比,只是愤怒并不能阻碍他的思考,他很快针锋相对地回应玛蒂尔达未经他允许即率军进入他领地和要求他的骑士效忠的行为“绝系谋逆”,而玛蒂尔达的回应是携带少量随从和教廷使者步行来到巴黎城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腓力二世以谋逆之名逮捕她这位即将参加十字军的统帅,“如果法兰克国王认为参加十字军是对他权威的冒犯,就请将我送上法庭”。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逼迫腓力二世承认他有参加十字军义务且不能阻止其他人参加十字军的的阳谋,他当然不能真的逮捕玛蒂尔达,甚至将她绑架或扣押,一旦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他无异于自绝于基督教世界。因此在得知玛蒂尔达已经来到巴黎城外后,腓力二世只能强忍不满,给予她和平之吻并同意部分骑士参加十字军,但玛蒂尔达并不满意这个条件,她继续追问:“如果参加十字军的骑士乃为天主献身的光荣者,那拒绝参加十字军的人呢?”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高尚,但也绝谈不上卑劣,人总要先解决人间的事。”
“前提是人间的俗务不会冒犯上帝。”玛蒂尔达说,腓力二世看到她美丽的蓝眼睛中呈现出一种精明的光彩,这同她安静甚至略带忧郁的神情并不一致,“请您发誓,你和您境内的骑士仍是天主忠诚的子民,如果你们拿起武器却不是为了同异教徒战斗,那圣座随时可以对你们施行破门律。”
所谓破门律就是绝罚令,是对天主教徒最严厉的惩罚,不能在战场上以牙还牙,那她仅能制约腓力二世的武器就是教皇对她的支持,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骑士和宽裕的财政,腓力二世确实也没有动力在玛蒂尔达远征期间侵蚀诺曼底,他已经完全被困在了这个小女孩的算计之中。
“是的,我发誓。”他敷衍地说,盯着玛蒂尔达的脸,他仍然倍感酸涩和恼怒,这个女孩,理查的女儿,她本可成为与他互帮互助的贤妻,如今却与他为敌,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抱希望能够和玛蒂尔达正式结婚,但他仍无法克制幻想那个美妙的可能。
玛蒂尔达知道腓力二世肯定会搞其他小动作,但她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了,结合她父亲的经验教训,她认为她需要提防腓力二世联络她潜在的王位觊觎者在她远赴海外期间煽动动乱,是以在将王国事务委托给琼代为摄政时,她还特别叮嘱她一定要关注她的政敌们,尤其是昂古莱姆和布列塔尼。
在腓力二世宣誓之后,十字军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大致完成,不少贵族都为十字军提供了资金和士兵,不论是法兰克境内还是德意志境内,比较令她意外的
是,路易王太子的妻子,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并没有为路易王太子的伊比利亚十字军提供资金,而是绕过了路易王太子向教廷使者表达了她对东方十字军的支持,慷慨解囊提供了折价约一万银马克的军费,并委托玛蒂尔达替她祭拜她父母的坟墓和探望她在东方的亲戚。
她的行为显然没有征求路易王太子的同意,但显然正中英诺森三世下怀,毕竟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更在意肯定是东方的战场,要求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作战不过是顺手为之,但或许是觉察到了这对夫妻的关系并不如他们的血缘那么亲近,英诺森三世随即要求让娜女伯爵本人也需要随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夫妻并不适宜长期分居”。
收到让娜女伯爵的信并得知她现在的处境,玛蒂尔达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同病相怜之意,让娜女伯爵的母亲也是她的表亲,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长女法兰克的玛丽之女布鲁瓦的玛丽,鲍德温一世参加十字军时,布鲁瓦的玛丽正有孕在身,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女儿玛格丽特后她便动身前往东方希望与鲍德温一世会合,却因水土不服病逝,而鲍德温一世也在不久后死于非命。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身边至少还有着母亲、姑姑和哥哥的陪伴,但让娜女伯爵的亲人要么远在东方,要么屈服于腓力二世,她同路易王太子的关系应当也算不上和睦,否则她也不会绕开路易王太子而向她示好。
情感上,她对让娜女伯爵确实有些同情,理智上,她知道他们潜在的夫妻矛盾是她将来对付路易王太子的契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满足让娜女伯爵的心愿,因此在答谢让娜女伯爵的信中她爽快地同意了她的要求,顺便回顾了一下她们的亲缘和父辈之间的“友情”。
教廷要求十字军在巴勒莫集结,而后前往君士坦丁堡,不管是出于地理上的考虑还是想要撮合她和腓特烈的“夫妻感情”,这个决定从教廷视角出发都相当容易理解,只是他们的努力注定是无用功。
1212年9月,玛蒂尔达带领她从英格兰、法兰克和德意志西北部征调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前往巴勒莫,踏上西西里岛后,教廷使者已经在此迎接她,她记得这是一位枢机主教,英诺森三世的侄儿乌戈利诺。“欢迎您,陛下。”他对她说,“作为王后,这是您第一次踏上西西里的领土。”
“是的,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玛蒂尔达说,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开心,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短暂休整后立刻离开西西里前往君士坦丁堡,“我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向我阐述过西西里王宫的布局,我希望能够居住在齐萨宫,听闻那里的喷泉十分美丽。”
“这不太合适,陛下,您今晚应当在国王套房中同西西里国王一同就榻。”乌戈利诺说,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僵硬,对英诺森三世交派给他的这个任务,他也一点都不乐意,“作为西西里王后,您应当在床榻上服侍丈夫,也许今晚你们就能诞育出王国的继承人呢?”
第88章
祷告“今夜,我和我的妻子将彻夜在礼……
西西里位于地中海贸易的交叉口,被誉为地中海的心脏,历史上,这里曾经被希腊人和撒拉森人统治,时至今日这里仍然保持着与西欧迥异的面貌,盖因曾统治西西里的诺曼君主们虽然将撒拉森人驱逐,却仍然保留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在腓特烈国王的外祖父罗杰二世统治时期,他把小麦和棕榈油卖给北非人,用换回的黄金建造教堂和宫殿,来自四面八方的手工艺者和建筑师像潮水一样涌入意大利南部,将干旱的不毛之地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花园和百花盛开的原野,
以琼念念不忘的齐萨宫举例,这座矩形的宫殿共有三层,一层为喷泉厅,二、三层则是观景台厅,长长的水池和两侧翼楼间的窄巷和回廊令宫殿在最炎热的夏季仍然保持凉爽,并且在宫殿的右侧,他们还保留着罗马人和撒拉森人修建的浴室,只是对其进行改造,使其更符合基督教的风格。
对欧洲其他地方的人来说,西西里与天堂的花园无异,巴勒莫的美丽和财富,则如同王冠上夺目的翡翠,走入诺曼王宫的宴会厅,他们可以看见希腊式的立柱、黄金的穹顶、大理石的拱门、华丽的挂毯和宝石与琉璃做成的镶嵌画,在烛光和月光中熠熠生辉。
但任凭那镶嵌画上的人物如何精致且栩栩如生,他们都不及国王本人耀眼,在挂毯分割出的王座区域内,他身着亮蓝色的丝绸长袍,肩上披着一件红色的短斗篷,其上以金线刺绣出苍鹰的图案,与他那仿若流光溢彩的金发互相辉映:“欢迎你们。”他对他们说,目光扫过侍立在两侧的诸侯和家臣,而后朝玛蒂尔达的方向伸出手,“请来到我身边吧,陛下。”
注意力顿时转移到玛蒂尔达身上,顶着这么多人的注目,玛蒂尔达一言不发,顺从地来到腓特烈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宝石的流光落在他们的脸孔上,即便是对腓特烈心怀成见的乌戈利诺也不得不承认,国王和女王外表上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十字军在此集结,我的妻子从英格兰、德意志和法兰克带来了两万五千人,他们都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由于对圣座的承诺,我也应当率领十字军,那么我的忠臣们,你们愿意率领你们的家臣和骑士加入十字军,解救哭泣的基督徒们吗?”
他总算做了件好事!乌戈利诺精神一振,紧紧盯着那些还未宣誓加入十字军的西西里贵族。“我们愿意。”阿切拉伯爵率先说,出口之前,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在确信女王对此默认后他才率先出头。
当年亨利六世进驻西西里后处决了原阿切拉伯爵,西西里国王威廉三世的舅舅理查,而后将阿切拉伯爵之位交予他的亲信迪奥波特冯施魏斯珀特,在亨利六世和康斯坦丝女王相继过世后,他便试图在西西里夺权,失败后不得不逃亡意大利。
某种意义上,阿切拉伯爵是霍亨斯陶芬家族在西西里的代言人,只是随着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失势,他现在同奥托四世的关系更加密切,正是在后者的帮助下,他才得以重返西西里,是以他在响应腓特烈的要求前还要先试探一下玛蒂尔达的意见。眼见这些诸侯都陆续发誓,腓特烈又道:“那你们愿意忠诚我们,忠诚于西西里国王和英格兰女王,你们的十字军统帅吗?你们愿意对我们发誓效忠,由我们调遣你们的财富和士兵,从而团结一致收回圣地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咬字很重的腔调重复道,“作为西西里国王的臣属,作为十字军战士,你们愿意献出忠诚吗?”
这就多多少少有些示威的意味了,但和十字军的目标结合在一起,他的要求好像又不太有拒绝的余地。“效忠。”玛蒂尔达忽然道,她的手状若无意地抚过她腰间的剑柄,“对上帝和国王发誓效忠,忠诚和团结是胜利的前提。”
她的帮助是意料之外,但腓特烈确实达成了目的,在陆陆续续的誓言声中,他听到玛蒂尔达轻轻嗤笑,她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你是只狐狸,却借用狮子的威仪来要挟豺狼,德意志人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这也符合您的利益,您是不会配合我的,除此之外,您难道就没有利用十字军打击您的敌人吗?”腓特烈说,对玛蒂尔达的嘲讽,他不以为意,甚至饶有兴趣,“比如腓力二世,还有路易王太子,他们现在一个顶着时刻可能被绝罚的压力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投身到对法兰克无甚利益的伊比利亚战场,圣座给你颁下一个沉重的任务,你借此换取他的宠信和无与伦比的声望,如果你真的能胜利。”
“你也在向圣座邀宠,抓住他心底的悔恨和愧疚要求在行动目标中加上巴尔干和小亚细亚,这里的地缘安全有利于耶路撒冷,但更有利于西西里。”她短促冷笑,“好了,不要互相讽刺对方了,我不觉得顶着十字军的旗帜顺便达成一些自己的需求是可耻的行为,只是我的需求不包括一个不该诞生也终将被撕裂的继承人,等我们从耶路撒冷回来以后,就向教廷提出离婚,圣座是不会拒绝这个小小要求的。”
“巧了,我也这样想,那位枢机主教要求我们今晚必须同床共枕,可谁说我们共处一室时就一定得制造出一个继承人呢?”腓特烈说,当最后一位领主宣誓效忠后,他忽然握住玛蒂尔达的手
腕,朝着众人的方向高高举起,“诸位。”他高声道,“我们已经集结,我们即将出发,今夜,我和我的妻子将彻夜在礼拜堂中祷告,祈祷上帝赐予我们胜利和共同的继承人,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在耶路撒冷诞生的孩子。”
在耶路撒冷诞生的孩子,只有收回了耶路撒冷他们才有可能会有一个诞生在耶路撒冷的孩子,听懂了他的暗示,被点燃了热情的十字军立刻激动地欢呼道,而有一瞬间,在他的余光不经意看向他身旁的“妻子”时,他看到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底流露出一种慨然的怅然,她似乎下意识看向一个人,循着她的目光,他忽然心中微凉。
她在看着她的哥哥,而后者的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怅惘,察觉到他在看他,他同他四目对视,那目光并不包括善意在内。 ,
诺曼王宫的内部已经足够奢华,但和二层的礼拜堂相比仍显失色,这座礼拜堂乃是罗杰二世的杰作,在风格上融合了诺曼、撒拉森、东罗马多种特色,黄金马赛克铺贴的主祭坛边,撒拉森风格的尖拱门和蜂窝结构的天花板呈露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华丽,墙壁的下半部分是罗马式的大理石,上半部分则描绘着精致的壁画和装饰图案。分隔主殿和边廊的同样是六个撒拉森式尖拱形门廊,其上却绘制着基督教的圣像画,种种迥异的风格结合在一起,产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之美,初次见到这样的教堂很难不为这扑面而来的辉煌震慑。
“很美,对吗?”在玛蒂尔达半仰着头专注观察着这些美丽的壁画时,她忽然听到腓特烈问她,“最高明的艺术往往来源于文明之间的碰撞,在西欧,你看不到棱柱状的拱顶和能输送海风的回廊,他们也许会惊叹于罗马人留下的澡堂,却不知道该如何建造。”
“我并不觉得异端的美丽值得被赞扬。”玛蒂尔达移回了目光,“异教徒占据了基督徒的土地,另一批基督徒去把他们赶走,他们的黄金和珠宝可以留下来,可谁会大费周章地在梵蒂冈里建一座清/真/寺呢?”
“教堂也好,清/真/寺也好,他们都只是石块垒成的建筑,值得思考的是数学家和建筑师怎样用精妙的智慧设计出宏伟的作品,时至今日,我们仍用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的方式来计算和绘制,但撒拉森人已经能够计算出时间和星辰了。”
“我不认识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如果我想要捐赠一座教堂,我只需要出钱和下令就行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本能地警戒道,“你可以称赞你祖辈留下的撒拉森宫殿,但在士兵面前,你最好保持言辞谨慎,没有一位十字军统帅应当对撒拉森人抱有同情之心,哪怕只是有这样的嫌疑。”
“你父亲挺有嫌疑。”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腓特烈十分无辜地说,他指向祭坛的方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祈祷你父亲保护你远征顺利,你现在就可以祈祷。”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在只能和名义上的丈夫交谈和争吵的礼拜堂里,她能做的确实只有在祭坛前向父亲的灵魂祈祷,月光下,腓特烈看着她念诵着一些他幼时听惯的祷词,心中暗觉讽刺和叹惋,没有多留恋,他走到了祭坛后,他在祭坛后藏了一本绝大多数基督徒都看不懂也绝不会容忍的书。
第89章
皇后“她说,上一位想要独自率领十字……
在西西里集结整编军队时,另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来到了巴勒莫,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赫尔曼冯萨尔察,他盾牌上是黑鹰和十字架,见到腓特烈后,他立刻朝他下跪:“能见到您真高兴,陛下。”
他是一位原籍图林根的德意志骑士,与腓特烈的父亲亨利六世同龄,他在1197年加入十字军,随后便常驻圣地,加入了条顿骑士团,并在1209年成为条顿骑士团大团长。同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一样,条顿骑士团也是直接听命于教皇的教徒骑士团,最开始由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追随腓特烈一世来到东方的德意志骑士组成,并且始终同霍亨斯陶芬家族保持紧密联系。
亨利六世向条顿骑士团捐献过西西里的地产,腓特烈也在数年前把巴勒莫的一座医院赠送给骑士团以治疗圣地常见的麻风病,除此之外,从他十四岁开始,他每年都会向条顿骑士团捐赠两百盎司黄金,“这是给骑士团兄弟们买白袍子的钱”。鉴于这份历史渊源,腓特烈同赫尔曼之间显而易见的友善关系也就可以理解了,事实上,他确实用一种亲密且熟络的姿态接受了赫尔曼的效忠,并指着身边的玛蒂尔达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英格兰女王。”
“你好,陛下。”赫尔曼道,这次行礼就显然要更加客气和疏离了,不过玛蒂尔达也不打算在乎这一点,她出现在腓特烈身边就不过是出于礼节,在教廷的注视下,不提表现得多亲密,至少也不应该太过疏离和冷淡,以免他们对这支十字军是否能保持和睦失去信心。
她同样以客气而疏离的礼节回应了赫尔曼,而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腓特烈旁边,她听到腓特烈和赫尔曼聊了几句施瓦本的近况,而后腓特烈忽然说:“来自德意志的骑士已经集结完毕,根据惯例,他们应当归入你麾下由你调遣和指挥,你觉得呢?”
话虽如此,他们的目光却都看向玛蒂尔达,毕竟德意志的骑士既有跟随腓特烈而来的斯陶芬派,也有忠诚于奥托四世的韦尔夫派,某种意义上,玛蒂尔达现在是韦尔夫派在十字军中的代言人,比起腓特烈这个潜在敌人,奥托四世肯定更信任自己的盟友兼表妹。
顶着二人的目光,玛蒂尔达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向腓特烈,他比她高半个头,因此她需要微微仰着头:“如果由条顿骑士团统一指挥的话,我们确实可以避免德意志骑士各自为战的情况,既然如此,西西里的骑士不妨也加入,他们本就同西西里关系匪浅,不是吗?”
如果德意志骑士都归入条顿骑士团,那么他们的忠诚对象事实上会有一个从奥托四世到腓特烈的模糊过渡,对此玛蒂尔达其实没有立场反对,毕竟德意志人与条顿骑士团的联系客观存在,她不能将奥托四世和腓特烈埋在冰面下的争斗挑明,就只能出于大局承认这个事实。
但这不代表她就拿腓特烈没有办法,当年在亨利六世征服西西里时,他曾将西西里置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控制下,但在奥托四世成为德意志皇帝而腓特烈继承西西里王位的情况下,这层“封藩关系”事实上已经荡然无存,只是法理上奥托四世确实有着申索自己对西西里宗主权的理由。
如果腓特烈想要借助条顿骑士团转移韦尔夫派的效忠关系,那在西西里加入后,他同样需要解释西西里对奥托四世是否存在封藩关系,如果他拒绝,那玛蒂尔达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推却让德意志骑士归入条顿骑士团的要求,毕竟先破坏十字军团结共识的是腓特烈,她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而如果同意她的要求,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要么腓特烈永远不强调这层效忠关系,要么在索取韦尔夫派忠诚的同时承认他是奥托四世的臣属,相比起来,后者对他的代价更不可承受。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片刻后,还是腓特烈先开口,玛蒂尔达点点头 ,转身离去,而赫尔曼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些欣赏,“她是你的妻子?”
“暂时是。”
“你已经计划好离婚了吗?”赫尔曼问,得到腓特烈的默认后,他禁不住评价道,“也对,她是很漂亮,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看起来也不够温柔恭顺,不会是一个能够帮助丈夫的贤妻。”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女王,如果她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柔弱,她根本不可能登上王位,她有叔叔和堂弟。”
“也对,她毕竟是狮心王的女儿,不过,她可是英格兰和半个法国的女王,哪怕她丑陋不堪、品格卑劣,你也不应该轻易抛弃这位妻子。”
“如果她有意同我生下继承人,我当然欣然接受,但她无此意愿,我也不宜强迫,她不是那种会乖乖承认既定事实的女人。”她哥哥也不会善罢甘休,“好了,为了解除婚姻后她仍不会成为我的危险敌人,在小亚细亚和巴尔干,我需要和她保持明面上的和睦,至少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我们不要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不打算去耶路撒冷吗?”
“谁说我要去耶路撒冷?”腓特烈漫不经心道,“这顶王冠空余荣耀,却无意义,我不会让我的士兵为英诺森三世的野心流血,如果我的妻子愿意,那就让她的士兵去流。” ,
整编好军队后,十字军便朝巴尔干半岛出发,腓特烈将西西里的事务都委托给了巴勒莫大主教贝拉尔德,冬季,他们终于抵达了君士坦丁堡,由于皇帝亨利一世正在尼西亚作战,因此是他的妹妹约兰达夫人和她的丈夫康特涅伯爵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毋庸置疑,这是一座无比壮观、超越他们此前所见所想的一切城市的众城之女皇,但壮观美丽的外表之下,城池仍难掩残破与凋敝,许多本应装饰着黄金和壁画的地方都显而易见可看出曾被粗鲁蛮横地破坏过,除此之外,在地势稍高处,十余座突兀的西欧式堡垒林立其间,看到那些城堡,腓特烈的目光显而易见厌恶痛心,以至于举步不前,玛蒂尔达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怎么了?”
“看到那些城堡了吗?”
“看到了。”
“它们很丑,是吗?”
“它们是军事堡垒,从选址看,它们位置合适,也足够坚固,军事堡垒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外观的美丑。”
“它们就不该存在。”
行吧。玛蒂尔达不再理他,在她心里腓特烈现在不仅性情古怪,似乎也欠缺一位军事统帅的素养,她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在指挥时碍手碍脚了。进入城内,那种凋敝和破败的感觉更加明显,她不时见到一些希腊人,他们的目光显而易见不友善,她也懒得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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