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门口的两位仆人同时打开套间的左右门,对康沃利斯做出请的手势,躬身道:“康沃利斯勋爵,请您上坐。”
在这突如其来的仪式感里,康沃利斯迟疑了一下才起身,走进。
踏过那道门,仿佛瞬间换了天地时空。
欧式的巴洛克风全无一丝踪迹,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的一面大屏风,画着他曾在瓷器上见过的墨色山水,墙面是深亚麻的纯色,挂着几幅东方字画装饰,最大的一副,是一张画着东方女子的挂画。
往左看,是极古典的中式家具,上放铜炉,焚着沉香,瓷烛台上烛火摇曳,旁边的花架上是几盆盛放的茉莉花,满室沉香氤氲着茉莉花香,悠然高雅。
往右看,是和他穿着一种衣服的竖琴师,正在演奏一首东方曲子,那曲子他有些印象,有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人送过威尔士亲王这首乐谱,叫《鲜花调》,他参宴时听过一耳朵,极婉转清丽。
“天,上帝啊,这里真是像进了东方天堂啊。”在康沃利斯的惊叹,和希斯克里夫的沉默里,屏风被从里缓缓拉开。
覆盖织锦桌布的桌面上,是一套像他的军队般排布有序的青花瓷茶具。
桌子后正对二人的女主人,已换去欧式裙子,身穿天青色交领右衽短袄,松花绿云纹织金马面裙,用银丝琉璃步摇盘起头发,画着极淡雅的妆容,坐得笔直,如松如竹。
身侧的女仆,也穿着一种同布料做的裙子,青绿色的绣花衣服,头发被一种特殊的发饰盘起,充满了异域的东方风韵。
那女仆示意两人坐于屏风前的中式椅子上,将一个东方的螺钿漆盒奉给康沃利斯面前,为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书函。
他小心地拿出,像手风琴一样展开折页,是份用英语写的介绍书,详细介绍了接下来将要展示的东方文化。
“茶......道?”
面前的女主人浅笑做个请的手势,令他看向眼前的茶具。
“尊敬的康沃利斯先生,容我以中式茶道,为您奉上佳茗,请您赏光品鉴。”
在两道灼灼目光中,她以木茶刀轻启锡罐。
“这一步,叫启匣现真,此茶去年惊蛰封存于东方海岸,经东印度公司商船来到
英格兰。”
用开水先烫一遍青花盖碗,“温杯烫盏,又叫醒茶沐器。”
取罐中正山小种,单手揭盖投茶,茶叶落壶后摇动,在他二人面前双指揭盖,过目巡香。
“醒茶闻香,先生。”
康沃利斯深深吸气,对希斯克里夫笑道:“经贝拉这一摇,果然更有香气了,原来我之前喝的茶,竟是没有睡醒的!”
高举起水壶,令水柱像飞瀑流下,高冲入盖碗内,起落间头肩不偏一寸,动作带着韵律。
“高山流水,先生。”
康沃利斯品着这些极富意蕴的词汇,咂摸着嘴感叹。
碗盖挫茶激香后,倒掉第一遍水,再次逆时针三周注水激香,“沧海回环,先生。”
水流撞击杯壁,康沃利斯无意识捏着手中的花瓣,终于在她表演‘凤凰三点头’时,忍不住惊叹道:“上帝啊,这比检阅舰队更令人紧张!”
端起盖碗,关公巡城分茶入杯,三只青花缠枝杯衬得茶汤浓郁澄澈。
希斯克里夫盯着她烫红的指尖,无意识蹙起眉头。
她手上丝毫不乱,韩信点兵均匀分杯后,将碗托翻转,无水盖碗倒放掀开,展示被泡过后的茶叶。
最后,取茶杯分放于康沃利斯和希斯克里夫面前,做个‘请’的手势。
“噢,天呐!这简直是艺术贝拉!”康沃利斯不仅为她鼓掌,“贝拉,你的姿势,令我想到瓷器上的一种,东方的仙禽。”
“丹顶鹤,先生。”
康沃利斯看她的眼神全是赞赏了,“贝拉,你完全当得起一个china通,等你去了伦敦,一定要帮我办一场这样的东方沙龙,那些老牌贵族,亲王,一定会折服在你的茶道中!”
希斯克里夫缄默地盯看着她,那是种看着陌生之物的目光,像是看此刻此地的她,又仿佛穿透她在看别的什么。
窗外雨声簌簌,在英格兰约克郡阴沉的雨天里,康沃利斯浸在东方意蕴里,品着茶,太享受了,太高级了,战败以来的压力,都在此刻被洗涤了。
闲坐良久,等康沃利斯的兴头过去了些,贝拉又将她请到了外间。
外间的仆人在他们品茶时,备好了桌子,自制毛笔,和一张适合装裱的纸。
“噢,贝拉,你这是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贝拉提笔沾墨,挥毫给勋爵写一副‘马到成功’。她并不精通书法,但这种提按顿挫、墨色浓淡的写意变化,康沃利斯已是看得呆了,他收藏过这种东方字,但还是第一次看人写。
“噢,亲爱的贝拉,你给我写得是什么?”
“勋爵先生,这四个字的意思是,战马冲入战场之时,即是赢得胜利那刻!您一定会像这四个字一样,马蹄踏上印度的那一天,成功便紧随而来。”
“天,我的上帝!”康沃利斯摇头惊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斯坦利夫妇俩会那么喜欢你了,贝拉,谁会不喜欢你呢。怪不得索恩他不肯同我去印度,你是这样的迷人,他若将你留在家里,确实......”
“将军,”希斯克里夫搂住康沃利斯肩膀,“接风宴已备好了,我们移步餐厅吧。”
直到仆人已布菜完毕,贝拉还在想那句‘索恩不肯去印度’。
宴席的菜品是北印度风味的泥炉羊、约克郡烤牛肉配考德尔河谷黑松露、康沃利斯最爱的印度咖喱鹌鹑、烤鹿肉、搭配雪利酒,以及专门配得中式菜:孔圣和羹、八宝饭、杏仁豆腐,由贝拉给勋爵介绍。
康沃利斯非常开怀,聊着聊着就喝多了。
“这是......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手qiang,索恩,”他有些不利索的把刻有家族纹章的武器塞给希斯克里夫,“你!你必须和我走啊!你小子躲到哪里,都是我康沃利斯的兵!”
又拉着贝拉碰杯,“你的未婚夫,是我见过的,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兵了!当初在美洲约克镇战场,若没有他骑马赶到,我就死在法国人的炮下了!”他的情绪明显被酒精放大了,捶桌大叹,“哎!可最终还是败了!败了!上帝为何不眷顾我呢?!”
“勋爵,”贝拉安慰道,“真正的胜利不在赢下每场战役,在于怎么倒下后再次站起。上帝一定会眷顾您,您可是不列颠永不倾斜的柱石!要将米字旗插在恒河岸边,第一个拥抱季风的总督啊!”
康沃利斯大笑起来,“好呀!好呀!贝拉,我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开心了!不对,不,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我才能真的开心啊!”他撑起不太睁得开的眼睛,指着她,“听着,班加罗尔的宫殿缺根顶梁柱,我要带他走。”
重重地拍希斯克里夫,“我要带他走!别以为我不知道贝拉,他是因为深爱着你才退役的,什么战败,都是借口,战败我也裁不到他身上!”他指着贝拉鼻子,语气也不再和善,“是你啊!都是因为你!”
“将军,别说了,”希斯克里夫扒拉他,“别和她说这些......她不懂......”
“她懂!我和她只认识一天,但我看得出她非常聪明!”他点着贝拉面前的桌子,“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你不愿意把他放回军队去,他怎么加官进爵?”越说越兴奋,“他得有军功才能进议会啊!就像我的另一个爱将博纳斯特......现在不都能和福克斯鬼混了?可......你的男人,就因为你不懂事!只能是个平民啊!糊涂的家伙!蠢女人!”
贝拉被骂得莫名烦躁,那股子要在贵人面前争气的劲儿完全泄掉了,虽还保持着微笑,眼神却像个旁观者一样冷冷看着两人,直到康沃利斯离席去休息,都没再说一句话。
南希留在餐厅指挥仆人收拾,明天还有答谢宴和沙龙,今晚要恢复原样才行。
她来到茶室,收那些茶道用具,也许明天德比伯爵夫妇也会有兴趣,还是整理好再睡吧。
一只大手从后抓住她胳膊,酒味袭来,她甩开了,“去睡吧,明天还要剪彩,还有正事。”
那手再次地抓住她,不知为何,她瞬间鼻子一酸,眼眶滚出热泪来。那手试图将她掰正,她深吸一口气,狠狠甩开,扭头看向那人。
那双回望着她的灰绿的眼睛,也喝得发红。
“我说让你睡觉去!听不懂人话是吧!”
“你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么!希斯克里夫,我准备地多么辛苦,你不知道么?我这样准备!不是为了替你的凯瑟琳挨骂的!”
第31章
希斯克里夫眼角泛红,睫毛颤动,抓握过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
吼过一句后,宴席后半程积攒的憋闷,算是纾解了些,她抬头眨眨眼,再望回他时已恢复冷静。
“希斯,作为合伙人,我不是不能替凯瑟琳挨骂,但你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叫我心里有个准备。”她叹道,“包括康沃利斯这趟来的实际目的,我是不是也有知情权?如果我要是知道,他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劝你入伍,而非为了印度驻军的订单考察工厂。我大可不必这么费劲准备什么中式茶道书法,卖力地献艺,因为他根本就不会为难你,不是么?”
那喝多的人醉眼迷离地盯着她,张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你喝多了,等你清醒的时候再沟通吧,先去睡吧。”
希斯克里夫不仅没走,还倾向她抬起步子,却因找不准方向,踉跄着歪向了旁边的屏风。他本能去扶,那屏风哪里吃得住他,最近的那扇因他用力而向内合拢。
就在他快摔倒时,贝拉近前一步扶住了。
希斯克里夫眸光炽热地将重心压向她,喉结滚动,刻意屏息后的剧烈喘息
,在贝拉耳侧放大。
“我......不能入伍。”
“那是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就好。”
不再有力的手攀上她肩膀,胳膊上更沉重了,滚烫的唇贴蹭着她耳垂。
“你、你去和康沃利......斯讲,说不许我去!”
贝拉蹙眉偏向他,“什么意思?我去说?”
“对,你......去说!如果你......都同意了,我怎么......留下?”
哈,所以这家伙来找她,是为了叫她做这事啊?
是呀,站在康沃利斯的角度,人家堂堂一个总督将军,都屈尊降贵地亲自来找你一个退伍士官了,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你未婚妻也没反对的话,你还不跟我走,这都不是想绝交,这是想反目成仇么?
所以只能是她不同意他入伍,这样康沃利斯才不会责怪有着爱妻人设的希斯克里夫,而只会咒骂他那愚蠢的未婚妻。
冷笑一声,“希斯克里夫,你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不能走,不能离开凯瑟琳,还算计着叫我来帮你留下啊。”
他转过脸正面瞧着她,蓝眼睛等着他回答,那阖紧的薄唇就是不说,就这么对望着,瓷烛台上的蜡烛燃尽了,黑暗像丝绸般覆下来,幽暗的灰绿虹膜像有一团火,凑近着,肩膀上的手抚上了她颈侧。
“希斯克里夫,不好意思啊,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替人背锅了。”
近到咫尺的脸突然僵住。
“你因为谁离不开,谁舍不得你去印度,谁就来挨这个骂吧。你也不是因为我,我也无心留你,你就是明天入伍,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无名无分,无利的,我凭什么去找骂呢?”
希斯克里夫脖颈处的血管在他的薄皮肤下暴起,黑暗中都能看清,“无利......”清醒了般,声音都锐利了,“哈,伊莎贝拉,你真是眼里只有利益啊!”
颈上的大手用上力气,从抚按变成掐握。
“既然你只爱利益,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那就为了你的钱,你的公司,给我忍!千万别错觉离开我,靠你自己能拿到枢密院的订单,你这个自大的女人!”
贝拉使劲地扣住那不知轻重的手,在她准备下死力时,那手自己无力地垂落了,黑暗中那被酒精熏红的眼眶里,灰绿浅瞳蒙着层水光般,反着瘆人的光。
“伊莎贝拉,想让我给你挣钱,就要先好好当我的工具啊!你就给我,乖乖替她挨骂!”
默了几秒后,贝拉点头叹笑,“好,好。”扭脸看向墙面,再不想看他一眼,“希斯克里夫,那你可千万记住,要为我替她挨得咒骂,回报我等额的价值啊。”
“小姐?你还在里面么?”
是南希举着蜡烛进来了,看看两人,无奈道:“希斯先生,你又在和小姐吵架么?上帝呀,这都几点了,明天还有正事呢!”
跳动的火光里,咬着下唇看着墙面的贝拉,目光渐渐软下来。
那双盯她已久的恶狠狠的深目,顺着她目光向那墙面看去。
墙上挂着的,是那副从伦敦离开时,她非要带走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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