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他们同时看向门边,有几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宴会厅,为首的一人明显是教士的打扮,玛蒂尔达觉得他有些眼熟,“我是法兰西的博韦主教,我来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个人说,玛蒂尔达终于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相似来源于什么地方,他的面容和腓力二世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神,他看了玛蒂尔达一眼,漠然道,“玛利亚女王已于半个月前死于产褥热,她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将继承耶路撒冷的王冠,天佑伊莎贝拉二世!”
第113章
羊皮卷“那能给我看看您父亲的笔记吗……
“玛利亚女王已于半个月前死于产褥热,她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将继承耶路撒冷的王冠,天佑伊莎贝拉二世!”
当博韦主教宣布这个消息时,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或震惊、或悲痛,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而爱丽丝王后反应尤为激烈,她看向博韦主教:“怎么可能,我们上个月刚刚通过信......”
“我们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女王已回到天主身侧,我们需要团结在新女王身边。”博韦主教道,玛蒂尔达觉得有些不对,没等她回过神来,腓特烈却忽然开口:“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不幸。”他看向博韦主教,做出一个类似祈祷的手势,“我本以为布列讷的约翰作为‘法兰克的公牛’,一定能成为一面引领耶路撒冷军队冲锋的旗帜,如同昔日的理查国王一样,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耶路撒冷国王,也不能再履行国王的责任了。”
“法兰克的公牛”是布列讷的约翰的外号,据说他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确实无负“公牛”之称,在和玛利亚女王结婚后,他成为了耶路撒冷国王,但得自妻子的权力也会因为妻子的死亡化为乌有,博韦主教如此着急地宣布玛利亚女王刚出生的女儿伊莎贝拉是新的女王,想来也是想借此保障布列讷的约翰仍能行使耶路撒冷国王的权力。似乎没有想到腓特烈会忽然横插一杠,博韦主教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几乎是本能地回击道:“若不依靠女王的丈夫,耶路撒冷又将由谁统治?伊莎贝拉公主会成为女王,她的父亲会保卫她,如同保卫她的母亲,你们从西方带来军队,但你们不能践踏耶路撒冷的法律!”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激动,好似我们要抢过耶路撒冷的王冠自己戴上一般,现在,我们应该先哀悼,为死去的玛利亚女王,她是我妻子的亲属,自然也是我的亲属,甫至东方便闻此噩耗,我们实在悲痛满怀,愿她的灵魂能够安息。”
他挑破了博韦主教话语中的陷阱,顺带让博韦主教平白无故担了个挑弄是非的罪名,如果布列讷的约翰不再是耶路撒冷国王,甚至于玛利亚女王的女儿不能成为新的耶路撒冷女王,那圣地的亲法兰克派系将大大失势,相对应的就是玛蒂尔达可以扩张自己的权威,避免以博韦主教为代表的腓力二世的亲信拖她后腿,如他们曾经对理查一世做的一般。
回过神来,玛蒂尔达也明白了博韦主教为什么如此急迫地要他们承认或默认“伊莎贝拉二世”的地位,事实上,她也倾向于暂时不明确这个名叫伊莎贝拉的女婴的女王身份,一方面是她刚刚出生,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另一方面是她的女王身份一旦得以落实,布列讷的约翰就有充分理由能够代行国王职责,而她对他能识大体地配合她的行动表示悲观,毕竟博韦主教的敌意非常明显,同为腓力二世指派人选的布列讷的约翰也很难说会有太大差异。
“是的,我们应该哀悼。”玛蒂尔达说,她来到哭泣的爱丽丝王后身边,安慰她,眼神却看向博韦主教,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的动作,“我们为解放耶路撒冷而来,而非为争权夺利而来,作为玛利亚女王的亲属,她的血亲姐妹,我们将护卫她的骨肉和国土,悲痛只会让我们更加坚定。”
由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欢迎宴会的后半部分氛围一直较为沉寂,而爱丽丝王后更是直接提前离席,因此宴会只能比预定的时间更早解散。“请原谅我妻子的失礼,她同她的姐姐感情很深,因此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噩耗。”塞浦路斯国王于格一世道,他从怀中取出一本羊皮册子,被封存得很好,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我本想在宴会上将这份礼物献与您,但这个噩耗打乱了计划,所以只能私下交给您。”
“这是什么?”
“理查国王在东方的笔记,由他亲笔写成,离开耶路撒冷前,他亲手将这份笔记交给我的岳父,香槟的亨利国王保管,亨利国王去世后,这份笔记作为他的遗产由我的妻子接管,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份具有价值的收藏,所以一直妥帖收藏,但对您来说应当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们认为我们应该将其献给您。”
“谢谢。”玛蒂尔达说,走廊的昏暗光线下,她的面容并没有非常清晰,但于格一世能察觉到她的眼神和嘴角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尽管同时也覆着一层忧郁和悲伤,但此刻她神态的生动美丽确实远甚此前宴会所见,乃至于令他微微恍神,他看到女王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那卷羊皮册子,“除了耶路撒冷以外,没有什么比这份礼物更珍贵了。”
她回到了房间,由于王宫位置有限,她和腓特烈住在同一个房间,虽然不可避免地需要碰面,但至少不必躺在一张床上:“谢谢你。”来到房间里后,玛蒂尔达说,腓特烈在宴会上帮了她,她觉得她应该对他表示感谢,“如果我们一开始没有揭穿博韦主教的陷阱,布列讷的约翰很可能会继续行使耶路撒冷国王的权利,他不会配合我们。”
“你不用感谢我,打击布列讷家族对我也有好处,布列讷的约翰的兄长,布列讷的**娶了西西里的坦克雷德一世的女儿,他曾经试图夺取西西里王位,我同他有仇。”
“什么仇?”
“他想要绑架我,阿切拉伯爵也想,他们打了起来,阿切拉伯爵偷袭他,砍断了支撑帐篷的绳索,把他砸死了。”腓特烈说,“虽然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我很难保证我不被布列讷家族的其他人迁怒。”
原来是这样,玛蒂尔达想起在西西里的时候,率先向他们表示忠诚的人就是阿切拉伯爵,虽然阿切拉伯爵现在应该算是奥托四世和腓特烈之间的骑墙派,但鉴于他现在正位于十字军麾下,这
个不稳定因素最好还是尽早排除。
“在耶路撒冷,一块砖头砸下去,要么砸中我们的亲人,要么砸中我们的仇人。”玛蒂尔达感叹道,“也许两者皆有。”腓特烈一笑,他忽然看到玛蒂尔达手上拿着一个东西,古旧的羊皮卷激起了他的兴趣,“这是什么?”
“我父亲在耶路撒冷留下的笔记,于格一世刚刚私下赠予我,我打算回房间后看。”
“好的。”腓特烈说,虽然他对这份资料有些兴趣,但这毕竟是理查一世的亲笔,理所当然应当归属于玛蒂尔达,他准备就寝,却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诧异一声,“怎么回事?”
“怎么了?”腓特烈不得不又回过头,对名义上的妻子保持礼节上的关心,而玛蒂尔达眉头紧锁,目光略有些迟疑,“这是我父亲的笔迹,但几乎没有文字内容,只剩下一些战役记录和设计城堡的图纸,这些图纸和诺曼城堡不太一样......”
这份笔记显然丢失了一部分,但如于格一世所言,这份笔记是被理查一世亲手交给香槟的亨利的,香槟的亨利又将其留给了爱丽丝王后,后者一直将其封存,那册中的内容为什么会遗失呢?她并没有指望腓特烈能告诉她原因,但腓特烈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父亲还是一位建筑师?”他问,得到玛蒂尔达肯定的答复后,他盯向了那本册子,“那能给我看看您父亲的笔记吗?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作战和修筑堡垒的。”
第114章
屠刀“也许我父亲来不及挥下的屠刀会……
“那能给我看看您父亲的笔记吗?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作战和修筑堡垒的。”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注意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他看到她先是震惊,而后又生出警戒:“这对你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我可从没否认过你父亲是个出色的将领,他在东方的战斗记录和建筑图纸当然很有价值。”腓特烈说,他知道这个要求其实有些冒昧,但他现在确实对理查一世的笔记兴趣大增,何况他还很快想到了一个能够说服玛蒂尔达的借口,“而且你不是说,有些内容可能丢失了吗?说不定丢失的部分在剩下的内容中也有迹可循,至少你要知道你父亲原本想记下的东西是什么。我看过很多书,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推理出来呢?”
行吧。玛蒂尔达没有再拒绝他,而是将那本册子摊平放在桌子上,让他们都能够看到其中的内容:“这是巴勒斯坦的东部海岸。”腓特烈说,这一点不太难,只要对东方的地理有所了解就能够判断出地理方位,“这是......船?也对,如果朝耶路撒冷的方向进发,他必须确保补给线的稳固。”
图纸上一条实线明显是十字军的补给线,另外几条虚线连接着埃及和耶路撒冷的几个城镇,这是什么意思,萨拉丁的补给线吗?“如果是萨拉丁的补给线,为什么还连接着提尔城呢?”玛蒂尔达有些疑惑,毕竟提尔城一直在基督徒的控制之下,但他们也不知道理查一世的真实用意,他们只能先将这个疑点揭过。
翻开下一部分,他们看到了许多武器和堡垒的草图,这一部分的内容较为完整,并且理查一世的标注也十分清楚:“投石机,长矛兵,还有希腊火,你父亲很会从同敌人的战斗中汲取长处。”
“这是国王的基本素质。”玛蒂尔达说,她从没有见过理查一世亲自督战,但也能从他的忠臣和朋友的回忆中想见父亲昔日的英勇。最后的三分之一是一些手绘的草图,由于理查一世的绘制习惯,这部分图纸显得有些抽象,但玛蒂尔达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辨认出来:“这是我的城堡。”她说,她抚摸着那波浪形的曲线,认出了那是父亲给她的生日礼物,“我父亲修建的最后一座城堡,他把这座城堡送给了我。”
“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杰作。”腓特烈称赞道,一部分是礼节性的夸奖,一部分是他确实能够想见那座城堡成品的杰出,除此之外,他心底也浮现出一层彷徨的思绪,理查一世把自己最杰出的作品送给自己的女儿,他的父母又留给了他什么呢,除却王冠和血统,有什么是因为他们爱他才愿意留给他的吗?这样的思绪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随即又道:“如果这是城堡的图纸的话,那这一部分应当是瞭望的塔楼,这个形状......”
他的声音突兀地中断,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塔楼部分,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什么。“有什么问题吗?”玛蒂尔达问,她觉得腓特烈的目光有些古怪。
“很漂亮的塔楼。”腓特烈回过神,说,他没有再补充其他什么了,而是继续往后翻阅,目光比之前还要认真专注许多,看到一处后,他忽然低声惊呼道,“你看!”
他翻开了最后一页,如果前面缺漏的部分还可以被理解为是无意散失,那最后这一页就是鲜明地蓄意涂改了,大片的内容被直白地、刻意地涂抹掉,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内容。“有人不希望得到这本书的人看到我父亲写了什么。”玛蒂尔达说,但这一部分被涂抹得太过彻底,她也没办法辨认出什么,腓特烈收起册子,忽然问,“你很崇拜你父亲吗?”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我父亲一般值得我崇敬了。”玛蒂尔达不假思索,她很快生出警戒心,她记得腓特烈曾经指责过她的父亲,但出乎意料的是,腓特烈并没有说出什么贬损嘲讽之词,他只是举起那本册子,“那么,为了你那英勇的、伟大的、慈爱的父亲,能够给我一晚上让我誊抄一下他的宝贵著作吗?”
他真的在非常认真地恳求她,这让她原本提起的戒心和准备好的反击一下子无从着落,她将信将疑:“你真的想誊抄吗?”
“当然,我可不想和这份珍贵的资料只有一个晚上的接触机会。”他笑了笑,呼吸几乎抵在玛蒂尔达面颊上,“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你愿意把你父亲的遗物送给我吧?” ,
在塞浦路斯的短暂修整后,十字军便坐船前往阿克,离开塞浦路斯前,她再次询问了于格一世理查一世的那本笔记是否有遗失和被篡改的可能,而于格一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有,绝对没有,从香槟的亨利国王去世之后,我和我的妻子都没有碰过他的遗物,也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碰过。”
那就应该是爱丽丝王后继承这份遗产之前就已经为人篡改,但香槟的亨利已经去世,她也无从向他求证,只有等到了耶路撒冷再加以打听。1213年10月,十字军终于抵达阿克海岸,也就是在这里,前任女王的丈夫布列讷的约翰和另一位重要的耶路撒冷贵族伊贝林的约翰接待了他们。
在少年继位、体弱多病的“麻风王”鲍德温四世统治时期,耶路撒冷国势日衰,1187年的哈丁战役萨拉丁更是生俘包括时任耶路撒冷国王居伊在内的众多贵族,对撒拉森军队威胁最大的两大重骑兵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也几乎被屠戮殆尽,危机时刻,伊贝林的贝里昂率领城内的残兵抵挡住了萨拉丁的猛攻,争取到了“体面投降”的资格,并在之后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发挥作用,而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耶路撒冷王国内
部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盖因阿马尔里克一世的遗孀,希腊的曼努埃尔一世的私生女玛利亚科穆宁王后在丧夫后改嫁于他,伊贝林的约翰即是二人之子。
得知伊贝林的贝里昂坚守孤城的事迹之初,玛蒂尔达也曾经认为他是一位高尚的十字军英雄,但曾经和伊贝林的贝里昂等人深度接触过的琼却对他评价不高,“我从不怀疑他们在对抗撒拉森人时的勇敢,但这和他们与自己的基督徒同胞勾心斗角毫不冲突”,而她随即向玛蒂尔达讲述了从萨拉丁夺取耶路撒冷到理查一世抵达东方之间耶路撒冷的变故:
由于哈丁战役的失败和西比拉女王的离世,居伊的国王之位岌岌可危,也就是这个时候,原本的提尔城主蒙菲拉特的康拉德希望夺取耶路撒冷国王之位,因而联合了玛利亚科穆宁太后强行解除了伊莎贝拉一世的第一段婚姻并与他结婚,从而以耶路撒冷国王自称。
这场婚礼由博韦主教主持,某种意义上体现了腓力二世的意志,这也是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在圣地的核心争端,根据琼的描述,伊莎贝拉一世的第一次婚变“可以确信”由伊贝林的贝里昂主导,并且在腓力二世离开耶路撒冷后,他仍然坚持以各种手段帮助蒙菲拉特的康拉德重新夺回统治权力,并最终成功。
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女婿布列讷的约翰,伊贝林的贝里昂的儿子伊贝林的约翰,以及贯彻腓力二世意志的博韦主教,理查一世曾经在耶路撒冷面临的政敌集团仍然保持着继承与联合,对于这两个约翰的“接待”,她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一开始仍需要以温情的面目展开交流:“我没想到在我抵达耶路撒冷之前就听闻这一不幸讯息。”她首先宽慰布列讷的约翰,“玛利亚女王也是我的亲属,我是多么渴望和她正式见面,但我现在只能在她的棺材前祭拜,爱丽丝王后为她的姐姐心碎,我也同样如此。”
“是的,这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悲剧。”布列讷的约翰道,不论是情感还是利益,他都有充分的理由悲痛,似乎被他的悲痛感染,玛蒂尔达更加动容,又提到了爱丽丝王后和伊莎贝拉一世,“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爱丽丝王后几乎崩溃,她的母亲死于生产,姐姐则重复了母亲的命运,留下一个可怜的女孩。”她看向布列讷的约翰,更加恳求道,“我能够看一眼我的妹妹吗?这也是爱丽丝王后的心愿,她一直牵挂着外甥女的安危,并祈祷她能够平安长寿。”
“玛利亚女王同爱丽丝王后的情谊确实深厚。”伊贝林的约翰道,由于与姐妹二人长期相处,他当然知道爱丽丝的悲痛和忧虑都不是作伪,尽管她是伊莎贝拉公主之后的第一继承人,“如果您想要见一眼公主的话,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荣幸。”
不多时,他们将伊莎贝拉公主抱了出来,递到了玛蒂尔达怀中,玛蒂尔达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女婴,亲吻着她的额头:“多可怜的孩子。”她轻叹道,海水蓝的眼睛里笼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忧愁,但下一刻,她的话令在场众人纷纷变色,“我会保护你,监护你,履行你的职责,在我离开耶路撒冷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像母亲保护女儿。”
她直接否认了布列讷的约翰或者伊贝林的约翰对年幼公主的监护权!二人脸色大变,一旁的博韦主教更加激动,他指向布列讷的约翰,分辩道:“公主的父亲还活着,他才是公主的监护人,耶路撒冷不需要一个女人做他们的国王!”
“他已不是国王,他只是一个无地骑士,他可以留在耶路撒冷为十字军奋战,也可以回到法国投效旧主。”玛蒂尔达注视着他们,先前的柔弱和迷茫已经一扫而空,女王的威严和高贵者的淡漠再度浮现眼前,“耶路撒冷没有国王,而我是整个大西洋西岸的女王,除了我,伊莎贝拉公主哪有一个足够高贵又有能力保护她的亲属,我能保护她的安全,为她送上耶路撒冷的王冠,让她在圣墓大教堂加冕,而你们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英格兰的国王也曾对法兰克国王宣誓臣服!”博韦主教冷笑道,“若以身份的高贵辩论而罔顾法律条文,你自己亦是规则的忤逆者,你是恶魔的后代,你有什么资格监护耶路撒冷未来的女王!”
所谓“恶魔的后代”是有关安茹家族的一个传说,据说一位名叫梅露辛的女性恶魔以美貌引诱了一位安茹伯爵,又在真面目暴露后逃之夭夭,是以安茹家族以美貌著称,但也同样道德败坏,在卡佩家族和安茹家族的骂战中,这个传说没少被提出来作为对安茹家族成员的指控。
但听到这样的指控,玛蒂尔达却反而笑了出来,她再次吻了吻伊莎贝拉公主,看似漫不经心道:“或许你们不是很清楚我的家谱,如果我是恶魔的后代,那从鲍德温三世开始后的耶路撒冷国王们又算什么呢?”他们都有安茹家族的血统!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玛蒂尔达再度看向博韦主教,“作为一位曾经违背天主使命,全副武装、跨马出战的不合格神父,你亦没有资格质疑一位由圣座亲自加冕的君主。奉圣座之命,我为夺回圣城而来,我不从属于你们任何一人,我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宣誓效忠,用谣言诽谤我也好,用阴谋陷害我也好,你们都改变不了我是公主的监护人及十字军最高统帅的事实,现在,你们明白这个事实了吗?”
“我赞同她的意见,我忠诚于我的妻子。”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腓特烈说,他单膝下跪,吻了吻玛蒂尔达的手,来到耶路撒冷以后,他确实如他承诺的一般安分守己,不知道他这副面目能够坚持多久。意识到难以改变这个结局(公主被玛蒂尔达抱在怀里,大量被玛蒂尔达带来的骑士也都虎视眈眈据守在门口),他们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逐一向玛蒂尔达献上忠诚和臣服。
她的第一个计划进展顺利,接着就是用一场胜利彻底奠定她的权威了。“你和你父亲一样蛮横。”宣誓效忠时,她听到博韦主教轻声说,“但他最后为他的粗暴和蛮横付出了代价,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他好很多?”
他的目光离她很近,玛蒂尔达的眼皮抬了抬,她忽然觉得他和腓力二世没那么像了:“你的主人会咒骂我父亲,但他可不会认为我父亲的胜利纯属运气和蛮力,而非他本人的杰出。”她同样轻声说,“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去世,你早已以一位被俘罪犯的身份被明正典刑,也许我父亲来不及挥下的屠刀会由我挥下呢?”
第115章
分歧“而且,也许只有和他曾经的敌人……
确立了对伊莎贝拉公主的监护权后,玛蒂尔达立刻入住了王室宫殿,并以她从西欧带来的侍女替代了原本负责照顾小公主的仆人,为了避免她可能对小公主照顾不周的争议,她最开始一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伊莎贝拉公主身边,并写信给塞浦路斯的爱丽丝王后,告诉她伊莎贝拉公主的情况并请求她派一些曾经服侍过伊莎贝拉一世女王和玛利亚女王回来帮助照顾刚刚出生的伊莎贝拉公主。
她这么做是为了堵住耶路撒冷本地贵族想要以“照顾不周”为借口夺走她监护权乃至十字军统领权的念头,极端情况下,他们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对伊莎贝拉公主下手,而如果她在做足了姿态后又将监护责任转移给爱丽丝王后的侍女,那么哪怕伊莎贝拉公主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是首要嫌疑人,在没有意义的情况下,布列讷的约翰等人自然不会刻意地制造抚养事故,毕竟这不仅不会破坏她的权力,还有可能将本来对伊莎贝拉公主抱有浓厚亲情的爱丽丝王后彻底推向她这一步,目前爱丽丝王后可能希望她能帮助她获取香槟的领地,但未必愿意去对抗同她同样关系匪浅的耶路撒冷本土派系。
等爱丽丝王后回信并送来了她的侍女,她终于从直接监护的责任中解脱,得以直接游览阿克城的风光。这座城市靠近海岸,是基
督徒和撒拉森人多番争夺的战略要地,也是东西贸易的交汇处,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意大利南方相似,风景美丽、天气晴好,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城市贸易非常发达,据说每年的贸易收入高达五万银马克,漫行在阿克城的街道中,他们可以看到打扮迥异的各色人种,拉丁人,希腊人,乃至撒拉森人。
遇到这些异端和异教徒时,他们看她的目光也有诧异,但并没有刚来到君士坦丁堡时希腊人那种显而易见的敌意,回想起安娜皇后的话,她觉得她似乎可以去尝试理解安娜皇后所说的放下对这些她曾经认为的异端和异教徒的成见,在巴尔干,拉丁人不能杀完所有希腊人,所以必须和他们和平相处,那耶路撒冷呢,十字军也应该学会和撒拉森人和平相处吗?
她心里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很快又本能地将之狠狠抛开:不对,不应该,这不是一个十字军统帅应有的想法,一旦她表露出这样的倾向,那些对她和她父亲怀有不满的敌人会立刻抓住这个破绽猛力攻击她,她的地位没有父亲稳固,她禁不起这样的冲击。
她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华丽的红色,其上还有金线和宝石,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那柔软的绸缎上,她这才意识到她走到了一个阿拉伯商人面前。
是毯子,很漂亮的毯子,她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工艺,但她认为她可以买一些回去给她的母亲和姑姑。“多少钱?”她问,她的侍从们离她有些远,所以她只能亲自去买。
那个商人似乎听不懂她的语言,用手比划着,她不懂他的意思,在想要不要直接扔下一些金子就走,但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给十枚金币就好。”一只拿着钱袋的手越过她将钱袋递给那个商人,“他写了价格,只是他用的是阿拉伯人的数字。”
她这才看到店铺前有一块板子,那上边确实有一些符号,她不知道那就是价格。“谢谢。”她说,她随即又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到女王的旗帜和车驾,我当然知道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王宫里照顾那个小公主呢。”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回,浅绿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隐晦的情感,“你这样很漂亮。”
她已经换上了耶路撒冷的本地服饰,为了抵御风沙,她全身都包裹在厚重的裙袍中,浓丽的金色卷发也被深蓝色的绒布束起,只露出鬓边的一点,脸颊一侧则系着一张面纱,半边脸孔若隐若现,这样的打扮放大了她脸孔中遗传自母亲的西班牙风情,在阿克的蓝天碧海间更是犹如一枝红色银莲花般耀眼。“谢谢。”玛蒂尔达怔了怔,而后道,她经常听到别人赞美她的美貌,但腓特烈还是头一次。
正当这时,她的毯子被包装好了,她的侍从也跟上了她,她将她刚刚买好的礼物交给他们,眺望着沿街的商铺,目光有些复杂:“这里由十字军贵族统治,但他们也允许撒拉森人在这里贸易。”
“对啊,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腓特烈说,“从阿克到阿什克隆,沿海的重要港口都在十字军的掌握之中,如果不是贸易带来的收入,耶路撒冷王国根本不足以维持统治。”
第三次十字军虽然没有如愿收回耶路撒冷,但理查一世夺回的多个重要港口为残存的耶路撒冷王国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使之得以有资金供养士兵、购置武器,但漫长的海岸线也带来了沉重的国防压力,撒拉森人可以从埃及获得补给,但十字军只能依靠商船送来粮食。“我父亲曾经说,通向耶路撒冷的钥匙骑士在埃及。”她忽然道,“如果不是法兰克人的阻挠,他本可以征服埃及。”
“后来十字军确实试图征服埃及,不过我们都知道,那场战争并不荣誉。”腓特烈说,“你父亲索要沿海的港口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完全剥离了撒拉森人从耶路撒冷获取经济收益的可能,让他们只能用埃及的军力和财力源源不断地填充这里,只要他们还掌握着耶路撒冷,西方的十字军就会源源不断涌入东方,他们迟早会厌倦这样的牺牲。”
“他们在牺牲,我们也在牺牲,耶路撒冷终将回归天主座下。”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们陷入短暂的停滞,风吹过他们的影子,好一会儿,玛蒂尔达才说:“你准备怎么利用?”
“劝说他们,引诱他们,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所以你还是想要会避战争,甚至还想劝我这样做。”玛蒂尔达说,先前她脸上多少存在的笑容和善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提防,“你已经看到了耶路撒冷的贵族对我的态度,现在我暂时压制了他们,接下来我会用武力巩固这一点,如果我不愿战斗,畏惧战斗,这就令我失去了被他们忌惮和需要的底气,以至于给他们留下攻击我的话柄,我想你不会不清楚我的处境。”她忽然生出警戒心,戒备地看着他,“你打算背誓吗?”
“我没打算背誓,我只是给你提供一种可能。”腓特烈说,“这是我的认知,也是我理想的方式,我会按照我的方式拿回耶路撒冷。”
“只要你的行为不要阻挠我就行!”她说,她系上了那半边面纱,而后转身离去,身影在阿克城的蓝天碧海下异常鲜明,他能轻松地在人群中发现她,直到在他视野尽头消失,这个时候,他才收回目光,用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也许他是在叹息吧。 ,
从十字军来到阿克后,博韦主教便一直催促他们马上出发,但玛蒂尔达坚持等到补给船到达后再动身,1213年11月,十字军向雅法方向进发,并在半个月后抵达雅法。到达雅法后,腓特烈一改他以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积极参加城防工事的营造,亲自规划方案并来到工地搬运石头。
这样的态度赢得了十字军上下的好感和赞誉,甚至包括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英格兰军队,当年的雅法之战中,理查一世也曾经亲自参与修建防御工事,或许腓特烈的行为也是一种延续岳父荣耀的方式。鉴于他的行为确实无可指摘,玛蒂尔达也认为她应该对他表示关心和感谢,抛开夫妻身份,只作为盟友,他现在也确实为她提供了帮助,
“你应该感谢你父亲,他的笔记里有在雅法修建的堡垒的图纸,事实证明,他的方案不仅适应东方的地理,还能最大限度地节约人力物力。”腓特烈说,他俊秀的脸孔上还滴着汗水,浅金色的卷发黏成一绺一绺,但实不相瞒,他这副样子比他穿戴华丽地坐在宫殿中或者巡游的马车上时看得顺眼一些,可能也有他这个时候没有说那些她不爱听的话的原因,但一旦他有了要继续试图说服她的迹象,这点稀薄的好感便荡然无存了,“我们已经到了雅法,下一步就是与撒拉森人正式交战,我们需要时间修建堡垒,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应该和撒拉森人的苏丹联络,告知他们我们已经抵达雅法。”
“撒拉森人不是盲人,他们知道我们即将与他们开战。”
“但这是基本的礼节,某种意义上,这也有助于我们打探他们的内部情况,向他们炫耀我们的武力和财力,从而令他们产生畏惧。”腓特烈说,“我给他们搜罗了他们绝对会感兴趣的厚礼,为了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团结,我们最好一起出席。”
“我不觉得这个行为很有必要。”玛蒂尔达皱起眉头,“但你至少不否认这个行为对你没有害处,不是吗?你父亲也曾经和萨拉丁互赠礼物,他们是宿敌,但交往中同样不乏礼仪。”腓特烈说,意识到他动摇了玛蒂尔达的想法,他无声地笑了笑,继续循循善诱道,“捍卫荣誉、恪守礼仪,这也是骑士精神的一部分,作为理查一世的女儿,你应该尽可能让别人想起你同他的共同之处,这样才能继承他在东方的无形遗产。”他忽然叹息一声,“而且,也许只有和他曾经的敌人接触,你才会明白,为什么人们那么崇敬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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