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不是青州那样的一两千土兵,有那么大的草料场,说明本地至少拥有着一支人数颇丰,并且能保持稳定的骑兵,而按照大宋骑兵的稀缺程度,沧州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事实上,面对北方异族,大宋一共有三条防线,分别为大清运河、滹沱河、以及黄河。而沧州,就是第二条防线的最东段,与第三条防线相连,可以说只要拿下沧州,便可以安稳渡过黄河,再南下几百里,直面开封城!
所以,虽然不是唯一的通道,沧州也是军事重地。
柴进身份是尴尬,可他家也在沧州经营上百年,即使不能与官府接触,但各路商道、江湖消息也算是都打通了。假如金人南下,只要有他从旁协助,相信死守不成问题。
不过嘛,这些东西旁人是不能告诉的,所以放在花荣眼中,就是赵淳楣担忧上边反复无常,提早惦记上这里的军事物资储存。不由半是钦佩半是叹息道:“朝廷真是太过分了,你这般费心辛苦,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秦明:“……”
赵淳楣还没说话,一旁想明白的秦将军有些无语了,这什么逻辑?我怀疑你怀疑我,所以我要赶在你动手前先把你抢了,问题花荣还在心疼自家寨主!?
尚且保留一丝良知理智的秦明觉得有些不对,但见自家寨主一副将赞美照单全收的样子,也不好说些什么。
几人逛的差不多了,正打算回去,突然,赵淳楣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去。
却见一个身穿大红百花袄,扎着两个冲天揪,脖子上还套着个银项圈的胖娃娃呆呆地望着自己。两人对视后,娃娃伸出两个占满了口水的小手,做出来个要抱抱的姿势,怯怯地开口道:“娘亲……”
赵淳楣:“!!!”
顶着周围人震惊地目光,她勉强稳了稳身形,弯腰道:“童儿莫要瞎叫,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你娘。”
娃娃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确实与自己娘不太相似,嘴一扁就要掉眼泪。
赵淳楣顿时有些慌了,好在此时从边上走出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几根糖果子,上前对着娃娃道:“不是让你去老实站在路边上等我吗,下次再乱走可不领你出来了。”
说着就要去抓娃娃的手,赵淳楣眉心微皱,“慢着。”
随着话语落地,守卫在旁边的秦明立刻拦下了中年人,男人微愣,下意识用上了力气,两人就这样简单过起招来。
秦明虽更擅长马战,但实际手上功夫也不弱,而对面的男子竟与其打得有来有回,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就这般十几回合下来,两人都来了兴致,不过大街上这么多人呢,终归是不太好,于是赵淳楣叫停了此番战斗。
秦明收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再看对方已经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那中年男子也一样,他留着一部虎须髯,面如重枣,目若朗星,活脱脱一副大宋关云长的模样。
对于这个时代的coser之多,赵淳楣已经有些麻木了,见此也未多管,而是上前解释道:“这位好汉,我见你出现就直奔这童儿来,一时间有些心急误会些许,还望见谅啊。”
刚才两人动手的时候,小娃娃不懂事,一直在给大胡子叔叔加油,想来双方确实认识,于是赵淳楣也就放下心来。
“哪里,倒是我粗心大意的,劳烦娘子费心了。”男子爽朗地笑了,接着拱手道:“在下朱仝,郓城县人士,如今在为沧州知府老爷效力,敢问几位英雄大名啊。”
听到朱仝自报家门,赵淳楣稍微愣了一下,不由有些恍惚,原来剧情进行到这儿了吗……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发展自身,倒是没注意过梁山怎么样了。
这位朱仝,虽然名声不显,但确是赵淳楣非常喜欢的一位好汉。
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李逵这样的魔人、有王英这样的奸人、张横穆弘这样的浑人、而朱仝,如果真要形容就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好人。
他本是郓城富户,因为人和善有能力,被乡里举荐为县马兵都头,平日里对百姓非常好。这期间好友晁盖、宋江等犯事他也帮着奔走。后来同僚雷横被县太爷的相好歌女侮辱失手打死了对方,考虑到其有老母要赡养,朱仝私自将其放了,自己代他受过。
最后被打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从一个家中有万贯家财的官老爷变为阶下囚,朱仝没有丝毫怨言,来到沧州后积极劳作,与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好。当地知府注意到他,觉得此人是个义士,刚好自己的独子也非常喜欢这个大胡子,便免去了对方的牢狱,让他带着孩子四处玩耍。
朱仝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非常喜欢小衙内,两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今日出府,看到远处有个卖糖果子的小贩,小衙内吵着要吃。朱仝便将孩子放到平日熟悉的店家门口,自己火急火燎地去追小贩,谁知碰到赵淳楣一行人。
而当得知赵淳楣的身份后,朱仝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原来您就是二龙山上的赵大当家,我之前在郓城就总听见您的大名!今日总算得以相见!赵当家、不对,宗姬!我们知府也常提起您,平日里十分敬佩,刚好遇上了,我通报一声,好酒好菜备下您可得来赏脸。”
“我这次是来办事儿的,待不了几天,马上就得走,吃饭什么的下次吧。”赵淳楣谦逊推脱。其实她几千人在城外驻扎这么久,当地知府怕是早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之所以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也是
不想沾这麻烦。
通过最近的观察,赵淳楣也确定对方是个还不错的官员,同样不想搞事,所以双方保持着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也就朱仝这样的实诚人不明所以。
见这位“小关羽”有些失落,赵淳楣出声安慰几句,之后又逗了逗胖娃娃,对朱仝嘱咐道:“虽说沧州治下还算清明,但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小衙内心思幼稚,好汉还需多加小心啊。”
朱仝点头,抱起孩子告辞了。
看着男人的背影,赵淳楣有些纠结,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办完了事,几人回到柴进府上,然而才刚进去,便见管事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宗姬不好了,梁山那边来人了!他们不会是来劝我家郎君落草的吧!”
赵淳楣在柴家住的这几日,上下礼数无一不周全,柴家下人这么多年净看主人接济穷鬼,头回看到回头钱。再加上赵淳楣皇室宗姬的身份确实唬人,一时间柴家人都非常喜欢她。相反,整日对着柴进吃拿卡要,关键时刻还不顶用的梁山就极为不受欢迎。
见管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赵淳楣不禁失笑,“放心吧,柴大官人不想,没人能逼他,现在带我过去吧。”
管事领命,将几人引到厅堂。
屋内,柴进坐在主位,林冲几人站在中间,左手边是吴用、李逵、以及另一位面生的梁山头领。
吴用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导致林冲面色通红,气氛极为尴尬。
赵淳楣大步流星地进去,见此笑眯眯道:“呦,在这儿三司会审呢啊,咋林教头跟个犯人似的。”
林冲回头,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相迎,“赵寨主!”
安抚性地给了他个眼神,赵淳楣与柴进道:“大官人来了客,自己招待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林教头他们一并拉来了,有几位在高唐州受的伤可还好呢。”
柴进也有些不自在,原本寻思都是熟人,吴用上门大家聚一聚也好,谁知刚见了面,吴用直接开启快嘴模式,话里话外挤兑林冲不讲义气,叛逃到二龙山这边,直把林冲说得抬不起头来。
而吴用见了赵淳楣,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道:“赵寨主,多年未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只不过没想到,当年你收留策反了这么多英雄好汉,结果自己竟然就是朝廷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好说好说,”赵淳楣拱手,对对方一切话照单全收,接着又道:“我父母双亡,女扮男装实属阴差阳错,不过近来听闻了梁山好汉们也接受朝廷招安,过些日子还要出兵为国征讨方腊,这份忠义赵某自愧不如。”
“只不过如此说来,你们现在也是为朝廷办事,咱都差不多二,也就别分什么你我,林教头不过是在梁山待腻了,才跑到我这儿歇息几日,说什么叛逃背盟的,好没道理!”
吴用一个不注意,被其抓住话柄,不由语塞。偏偏此时李逵这个大傻子还在旁边大声嚷嚷,“谁跟你们一家的,俺才莫要在个娘们儿手底下!娘们儿晦气得很!谁沾谁倒霉!”
此言一出,秦明花荣,甚至包括林冲等人瞬间冷下面孔,平日里打打嘴仗什么的都正常,可李逵现在却是直接侮辱了他们寨主,如此性质就不一样了。
吴用见他们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连忙招呼李逵赔罪,然而他又不是宋江,李逵面对自己的好大哥都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哪里又肯听他的话,当即怒道:“军师怕他做甚,咱们城外不是也有几千人吗!真对上了还不知谁胜谁负!”
见这黑厮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去,吴用更是差点破口大骂,狼狈地结束话题,也顾不上林冲,自己与赵淳楣道歉后便匆匆回房了。
而他们走后,花荣不由有些疑惑地皱眉,就像赵淳楣之前说的,柴进身份特殊,自己不愿意落草这世上没有人能逼他。而如果说得到了消息想要请林冲几人回去,这么大阵仗又不至于,关键还带着李逵这么个累赘,所以,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柴进被这么一说,也有些好奇,不由求助性地望向赵淳楣。
赵淳楣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明天可是花朝节了?沧州要庆祝吗?”
柴进微愣,旋即道:“自然是庆祝的,沧州有些虽苦寒,比不了开封临安,但每年的花朝节也是极为热闹。”
“这样啊,”赵淳楣若有若思地点头,“如此,你们明天与我走一趟吧。”
“咱们去看场大戏。”
……
花朝节乃是中华传统节日,俗称“花神节”。
在宋之前,这个节日只在贵族、士大夫等上流人士间流行,文人雅客们通常赏花写诗以此纪念。但到了宋代,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寻常百姓也开始过,并且越来越热闹。
不光白天有踏青、赏花种花、花神娘娘游街等一些列活动,到了晚上依旧热闹非凡,时人赞叹“锦灯重见丽繁星,水影动梨云。今朝准拟花朝醉,奈今宵、别是光阴。”
这种大喜日子自是少不了小衙内,与家人吃过饭,急吼吼地便去找最爱的大胡子叔叔,让他领着划船赏灯。
朱仝近一年过得相当辛苦,也想着热闹一下,于是抱起小衙内上街,两人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正当他打算租船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句,“朱仝兄弟!”
朱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头,只见自己的好友雷横与梁山上的吴用吴军师站在角落,热切地看着他。
朱仝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他们,一时间思绪有些纷乱,正打算上前,此时吴用抬手制止,点了点他怀中还在吃手的小衙内。
雷横吴用都是梁山上杀人不眨眼的贼寇,若说了什么吓到孩子终是不好,朱仝犹豫了下,把小衙内放到地上,告诉他不要乱跑,自己一会儿就回来。接着又嘱托租船的老板帮着看一下,自己转身与好友们叙旧。
雷横见到朱仝,情绪非常激动,尤其当接触到对方脸上象征着屈辱的刺字,更是心痛不已,上前两步直接行礼,“兄弟,是我来得晚了!”
朱仝连忙将人扶起,有些哭笑不得道:“才几月未见,哥哥怎搞起这一套来了,自家兄弟说这些不是生分了。”之后又跟吴用打了招呼。
吴用曾经在郓城教书,二者也算认识,最重要的是,朱仝当年可直接帮着他们躲避了追捕,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所以面对这位恩人,吴军师也十分客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却是雷横忍不住先开口了,“兄弟,你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这次是接你上梁山的!”
“上山?上什么山?”朱仝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颇为洒脱道:“怎么还提那件事,当时放走了你们,我回县衙自首受罚,如此也算落下个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也就别往心里去了。”
“不行!”雷横有些急了,“咱们男人就该干男人应做的事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上了梁山,咱们领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小兄弟攻城掠寨!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困在这鬼地方,天天给人奶孩子,靠着狗官的施舍过活!”
“兄弟啊,你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好的功夫,就整天带小孩儿,甘心吗!?”
雷横说得虎目含泪,朱仝却挠了挠头,茫然道:“甘心啊,我带孩子挺高兴的。”
雷横气极,这时候吴用表示,假如朱仝是害怕做贼,梁山现在已经在与朝廷谈招安,到时候每个首领都能混上一官半职,朱仝之后的人生会比以前还富贵。
“这个……我要那么多钱干嘛。”朱仝苦笑,“知府对我有恩,我跟小衙内也投缘,我知道兄弟们都是为了我好,但这种血雨腥风的日子小弟已不想再过,心意领了,改日请你们吃饭。”
雷横还想再劝,吴用却伸手拦住了,他上下打量了顿眼前这位极为英武的男子,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之后淡淡道:“好吧,二既然如此,那我们
也不必勉强,朱兄弟自便吧。”
见意思传达到,朱仝也挺高兴,回头去找小衙内,然而到了地方却发现空无一人,附近的商户也都不解,表示刚才孩子还在这儿,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朱仝急得都要疯了,他下意识想要找人帮忙,此时吴用与雷横走了出来,见朱仝如此,连忙假意询问怎么回事,听完后连忙道:“兄弟别慌,我们此番下山,乃是与‘黑旋风’李逵一道,可能是他将娃儿抱走的,他在沧州人生地不熟,想来没地方躲藏,二估计就在城外,咱们出城去找!”
李逵在江湖上的名号,不是恶鬼也差不多。朱仝现在已经没办法去思辨什么,听罢赶忙跟着两人到城外,吴用与雷横到了计划的地点,假模假样地指着某个树洞道:“啊,那里好像有血迹!”
朱仝飞身上前,果然,树洞内一堆大红色的孩童衣服包裹着什么东西,树洞两旁尽是些飞溅的血液。
朱仝如坠冰窖,他颤颤巍巍地上前,尝试着呼喊小衙内的乳名,衣物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回应。
朱仝疯了,仰天长啸,这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后面的吴用见时机差不多了,推了一把雷横。雷横见兄弟这般,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但转念想起那些在山上的快活日子,又重新坚定起来。
“兄弟,现在这娃娃也死了,你跟知府没法交代,只能来跟着我们了。”
朱仝双拳紧握,因为心中恨意指尖甚至流出血来,他想要跟人拼命,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要收敛小衙内的尸骨,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朱仝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掀起,心中已经对下面的惨状做了预期,然而等亲眼目睹的时候却愣住了。
衣服里并非小孩的尸、体,而是一条粗壮的长满黑毛的手臂。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灯光,赵淳楣、柴进等人出现在眼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仝懵了,同样的吴用、雷横也不明白,吴用观察了下四周,当注意到秦明手里提着的鼻青脸肿的李逵时心中已经有了大概。
“赵寨主!我梁山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因何伤我大将!?”吴用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但还是强装着镇定。
赵淳楣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冷笑道:“我可没听过,谁家的大将会对着幼童下手。”
秦明将已经陷入昏迷仿佛死狗一般的李逵仍在地上,嫌弃道:“还给你们,赶紧带走。”
李逵的胳膊被砍掉一半,虽然已经经过简单包扎止血,但这种伤势不处理是肯定不行的,吴用不在乎李逵的命,但上司交代下来的事情没办好,他却是非常难受的。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明眼人都知道,自己三人生死都在赵淳楣一念之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吴用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赵淳楣却放过了他们,甚至连带着重伤的李逵一起,让这几个赶紧走,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