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某种意义上,这次十字军进展相当顺利,不到一年的时间,小亚细亚宣布臣服,保加利亚也元气大伤,这个一开始完全在他计划之外的“罗马尼亚帝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势,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但亨利一世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几乎是五雷轰顶,尤其是他得知亨利一世竟然死在自己的婚礼上,他很难不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没等他从这桩噩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了从君士坦丁堡寄来的信,有关亨利一世之死的前因后果,以及后续的处理。
他首先拆开的是他的侄儿乌戈利诺主教的信,前往东方后,他一直在给他写信,只是大多都对腓特烈抱有一些怨言,譬如此前的希腊暴/动和远征保加利亚,对乌戈利诺的话,英诺森三世从不打算全盘相信,但相对应的,他也不打算下力气去调解他对腓特烈的成见,至少这代表他接收到的有关腓特烈的信息不会只有恭维之词,尽管他需要从众多无用的抱怨和夸张辞藻中识别有用的信息。
不出所料的,乌戈利诺首先痛骂了腓特烈那“带来灾难”的东方战略,“如果不是他执着于与东方的异端交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对这个观点,英诺森三世也不是不认同,他对腓特烈的东方战略确实颇有微词,他对希腊人太宽容了些,但联想到东方的复杂局势,他的选择也不是不能理解,因此英诺森三世一直是一个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毕竟截止到亨利一世的死亡之前,腓特烈的东方战略对扩张天主教的权威而言都不算坏事,至少他确实看到了亨利一世能在此长期统治的希望,但亨利一世一死,此前的安排就几乎被全部推翻,这一地的烂摊子如果要归咎责任,腓特烈确实应该承担,所以在阅读前半部分信件内容时,英诺森三世颇有几分认同,也许趁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腓特烈也不错。
但读到后半部分时,英诺森三世的眉头便越皱越紧了,盖因乌戈利诺几乎是直白地宣称是腓特烈和他的妻兄合谋毒杀了亨利一世,“除了他谁会对那些东方的药物感兴趣”。荒谬,他想,他不知道“阿拉伯酒”是什么东西,但他确信腓特烈没有任何毒杀亨利一世的动力,更何况是伙同英格兰女王的私生子哥哥一起,如果他想这么做,他根本不必要费心费力地促成亨利一世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的婚约,对亨利一世的死,他虽然认为他可能是被毒杀,但他不觉得会是腓特烈毒杀了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认为乌戈利诺对腓特烈的敌意已经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他决定再听听亨利一世亲属的意见,因此第二封信,他拆开了约兰达夫人的。和乌戈利诺的信一样,约兰达夫人的笔迹也有些凌乱,前者因愤怒,后者因悲伤,甚至信纸上还有泪痕,这令英诺森三世对这位不幸的女士多了几分同情,乃至于容忍她明显混乱的遣词造句。
阅读约兰达夫人的信有些艰难,但他还是从中提炼出几个关键信息,首先,约兰达夫人肯定了腓特烈和菲利普绝不是凶手,“他们是如此真诚地为婚礼欢呼,并且都因亨利的死悲伤不已”,这一点令他稍松口气;其次,她一再强调她无力且不愿继她的两位兄长后接过十字军帝国的皇冠,也不愿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接过,“上帝对我们曾经杀害基督徒的罪行仍未释怀”;最后对于那位在婚礼上成为寡妇的保加利亚公主,她表达了对她的疑虑和怀疑,认为她同亨利一世之死未尝无关,即便她真的无辜,她也不希望她在成为她的嫂子后又成为儿媳,她不认为这桩婚姻能得到上帝的祝福。
实不相瞒,英诺森三世也认为让外甥迎娶舅母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哪怕这位舅母还来不及和舅舅完成事实婚姻,不过哪怕那位保加利亚公主真的涉嫌毒杀亨利一世,为大局考虑,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罪责,至少也要等到收复耶路撒冷后。关于怎么处理玛利亚,他打算再参考一下玛蒂尔达的意见,因此第三封信,他拆开了玛蒂尔达的。
和前两个人相比,玛蒂尔达的信件内容情绪稳定得多,在读完这封信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她会带给他怎样的震撼:前三分之一部分,她阐述了亨利一世的死亡现场并再次强调她的丈夫、哥哥以及那位保加利亚公主都不是,亨利一世的死纯属过于兴奋导致的不幸悲剧,英诺森三世基本打算采用她的解释,倒不是因为完全相信了她的论述,而是确认这是对亨利一世后事最合适的处理方案;中间的三分之一,她分析了现在的东欧局势,尤其是稳定保加利亚局势从而能令十字军快速前往耶路撒冷的重要性,英诺森三世频频点头,内心对玛蒂尔达的欣赏和喜爱越来越深,她果然和她父亲一样是十字军的忠诚战士,对比起来,约兰达夫人实在太懦弱和不识大体了,然而就在他对玛蒂尔达的喜爱和欣赏已经达到最高峰时,玛
蒂尔达话锋一转,表示为了十字军的大局,她愿意在现在和腓特烈离婚,从而令他可以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结婚稳固亨利一世死后出现权力真空的东方局势。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想要离婚,快一年的时间都不够你们萌生出爱情吗!英诺森三世在心里疯狂尖叫,他一点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与此同时,对于乌戈利诺的指控,腓特烈与菲利普合谋谋杀了亨利一世,他也生出了一丝怀疑,如果腓特烈是想要取代亨利一世的地位,那他确实有动力谋杀他,毕竟西西里毗邻巴尔干,他完全可以有效地统治十字军帝国。
带着这丝怀疑,他拆开了最后一封信,腓特烈的信,如果他也表示了愿意离婚和再娶的心,那他真的要考虑一下调查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了。此时已经是深夜,另一位枢机主教见圣座迟迟未眠,不由心生忧虑,然后在他打算提醒英诺森三世应当就寝时,他却看到英诺森三世神情轻松,如释重负:“拉杜夫。”他叫他的名字,“你立刻将我的谕令送到君士坦丁堡去。”
1213年5月,当英诺森三世的使节终于抵达君士坦丁堡时,城内的所有贵族都在金角湾翘首以盼,简要的问候后,便应该是作为使节的拉杜夫主教宣布英诺森三世的谕令了:“圣座为康特涅的罗伯特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颁下了赦免令,但他同时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他希望亨利一世的亲属们能够采纳这个建议。”来到大皇宫后,拉杜夫主教说,他的表情也有一些微妙,“圣座充分理解约兰达夫人不愿儿子过早结婚的心愿,他也同样理解夫人对接过皇冠的顾虑,如果夫人确实不不同意这桩婚事,他也同意由其他人代为履行职责。”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玛蒂尔达身上,或者说她身后那位和她有些相似的红发青年身上:“比如英格兰女王,此前的战役中,我们都相信英格兰女王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东方的局面,未来待女王陛下收复耶路撒冷,她也需要一个帮她稳定东方局势的盟友,既然如此,不妨由女王的亲属来承担这份责任,正好,陛下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就在十字军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第110章
承诺他跪在她脚下,看起来比他们结婚……
“正好,陛下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就在十字军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玛蒂尔达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她能有几个男性亲属......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玛蒂尔达身后的菲利普身上,后者也明显陷入怔忪中,好一会儿,还是最关心玛利亚婚事的约兰达夫人反应过来,她左看右看,几乎是迫不及待道:“如果这是圣座的安排的话,那真是再英明不过了,当初正是女王的兄长将那个女孩从保加利亚带回来,如果他们能够结婚的话,这不正是上帝的安排吗?”
从约兰达夫人的角度,只要不让玛利亚成为她的儿媳,她对她到底和谁结婚并没有异议,毕竟放不放弃那顶被诅咒的皇冠是一回事,保不保留他们家族在东方的其他领地优势另一回事,如果这个人选是菲利普,那就代表英格兰女王和西西里国王仍然会为十字军帝国提供支持,而这正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才回过神来,她盯着拉杜夫主教,实在不明白英诺森三世怎么就想到让菲利普和玛利亚结婚,她试探性问道:“这是圣座的安排吗?他读了我的信吗?”
“圣座读了你们所有人的信。”拉杜夫主教道,听懂玛蒂尔达的暗示,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圣座还提醒您,他是不会同意您的建议的,他认为您或许对您的丈夫宽容过度,这同样不是他乐见的。”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婚!玛蒂尔达心头升起一阵火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道:“我需要和我兄长商量一下,我身边需要一位我绝对信任、不会背叛我的骑士,我不希望他去守护别人。”
“但亲爱的,你打算怎么嘉奖你最忠诚的骑士呢,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比一顶皇冠更贵重的奖励了。”腓特烈忽然说,他往玛蒂尔达的方向挪了挪,侧过头注视着她的脸,因为体型的差距,她的整个人都几乎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中,“所以,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这难道不也是一个能让我们都高兴的结局吗?”
他离她最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变化,是的,抛开私心不论,这个安排确实对所有人都好,尤其是对菲利普,他原本只是一个没有领地和爵位的私生子,现在却可以一跃成为巴尔干的主人:“我不能接受这个安排。”玛蒂尔达沉默不语时,菲利普忽然道,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又很快将目光移开,“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也没有立下令所有人信服的功勋,我配不上这顶皇冠。”
“如果圣座认为您能够承担这样的重任,亨利一世的家属也没有异议,那这顶皇冠就属于您。”拉杜夫主教道,意识到他不能在短期内劝服他们,他决定暂退一步,“不论最后接过皇冠的是谁,你们都必须在六月之前确定,再晚,十字军就需要在巴尔干又度过一个冬天,拯救耶路撒冷已经刻不容缓了。” ,
“你也给圣座写了信吗?”
人潮散去后,玛蒂尔达立刻问,腓特烈看着她,不甚在意道:“当然,你能给圣座写信,我也能给圣座写信,现在看来,圣座对我的建议更感兴趣,他采纳了我的。”
“为什么?”
“这个结果难道不好吗?”腓特烈反问,“如果攻打保加利亚的计划与我无关,我或许真的会接受这个提议,但既然我策划了这一切,我就不能成为最大的得利者,约兰达夫人觉得她的儿子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我们就换一个。”他轻轻呼了口气,“我还是很在乎你的感受的,至少我选择的对象不是我的亲信或者某个和你素昧平生的贵族,而是你的哥哥。”他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睛,那目光中颇有几分玩味意味,“所以,你现在在愤怒什么,因为你哥哥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要结婚了,所以你没有办法离婚了吗?”
他看到她脸色惊怒,知晓他猜准要害,暗笑之余,又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明来由的失落,至少在现在这个微妙的节点,“离婚”不再是他们的共识了。好一会儿,玛蒂尔达才再开口道:“我只是不想和她成为家人,她杀了亨利一世,还是借你和菲利普之手,我现在不对她动手只是因为我需要去耶路撒冷,她能杀第一个丈夫就能杀第二个。”
“那为什么你觉得她和我结婚没有问题呢?”腓特烈问,意识到这个答案很可能对他自尊心有所伤害,他立刻转移话题道,“你这么不相信你的哥哥吗,第一次,他可能因为对她的真面目不够了解错信于她,但在弄清楚亨利一世的死因后,他还会对她可能的阴谋毫无防备吗?从那位公主的角度,她没有任何动力谋杀他,相反,她需要讨好他,依附他,和他生下孩子,因为她需要一个能帮她复仇的丈夫,也需要一个和你消弭敌意的机会,如果她是你的嫂子,她的继承人是你的外甥,你还会坚持报复她吗?”他语调稍低,“她是被我带回君士坦丁堡的,阿拉伯酒也是我给她的,他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补偿 。”
难过,目睹亨利一世的死亡时,她确实很难过,但那份痛苦并不完全是因为亨利一世,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向腓特烈解释。“真正难过的是亨利一世的家人,如果你真的心怀愧疚,你应该补偿他们。”
“亨利一世的家人跟我没关系,但你跟我有关系,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不是吗,收复耶路撒冷是你的心愿,我也相信你来率领这支十字军是最不坏的可能,我希望在兼顾我们个人利益的同时尽快解决保加利亚的问题,这个理由足够吗?你现在只想去耶路撒冷,婚礼一结束,你就可以去了。”
“但现在菲利普没有办法去了!”玛蒂尔达说,她语气仍然尽可能平静,但稍快的语速仍然反映出她仍不乐意的态度,她看了腓特烈一眼,思忖片刻,还是采取了相对缓和的态度继续道,“我从没有想过菲利普会不能陪我去耶路撒冷,他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忠诚我也保护我的家人,即便应该将他调往他处,那也应该是我下令,而不是被推动着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家人不是那么重要。”腓特烈说,意识到这会触怒玛蒂尔达后,他又一次及时地收住嘴,“家人未必是你能够完全信任的存在,只是你愿意信任他,愿意将他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但现在,你欠缺一个替你执行意志的工具,一个保护者,所以你不想你哥哥留在君士坦丁堡,但从他个人前途的角度,你似乎又不想以君主的权威强硬地阻止他。”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长叹一口气,似乎也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道,“那么,我陪你去耶路撒冷吧,我会忠诚你,服从你,在你达成心愿之前。”
这表态来得太突然,他这顺服的姿态也很诡异。“你不是说你不想去耶路撒冷吗?”她问。
“那是因为我曾经认为解决了十字军帝国的问题就足以让圣座满意,但现在看来,他对胁迫我们继续相处仍然十分热衷,为了不独自一人承受他的怒火,我可能还是需要去一趟耶路撒冷,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你‘补偿’的后半部分。”他认真道,当他露出这种专注的神色时,他看起来确实没有那么惹她厌恶了,她不喜欢他,也不信任他,但她从没有觉得他是一个轻浮愚蠢的废物,“如果你认为我作为君主的承诺不够可信,那就用我个人的誓言吧,我不会帮助你战斗,但我一定会帮助你达成心愿,以我的方式。”
以他的方式,回避不必要的斗争而是尽可能地与敌人斡旋,在希腊,他的行为具有争议,但除开亨利一世之死这个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确实帮助了十字军,直到现在希腊的局势也好过他们到来之前。“我很难信任你。”她还是摇了摇头,“你不能取代菲利普的地位,你和我没有血缘,更没有爱和忠诚,我不能像驱使菲利普一样驱使你,你做不到,我不相信你能够做到。”
“那我发誓。”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朝她单膝下跪,这是献出忠诚的仪式,“我,腓特烈罗杰,我发誓如你哥哥忠诚你一般忠于你,被你驱使,被你使用,在你收回耶路撒冷之前,我都是你麾下的骑士,我会竭尽全力、不惜生命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他跪在她脚下,看起来比他们结婚时还要诚恳,毕竟婚姻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无用的契约,但眼下的联盟是他真心想要促成的。“我接受。”良久之后,她才道,她朝他伸出手,尽管她的手指冰凉,对他的回吻也并不热衷,但至少这表明了她的态度,“我尊重我臣属的原则和心愿,我不会强迫你和撒拉森人直接战斗,但你既然宣誓忠于我,就决不能在誓言解除前背叛我,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会砍下你的头!”
第111章
在意“你想要弥补她,本身就代表你在……
“你和那位公主结婚吧,菲利普。”
当他跨进玛蒂尔达的房间却听到她这样说时,菲利普的心下意识一空:“你已经决定了吗,玛蒂尔达?”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有些克制不住问,“为什么?”
“这对你不是坏事。”玛蒂尔达说,她坐在窗边,长长的卷发垂落腰际,阳光将她的半边脸孔照得透明,“那毕竟是是一顶皇冠,如果不是约兰达夫人在东方的儿子都太小以至于来不及生不出野心,她也未必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这顶皇冠,我现在和未来可能给你的头衔都不及此刻你能得到的。”
“可头衔不重要,皇冠也不重要。”菲利普深吸一口气,“玛蒂尔达,我的誓言和责任是忠诚你,你比所谓的皇冠和头衔都重要。”
“你不用勉强自己,菲利普,忠诚的誓言不代表你就不能追逐荣耀和拥有野心,没有人会没有野心。”
“不,我没有说谎,玛蒂尔达,你比一切都重要。”
他确信他的话对玛蒂尔达有所震动,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她的眼底浮现出一层迷茫:“为什么呢,菲利普?”她问,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你是我的私生子哥哥,你依附于我,忠诚于我,可当你面前摆着皇冠的诱惑时,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你从此可以摆脱私生子的原罪。”
“原罪既然存在,又为何要谋求挣脱,我的职责就是忠诚你,服从你,从你出生开始就是如此,我不会离开你。”
“服从我吗?”玛蒂尔达问,得到菲利普的默认后,她站起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现在,我命令你和那位公主结婚,以便我能够立刻前往耶路撒冷,这会让我们分开,但我现在需要你这么做。”
他们都知道耶路撒冷对她多重要,因为理查一世,她会竭尽全力收回耶路撒冷,这同样是理查一世的心愿。“你父亲曾经对我说,他不希望我毫无意义地牺牲,我本应和他一起前往耶路撒冷,但这并不是我的命运,这样的命运只属于你。”良久之后,菲利普终于开口,他走进玛蒂尔达,将她的身体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玛蒂尔达只能看到他脖颈间垂落的一点金红色的头发,“我听从您的命令,陛下,您需要一个稳固的东方,我会替您完成。”
“他也是你的父亲。”玛蒂尔达说,而菲利普替她拢了拢头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当他听到那个声音时,玛利亚已经来到了他房间的门口,出于不刺激亨利一世亲属的缘故,她近日一直非常低调,几乎都留在自己的房间中闭门不出,只是在得知她接下来的命运安排后,她才提出她想要见菲利普,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菲利普回过头看向她,来到菲利普面前后,她原本的沉寂和枯槁像是春日的冰面边裂开一道道缝隙,比起她此前的样子,她现在的神情还更真实一些:“对。”他回答道,“我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你不开心吗,或者至少不应该有不情愿,很多人对这个机会都梦寐以求,他们不愿意娶我是因为他们还有其他可以珍视的领土和权势,可你本就一无所有。”
“但我还活着。”
他们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玛利亚才道:“我不会杀你。”她说,“亨利一世是我父亲的敌人,但你并不是,而且你应该知道你妹妹劝说我配合安排的原因,我们是彼此需要的。”
“但当你不再需要我,我会成为你的挡路石,和亨利一世一样,你已经杀了一个丈夫,你完全可以杀下一个。”
“为什么呢,我已经说了,你和亨利一世不同。”玛利亚朝他走了一步,她对他露出笑容,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容,“你俘虏了我,你善待我,而我最终嫁给了你,这是我们一开始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呢,你愿意忠诚你的妹妹,为什么现在不忠诚我呢?”
她的神态有些熟悉,但不是他从玛蒂尔达身上觉察到的熟悉,天真、傲慢而危
险,离开西欧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你和玛蒂尔达不一样,和我另一个妹妹也不一样。”他摇摇头,玛利亚睫毛一颤,她忽然有些好奇“另一个妹妹”是谁,“她们是我的家人,她们不会伤害我,但你和她们不同,我不在意你曾经骗过我,是我的傲慢和对你的轻视才导致了我被你利用的结果,但下一次再想让我上当不会那么容易了,除此之外,我还有更简单的方式,那就是确保我仍然是一个不能被你掌控同时对你有用的人,这比一直提心吊胆预防着你的暗杀容易得多。” ,
尽管经历了一番波折,但在举行菲利普和玛利亚的婚礼时,场面仍然能算和睦,毕竟新郎新娘外貌上仍然般配,只是排场上远不能与亨利一世的婚礼相较,能确保这场新的婚礼不失体面甚至犹有胜之的是两位枢机主教的存在,他们为新皇加冕,这是婚礼,也是加冕礼,前两任戴上皇冠的皇帝都早早去世,也许第三位会例外。
“你很满意这个结果吗?”当腓特烈望向人群中央的腓特烈和玛利亚时,他忽然听到安娜皇后的声音,她仍然用希腊语,这确保他们的对话在一定程度上保密,“你和你妻子的兄弟关系不坏,至少比和亨利一世好一些。”
“这是亡羊补牢的措施罢了,如果能够选择,我还是希望亨利一世活着。”
“如果亨利一世还活着,你可以直接回到西西里,而不是前往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不是你的计划,巴尔干才是。”
“但我现在不得不去了。”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寻找着玛蒂尔达的方向,他们今天没有坐在一起,她在人群之中,在一群英格兰人和法兰克人间,他并不能第一时间找到她,“圣座本可以满意我在巴尔干的成果,但亨利一世的死把平衡打破了,我需要另一个让他满意的成就博得他欢心,从而获取他的偏爱和支持,即便是为了我妻子,我也应该去耶路撒冷,我需要弥补她。”
“弥补?”
“对啊,我确实需要补偿她,因为我,亨利一世死了,她的哥哥也留在了巴尔干,我需要帮她达成另一个心愿,我知道她想要耶路撒冷。”
“你这么在意她的心愿吗?”
她显而易见地注意到腓特烈眼皮一颤,好一会儿,他才侧过头,说:“谈不上在意,只是即便没有爱情,我们也应该存有信义,或者不应该让我们之间存在太多的敌意,十字军解散后,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也许她不会那么坚决地支持她的表兄对我赶尽杀绝。”
“借口,在你们对彼此厌恶至极时,你会认为你应该和她存有信义吗?”安娜皇后失笑,她看向腓特烈,用长辈的口吻谆谆教诲道,“你想要弥补她,本身就代表你在意她。”
在意,在意吗?
安娜皇后已翩然离去,而腓特烈盯着自己的影子,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好一会儿,他对脚下的自己摇了摇头,笑出了声———他怎么可能在意她呢?
第112章
塞浦路斯“玛利亚女王已于半个月前死……
在基督教世界的所有王冠中,耶路撒冷或许不是最尊贵的一顶,但一定是最神圣的一顶,巅峰时期,这个王国曾经控制了几乎整个巴勒斯坦,但现在这个王国只控制着沿海的狭长地带和内陆几个据点,以及位于西岸的塞浦路斯岛。
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布永的戈弗雷居功至伟,但他在战后谢绝了耶路撒冷的王冠,转而由他的弟弟鲍德温一世取而代之,鲍德温一世无子,故王位由堂弟鲍德温二世继承,鲍德温二世也唯有一女,因此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祖父、安茹伯爵富尔克五世在将伯爵之位传给儿子后便前往耶路撒冷与鲍德温二世之女结婚。
在二人的两个儿子鲍德温三世、阿马尔里克一世和孙子鲍德温四世相继去世后,耶路撒冷的继承权落到阿马尔里克一世的长女西比拉女王身上,与此同时,撒拉森君主萨拉丁的崛起令耶路撒冷王国面临空前严重的威胁,耶路撒冷城也是在这段时间落入撒拉森人手中,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正是因此应运而生。
根据琼的回忆,在理查一世抵达耶路撒冷之前,耶路撒冷内部已经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派系以西比拉女王的丈夫吕西尼昂的居伊的居伊为首,另一个派系则支持西比拉女王同父异母的妹妹伊莎贝拉一世的丈夫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抵达东方后,他们相继宣布了对两个派系的支持。
由于腓力二世的中途退出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意外身亡,伊莎贝拉一世改嫁与理查一世关系密切的香槟伯爵亨利,他们生有三个女儿,但随着香槟伯爵的坠楼而死和伊莎贝拉一世的去世,王位重新落到伊莎贝拉一世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女儿玛利亚女王身上,在最新的消息里,这位玛利亚女王两年前与法兰西贵族布列讷的约翰结婚,这段婚姻是腓力二世促成的。
考虑到理查一世和蒙菲拉特一系的旧怨,耶路撒冷的统治者对她的到来或许不会很友好,但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另一重背景来源于他的家族同霍亨斯陶芬家族关系匪浅,时至今日蒙菲拉特仍能算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忠实支持者,从这个角度,腓特烈的存在至少能够帮她和玛利亚女王建立另一重联系,玛蒂尔达准备借此同玛利亚女王套一下近乎,在接触初期营造将过往恩怨全数抛开的和平氛围,这应当不算难事。
除此之外,除开此前的战斗减员和留在巴尔干的部分军队,现在随他们来到耶路撒冷的只有约两万人,其中有八千名骑士,如果腓特烈退出了十字军,这个数字还会更少一些,因为他的配合,她在名义上仍然可以拥有令人震慑的武力,至少呈现在耶路撒冷本地贵族面前,他们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整体,尽管实际上以条顿骑士团为主的德意志人和西西里人不会听从她的命令,但腓特烈至少不会揭穿这一点。
他们先在塞浦路斯落脚,这里曾经是科穆宁王朝的领地,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被理查一世征服,在安排外甥香槟伯爵成为耶路撒冷国王后,为了补偿他的盟友吕西尼昂的居伊,理查一世将此地给予吕西尼昂家族,现在此地的统治者是居伊的侄儿于格一世,他的妻子是香槟的亨利同伊莎贝拉一世的长女爱丽丝,血缘上,她是玛蒂尔达的表侄女,尽管她们实际上算是同龄人。
不论是从吕西尼昂家族的角度还是香槟的亨利的角度,塞浦路斯的统治者对玛蒂尔达都有着天然的亲近,事实上,这对年轻的夫妻确实热情地接待了她,并询问他们在西欧的亲属的近况。
“我一直深深思念着亨利国王和蒂博伯爵,他们的灵魂应已常伴天主身侧。”玛蒂尔达说,她并没有见过香槟的亨利和他的弟弟香槟的蒂博,但她对他们的追念确实属实,他们也是她有关理查一世回忆的一部分,他经常提起他们,“至于他们的故乡,香槟已经由法兰克国王统治,他也是香槟家族的后代。”
在香槟的亨利和香槟的蒂博相继去世后,香槟出现了继承危机,腓力二世没有召回东方的爱丽丝姐妹或者选择香槟家族的其他女系后代,而是将此地纳入王室统治,毕竟他的母亲同样出自香槟家族,他宣称此地并非没有依据。肉眼可见的,于格一世和爱丽丝王后的表情微变,好一会儿,于格一世才向玛蒂尔达举杯:“仰仗理查国王的慷慨恩赐,我的家族才得以在塞浦路斯统治,在西方,作为阿基坦公爵的封臣,我们对您也有忠诚的义务。”
“是的,您的叔叔们都是我和我父亲的忠诚臣属,您的一位堂侄还随我参加了十字军,但他现在身在巴尔干协助我的兄长统治,故未能前往圣地。”
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有关阵营归属的潜台词后,他们又将话题转移到腓特烈身上,由于霍亨斯陶芬家族同他们的派系未曾联姻,甚至曾经敌对,因此他们倾向于追溯腓特烈的母系欧特维尔家族同十字军的联系,而腓特烈也难得地收敛起他的任性和古怪,温和地以文雅的言辞迎合。
当他认为他没有惹事生非的必要时,他确实也能做一个受欢迎的人,玛蒂尔达心中短暂浮起这个想法,而爱丽丝王后也提及她怀孕的异父姐姐玛利亚女王,以及她的丈夫布列讷的约翰。“他的年纪大了些,出身也不够高贵,但他确实勇武善战,能够承担起国王的责任。”
”
是吗?那我很渴望能够拜访他们,届时还希望你们与我一同前往,我们祖辈同源,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玛蒂尔达微笑道。
内心深处,玛蒂尔达对玛利亚女王和布列讷的约翰仍抱有戒心,不提理查一世当年和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恩怨,布列讷的约翰作为腓力二世挑选的耶路撒冷国王也足够令她提起戒心,而琼也曾经提醒过她一定要小心耶路撒冷的本地贵族,他们渴望西欧的援助,却不愿放弃已有的权力,“你父亲的大半时间都在同他们争斗,他们服从你父亲并非因虔诚,而是因畏惧。”宴会厅中,她继续同于格一世和爱丽丝王后叙旧,从他们口中打探有关耶路撒冷的消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突兀地听到一阵喧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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