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房日灯
但这仅仅是甚尔在心里腹诽的内容,他清楚得很不能在这时候继续犯贱顶嘴,所以只是坏了吧唧地呲牙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自己接受了芽生的处罚方案。
他盘腿坐下,目送芽生起身走进她的卧室。
这时伦子身着行灯袴和服,双手捧着瓶插花走进和室,她在看到甚尔后不自然地掀动了两下眼皮,迈入和室内的步伐声中也出现了犹豫的停顿。
等甚尔察觉到其明晃晃的视线时,老人又故作伪装地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手中的花瓶上,手指僵硬地摆弄起里面的绣线菊和雪柳。
嘁。
甚尔觉得这些老家伙矫情的要死。
心底指不定又在对他碎碎念地评头论足着什么呢,看不惯却又碍于他——实则是默许他“狐假虎威”的芽生——如今的地位而不敢置喙,最后非要表现出欲言又止的举止晦气人。
他讨厌的不是伦子。
而是以伦子为代表的一小撮依旧固步自封的禅院者。
……等以后干脆搬出去住吧。
过会儿和正弦碰面时,和他提一嘴好了。在将要开发的区域版图里建一幢平墅(高层公寓)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也省得芽生未来在禅院家和市区间来回折腾。
甚尔手指轻轻点动着身前的暖桌桌面,心不在焉地遐想着。
当芽生换好打底衫和高腰长裤走出卧室时,她一边抬起手臂撩开压在衣服下的长发,一边将游神发呆的甚尔映入眼帘。
少女叉腰走过去,正想说什么,却被劫道而来的伦子在中途拦下了。
屈身的伦子毕恭毕敬地道:“芽生大人,公家送来了贺礼。”
芽生:“哦~替我谢谢他们。”
她默认了这个“公家”不止是代表禅院虻矢,十有八九还有其他的三家嫡流和几位长老……大家族就是这点麻烦,逢年过节要互相送礼也就算了,可如今她这位贵女在禅院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每年的诞辰都要受到额外的关注。
伦子点点头,之后她才撵着步伐毫无间隙地凑到芽生耳边,用手抵在嘴前,如蚊蚋般小声说道:“芽生大人,您离出嫁的年纪只剩三年了,这期间还是……”
伦子随即用余光不留痕迹地看了眼甚尔,隐讳地说:“……为好。”
芽生:?
芽生眨了眨眼,怔住:?什么跟什么?
她惊愕地转过面庞,与肯定有听清伦子所言的甚尔对视,其中惨遭震撼的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听到屁大点的禅院直哉说要她下嫁时的豪言壮志。
就算如今的法律允许十六岁的女性在得到监护人的许可后结婚,但……
“我还以为这套说辞在前年就已经被甚尔压下去了。”
伦子:“那时您毕竟还小,有些空穴来风的言论不必放在心上,但今非昔比,您已经到了可以定下婚姻的年纪了……再继续没有分寸下去,于您的名声有损。”
芽生:?!!!
我去。
都过去多少年了,封建余孽还在追我!
芽生揉着乱成一团的眉心,心里谴责自己当时怎么就念及旧情把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埋在身边了,这些年伦子都在默默地恪尽职守,以至于她还常常寻思老人僵化的思想拗不过来就算了,结果……
唉,我就算是真的和甚尔交往了,也轮不到这个家里的谁站出来说三道四。
谁都没资格左右我的人生。
可去他的结婚吧,
我师走芽生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然后跟男人改姓!进坟墓的时候都得姓“师走”!
还有去他狗屎的名声受损。——芽生竖中指。
“伦子你……”拿钱离开吧。
啪——!
芽生的话才说出口,身旁的伦子蓦地连连后退并撞到了才摆放到桌案上的花瓶,迸裂成块块碎片的白瓷散落在地,而原本装在里面的清水也不受控制地洇开在榻榻米上,被修剪过的花枝亦被连带着重重跌倒,变得枝残叶败。
上一秒还团花似雪的造物,此刻竟已芽生从未预料的方式烂在了那里。
芽生看着流淌到自己脚尖前的一滩水,抬头望向伦子。
老妇浑身颤栗地背靠在墙壁与桌案间的位置,而拄在身后的手臂正在不受控制地左右打颤,其摆动的幅度大到连掌下的桌子也发出了惴惴不安的嘶鸣。
伦子惶恐地瞪大年迈的双眼,目光所抵达的位置是——
芽生回头。
看到了甚尔在逼退伦子时的眼神,瘆人心神的锋芒足以在瞬间就直达人的心底,而出现在其阴郁无光的绿眸深处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甚尔警告道:“再多说半句,你就可以到黄泉和鬼魂作伴了。”
“她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伦子:“……”
“……老、老奴……”
“适可而止,伦子!”
芽生呵斥住伦子,当与其怛然失色的苍老面容再度对视后,发号出不容置辩的命令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后就去找新叔领钱吧,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
“没听明白吗?”
“……是。”
第52章
“伦子?她可真是会踩雷区。”
“让一代人摆脱内心继承下来的东西本就很难[1],正雪你还是少说风凉话吧。”
“喂,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些兄弟间的默契啊,你和我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芽生,给你酱油。”
从禅院雀手中接过调味料的芽生将之缓缓倒入手上的味增汤里,她从热汤上方腾空而起的水汽中看向斜侧桌的兄弟二人,挑了挑眉,“那正雪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咳!!”
被点名的正雪发出道闷呛,他连忙捂住嘴,眼睛在慌乱的一瞬瞥到了甚尔的身上,而从他指缝间钻出的声音则是掩盖不住的心虚。
正雪:“没、没什么,我哥说的没问题!我就是这个意思!”
“哦~”
芽生可没错过他的眼珠转向甚尔的小动作,不过——芽生旋即又斜了眼泰然自若的甚尔,这家伙神情平淡到根本就没有十几分钟前才动怒过的痕迹。
“算了,甚尔也到了该有自己的隐私的年纪了。”
“咳!”
“……噗。”
“咳咳咳咳咳——”
“……”
芽生:“?”
她看着餐桌上反应颇大的众人,有憋红了脸的、有把头埋进胸前但整个身子都在颠颠发颤的,还有捶桌喷笑或朝甚尔露出似有若无的神情……
这其中还包括坐在她右手边的甚尔,上一秒还不动声色的少年,此时也发出了阵阵的咳嗽。
竟然连堂堂天予暴君都被味增汤呛到了!
芽生歪歪头,问向同样也是被她的发言所惊到甚尔,“怎么?我说的话有问题?”
尊重大家的隐私不是很正常么……
甚尔摇头。
用大拇指抹去嘴角的水渍,同时他还古怪地蹙着眉头,等于芽生对上视
线后,似是表态般地说道:“……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骗子!——除芽生外的所有人在心中异口同声。
芽生怔了怔,然后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她重新端起漂浮着葱片的味增汤到唇边,当上下唇接触到汤碗边缘时,说道:“我也没有在阴阳怪气呀。”
她笑了笑,“就算有从未告诉过我的事也不要紧。”
“……嗯。”
“反正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嘛。”
“嗯?不是这样吗?”
“……大概,没有错。”
闻此,芽生眼中的笑意深了深,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汤碗,在暖洋洋的晨光中心旷神怡道:“看吧,我就说。”
语气中,则充满着将要溢出来的胜券在握和……
……
禅院正雪搓着暴露在冷空气中的双手,而呵出的热气则扑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鼻尖与睫毛打湿。
他和禅院正弦一左一右站在一辆面包车的两侧,在拉开副驾驶位并一屁股栽进座位上的同时,青年抻长脖子,小声与自然落座在驾驶位并正低头擦拭眼镜镜片的后者念叨着:“我们家芽生现在到底有没有开窍啊?——妈妈我也看不明白了。”
正弦:“?”
说你是老妈子就还真演上瘾了?
正雪:“我的意思是,她似乎没察觉到甚尔的感情,但她又对甚尔很那个……嗯?”
“你想说占有欲?”
被提点的正雪恍然地亮了亮眼睛,他打着响指指向一语中的的正弦,“对,就是这个。看来咱俩还是有点亲兄弟间的默契嘛。”
正弦:“……”
和笨蛋有默契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弦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戴好擦干净的眼镜,插入车钥匙、系安全带和挂挡的动作一气呵成,随后他打开了车内的热风,目视前方道:“这是小姐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