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王熙凤正在学社里,仔细核对桌椅等文房之物布置,瞧瞧有没有偷工减料的地方。
她神情专注,一时没注意有人来了。
抬头看,却是宝钗。
宝钗径直走进去,笑道:“你来了这么久,也不到我那边去坐一坐。”
凤姐平平淡淡道:“我这几日忙,倒是没时间去哪儿坐坐。”
宝钗见王熙凤神情如此,笑盈盈的,言语间却带出轻慢来:“凤丫头你也是气性大,好端端的,奶奶不做,太过胡来了。”
凤姐以前就泼辣不吃亏,而今没了夫家依仗,性子反而愈发强硬。
薛宝钗以为拿捏到了凤姐短处,不想却实打实碰了个硬钉子。
王熙凤半点没给宝钗留情面,冷冷讥讽:“听说前儿你死了老娘,不回去给你娘好好哭丧,怎么……到我跟前,教训起我来?”
宝钗哪里想到凤姐说话竟能尖刻至此,两家好歹是亲戚,一时气得脸色精彩纷呈:“你……”
王熙凤愈发来劲,叉着腰:“我怎么了?我如今自己过活,与你何干?”
王熙凤心中想着,先前薛家母女在甄家做的那些事,说出来不知谁丢脸呢!
再一想自己被休弃时甄家宝玉的状况,隔三差五请太医,卧床不能动。
凤姐这回几乎是嘲笑,睨了脸色涨红的宝钗一眼:“只可惜,若你愿意再等个一二年,宝二奶奶的位置,兴许就是你的,倒也不必贤惠的帮家里男人各处物色小妾,多划算?”
宝钗终归是嫩了点,承受不住凤姐言语攻击,红着眼眶:“你为何要污蔑我?”
见宝钗吃瘪,凤姐更得意:“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敢对着天发誓,不知道有的人,敢是不敢?”
薛宝钗自然是不敢对天发誓的,先前薛姨妈病重的时候,家里薛老爷懒得再请大夫,她这个做女儿的怕夫家生气,就没有再管。
至于先前在甄家……宝钗捂着脸,泪流满面地走了。
黛玉和探春虽然来的也早,但不及宝钗。
等她们上来时,王熙凤和宝钗已经打过一回机锋。
她们只看见一辆马车匆匆走了,没看清是谁。
一看凤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黛玉脸上神情疑惑,问那边的凤姐:“我们刚才上来……发生了何事?”
凤姐摆弄着一下桌上的文房之物,又拿起掸子,扫一扫灰尘:“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人假惺惺不想来,叫我劝走了。”
凤姐神色恢复如常,黛玉和探春知道凤姐儿办事自然有她的分寸。
若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一套,二人都不如王熙凤,故而也没有深究追问。
眼下有一件烦心事,大家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忙。
谁能想到湘云成婚以后还写信来说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再下一封信,就是问江南有没有善治疗疑难杂症的大夫?
黛玉她们昨晚得了信,今天就把这事告诉凤姐:“云丫头来信,还问咱们这边有没有好大夫……”
王熙凤在这边人脉更不如林家,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况且凤姐经历过那些事,对什么夫妻情分早就看淡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算尽过一回心了,将来不如请了她来散心,也能全你们姊妹之谊。”
看湘云信中描述,那卫若兰病得不轻,凤姐也不好明说,大约是她太悲观了。
没准现在那卫家的一命呜呼了,两人正是情浓时候,留着点情分念想,还是一件好事,反正结果都那样。
不多时,邀请的其他夫人姑娘都到了,众人商议了一回,如何设科目,如何聘用教习,再如何招生的事宜,大约有了个章程,才又散了。
忙过一回,回家路上,黛玉免不得又想起湘云来:“若是云丫头在,她的花样必然是最多的。”
探春沉默,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下回再有湘云的信,带来的是噩耗。
过不了几日,七月七乞巧刚过,家里的小辈媳妇领着丫鬟们凑了一回趣。
天气热得厉害,纵使有人请客,除非那种必须要去的人家,荣国府上下都挑拣着去,不想遭罪。
史苗也热得很,屋子里放了冰都不能缓解。
贾政媳妇忽然进来,垂着眼,小声道:“老太太,湘云嫁的卫家小爷,殁了。”
卫若兰已经病了将近两个月,荣国府还把先前认识的游医都引荐了一遍,宫里的太医都看过了。
肺上的毛病,紧接着又是腹痛,如果在现代社会,能仔细检查诊断病因。
现在却是病因不明,也治不好,只能一日日地熬着。
所以知道卫若兰病故的消息,史苗早有心理准备。
可怜湘云才几岁?谁能想湘云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小,却最先出嫁成家那个?
倘若没有成婚,大不了再做亲事,可能也好过如今守寡。
史苗喃喃道:“难道真真是,改得了运,改不了命?云丫头啊……”
史苗转头就吩咐:“派人去问一问,莫要让人欺辱了她。”
湘云出生先后没了父母,现在又没了丈夫,生死无常,当下医疗不发达的锅,不该让湘云来背。
史苗唯恐有人说出不好的话,荣国府面子虽然不大,也能为湘云撑一撑腰。
贾政媳妇关氏得了吩咐,领命去了。
后来荣国府去的人进来回话,确实有人说湘云犯克,克父母,克丈夫,不过没敢真说得湘云跟前。
史湘云为了躲清净,主动提出去城外守灵,史家特意指了人去陪伴。一来怕湘云年纪轻轻想不开,再来也担心有些人为了让湘云给卫若兰守贞洁名声,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史苗都开始阴谋论起来,是不是卫家公子本来就有什么隐疾,卫家才急着成婚,不过一切随着卫若兰入土为安,皆不可考。
因为湘云丧夫一事,荣国府中秋也没过好,一家子强颜欢笑的模样。
偏偏贾赦点卯那一日,门房忽然传进话:“老太太,门外贾大人家的,递了帖子进来。”
荣国府除了和贾雨村一样都姓贾,两边已经好许久不曾有交集。
史苗很干脆:“不见。”
她有些担心下人见钱眼开,再次强调:“既然不见,也不必说多少缘由。”
等贾赦和贾政回来,史苗也和他们说了此事,这一点大家还是能达成共识的。
不见。
哪知只过了三日,赖大家急急慌慌进来,脸色发白:“那贾雨村,领了一群人,围住了咱们家和甄家。”
难不成之前递帖子是为了这个?史苗不信,贾雨村这样的老狐狸会轻飘飘把这种重要机密透露出来。荣国府和他的交情还没深厚到那个地步!
不多时又听见贾雨村进来了,说什么要给老太太请安。贾雨村皮笑肉不笑:“老夫人不必担心,只是担心有宵小隐匿私藏,于贵府不利,故而带兵至此。”
史苗哂笑,她们家又没有王夫人,不敢胆大包天收那些东西。
史苗也皮笑肉不笑,坐在主位上:“多谢大人思虑周到,有大人精兵强将在,老身也好安心。”
贾雨村行礼告辞:“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来荣国府摆一回谱,贾雨村转头就去抄甄家。
贾赦气得险些当场炸了:“这畜生,分明在给我们家下马威。”
有些事忍一忍就过了,再有一些却不能忍。
甄家抄没的家财还没点清楚,贾赦和贾政上书弹劾贾雨村滥用职权,耀武扬威,显得不痛不痒。
贾雨村反参一本,荣国府包庇甄家晚辈,王熙凤和巧姐母女。
可王熙凤是被甄家休弃,巧姐的年岁,一个小女儿家,就算还在甄家都不在抄没流放之列。
何况那时候甄家还没出事。
荣国府自来谨慎低调,想来这贾雨村是参无可参。
荣国府和贾雨村吵过一轮,苏大人才跟着上书,外加其他几个大人,罗列了贾雨村的罪证。
荣国府和贾雨村是小怨,苏家和贾雨村便是大仇。
前儿还抄着甄家的贾雨村,最后却和甄家男丁一起流放,莫名有几分荒诞。
贾雨村一倒,下一个补授大司马的,朝廷里许多人嗅出了风向。
先前被派出去的林如海,又被调回京城。
可见林大人才是圣上最爱,朋党都收拾得七七八八,他最后坐收渔利。
史苗倒是不觉得圣上有多偏爱林如海,只是这一位还算会用人。
林如海是尽职尽责务实肯干那一类,却不善于朝堂斗争,圣上手上缺能办事的人,故而才给了林如海几分偏爱。
倘若今后江山坐稳,治国稍有起色,史苗可不敢保证,这皇帝会不会闹唐玄宗晚年的幺蛾子。
林如海心里明镜似的,除了好好做官,显得无欲无求,圣上也愈发信任他。
在旁人看来,因林如海没儿子,不必为儿子铺路,是以才能公正廉明。圣上也深以为然,京城上下都在暗自观望林大人家女儿最后花落谁家。
如此便可看出林家将来拉拢看好的势力。
林家似乎对此事半点不上心,他那女儿在江南每日招摇过市,一心只顾着办自己的学社。
这一回林如海升官,只有夫妻俩回来了,就这么把女儿扔在江南,半点没有接回京的意思。
京营节度使已空悬许久,上一回圣上收回去以后,都是自己亲自料理。
朝堂上有大人上书过几次,都不了了之。
这日圣上原本召林如海商议年后西北补给一事。
夸赞了一回林如海先前对洋罗国的计策。
朝廷花钱扶持洋罗国小王子的势力,让他和叔叔争夺王位。
他们内部打得不可开交,自杀自灭,比南安郡王提议的出兵打仗劳民伤财,有用多了。
圣上看林如海很是顺眼:“上回你提的计策甚妙。”
林如海不敢居功:“圣上英明神武,臣也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这个计策并不高明,最后还要皇帝拍板,朝中有些想打仗,从中敛财,才巴不得打起来。
只要一打仗,海贸货物必定涨价,各处港口也跟着涨,有人受苦受难,有人盆满钵满。
圣上画风一转,忽然问林如海:“京营节度使,你可有举荐之人?”
林如海从来不正面发言,只委婉道:“臣管一管账目采买尚有余力,于军中调度布防用兵之事,仍不大通,是以,不敢妄言。”
圣上想让林如海兼任,但林如海自己忙不过来,认真给皇帝打工可以,他还不想过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