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哈里顿也嘟囔了一声‘贝拉’。
希斯克里夫将贝拉安置在铺着厚软垫的沙发上,给她搭了个毛毯;转身走向壁炉,拿起铁钳拨弄榉木条,火星噼啪四溅起来。看艾伦端来了牛奶,又回身摸那杯身,温度显然是不能令他满意,因为他接过了那牛奶,坐在了贝拉旁边,但并没有立刻给她喝。
“哈里顿.恩肖,这是你的名字,”南希固着哈里顿的手,“来,学我写。”
“虚伪!”哈里顿猛地抽出手,把笔一扔,“这是虚伪!我不学!”
显然,这话只能是希斯克里夫教得。
罪魁祸首看着这情景,丝毫不掩饰地狞笑起来,他看向倚靠在窗前的艾伦,“耐莉,你还记得我在这年纪的时候吧?七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蠢,这么得不开窍?”
“还不如他!”艾伦也笑了笑,“因为除了蠢,还板着脸。”
“看到他这样,我高兴极了!”他把心里想法
大声说了出来,“要是他天生是个傻瓜,这样的乐趣,我就连一半也享受不到了。可他不是个傻瓜,但却永远也别想从粗野无知的泥潭里爬上来了!”
“希斯克里夫!”南希气道,“你还是人的脑子么?!你有没有人类基本的逻辑?欺负你的是辛德雷,又不是哈里顿!你毁害他干嘛?!”
“哼!少管闲事儿吧!别看我这么对他,哈里顿还死命地喜欢我呢!在这点上我可比辛德雷要高明多了。要是那个无赖从坟墓里爬出来,说不定哈里顿会一拳把他打回去哩!”
想到这事,他禁不住咯咯咯地发笑,引得哈里顿也笑起来,这又令希斯克里夫骤然收住了,阴沉沉地道,“何况,你们每天看得这些东西,什么知识,文化,上等人那一套礼仪,不就是虚伪么?哈里顿说得有什么错?”
他瞥向身侧一直无言的人,“错了么?”
贝拉笑笑,指向书柜最上层的一本书,叫亨利替她拿过来。
希斯克里夫夺过去,是比利时传教士柏应理写的《中国贤哲孔夫子》,这是他能在伦敦找到的,为数不多与她灵魂故乡有关的书了,但他自己从没翻开过。
“中国有位思想教育大家,”贝拉并没看他,看得是桌上那三人,“叫孔子。”
三人看着歪在沙发上的贝拉,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轮廓,那眼神专注而耐心,散发着一种宁静的强大,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竟叫人觉得她的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这位东方大家,说过一句话——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她的声音柔和舒缓,“质,是指真实的自我,也就是天性;文,是指礼仪、学识,也就是后天的修养教化。”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我如果不经教化,任由自己的本性肆意妄为,就会野蛮粗鄙;而教化如果完全压制住本性,就会显得虚浮伪善,矫揉造作。只有本性和教化融合得当,才能成为君子,也就是你们说的——绅士。”
“这太有道理了!这话简直太好了!”
亨利和南希惊叹着,就连哈里顿都怔在那里,也许七岁的他还不能体会里面的意思,但‘耳为根种’,什么东西已经种进心田,日后自有出土那天。
和对面因得到智慧甘露而倍感雀跃相反的,是身旁那位的气压更低,更阴沉了。
希斯克里夫死死盯着她的眼睫,盯着她对着那三人露出的微笑。明明是温暖的氛围,他却像是受到了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那毒蛇一样的眼神满是嫉恨、狂躁。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面向那沉沉的夜雨,宽阔的背影绷得像张弓。
艾伦看了眼他紧握的拳头,叹道:“希斯克里夫,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么?相貌不丑,智力不差,可你却偏要给人一个从里到外都让人厌恶的印象。”
看向沙发里那人,“他早年受教育的收益,那时已不复存在了。自从老恩肖去世,他就成了和我一样的仆人,噢,不,可能还不如我。早起晚歇,从不间断的苦活,扑灭了他曾有过的求知欲。以前那上进的劲头,只能带着痛苦的遗憾放弃,而且是完全放弃了。”
“耐莉!”
希斯克里夫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掐着那张嘴,显然,他刚刚那以为叫她来是明智之举的得意,已经因为这张不肯停下的嘴,而变成后悔了!
“当他发觉自己不可避免地必定会跌落,谁也别想说服他往上跨一步了。随后,他的外表和举止也跟内心的堕落一致起来。他那天生的孤僻性格,变得越来越坏,不识好歹,不近人情!他显然不愿让任何人再看重他了,甚至有意惹人反感,想必他可以从中得到一种苦中作乐的乐趣。”
贝拉垂下眼睫,望着身上的毛毯。
“哈里顿,”南希拍了下哈里顿的脑袋,“你小子以后不管遇到谁,什么境况,都不可以自我放弃!知道了么!”她看向艾伦,“艾伦姐,小姐学习的东西,也不是林顿家的家教教的。她成长的环境,可并不比希......”
“南希!”贝拉喝止。
南希缓了下,才又道,“总之,小姐就算生在呼啸山庄,也不会放弃自己的!退一万步,就算她放弃了自己,也绝不会伤害无辜!”
窗边人陷入了缄默,过了几秒后,他无声地离开了。
看贝拉使眼色,南希以做晚饭为由,将艾伦和哈里顿也都拉走了。
“亨利,”关上门的瞬间,贝拉直入主题,“图纸什么进度了?”
“三分之一了贝拉女士,刀头做好两个了,布拉墨虽然脾气很差,但手艺真的很好。”
看着这个虽然个子高,但还是孩子脸的疲惫少年,贝拉轻轻叹口气,这真是揠苗助长啊,但没有办法,她没有时间了。
“好,先暂停,一周内给我做一个新生儿保温箱出来,送到夏洛特王后的产科医院。”
“新生儿保温箱?”他虽然迷惑,但很快地就接受了,“那您给我说一下原理和细节要求吧。”
“好。”
......
吃罢晚饭,希斯克里夫去送亨利回去,艾伦给她铺好床后,就去休息了,奔波赶路,还做了一大家子的饭,虽然有凯蒂和南希打下手吧,也累坏了。
南希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和她聊天。
“虽然我在书房,故意地讽刺了他,但说实话莎,其实他是有改变的,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真对你挺好的呢。你没发现么?他自己的生活其实很简陋!几件衣服轮着穿,吃燕麦饼子就行,没有任何奢侈的爱好或享受,他好像对给自己花钱这件事,极度吝啬。但为了和你结婚,他愿意花大钱买伦敦的房子,你刚怀孕,他就去买了个大马车!吃的穿得都最好的。”
她凑到贝拉耳边,嘻嘻笑道,“还自觉去三楼睡,你说,他是不是怕睡着后给你搂太紧,把孩子勒坏了呀!”
“不,他完全没变。”贝拉肯定地道。
“他对自己吝啬,是因为他要把钱花在计划上。他是绝对的目标主义者,收买邓达斯,买房,金钱投入,包括你说得克制,都不是出于疼惜、尊重或爱,仅仅是服务于——用孩子控制我这个目标。”
她垂眼看向肚子,“这个孩子从受精卵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工具:是他控制我的工具,也是我换取行动自由的工具。不是爱的结晶,更无爱的期许,有的只是利用和算计。”
真是悲哀。
“莎,你和他不一样,他的目的是邪恶的,但你的目的是高尚的呀。”
“不是的南希,真正的高尚,不会有卑劣的行为;真正的光明,不会通过黑暗到达。如果目的正确,就可以毫不愧疚、理所当然地利用生命,那我和希斯克里夫,有什么区别?”
“错了就是错了,”她闭上眼睛,沉沉叹出口气,“等他出生,用钱也好用资源也好,我会尽可能的弥补他,为他铺路吧。”
......
窗外,凄风冷雨。
屋内,壁炉的火旺盛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新换的厚绒帘严实地拉拢,不留一隙。空气里弥漫着松木清香和花香,凡尼窝在壁炉边的垫子上,埋着脑袋。
天蓬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微蹙着眉,嘴唇微微泛着紫,一只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
卧室门被推开。
希斯克里夫如鬼魅般,无声进入,小心翼翼地接近。
他在床边停下,身躯被壁炉火光拉出长长的阴影,笼罩着床上熟睡的人。
得意、恐惧、满足、怨怼,几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矛盾而激烈地翻涌。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想咧开一个笑,又被更深的情绪压住,只是僵硬地扯着。
过了会儿,他缓缓俯下身,动作轻得像
羽毛落地,印上她抿紧的唇,然后,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和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才直起身子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床上的人动了动,胸腔的起伏加重,费力呼吸着,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咳。
站着的人身体瞬间绷紧,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向她的小腹,那复杂而狂热的眼神,被一种纯粹的嫉恨淹没。
*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天上下起了细雪。
夏洛特王后在院长米歇尔夫人和贝拉的陪同下,缓步巡视着焕然一新的病房。
虽然人还是很多,但地面和床铺都很干净、助产士每接生一位产妇,都会熟练地清洁,产妇的精神面貌明显改善,空气里不再是血气,而是闻着就令人联想到干净的烈酒气息。
“陛下,自上月推行新的卫生规程,本院产妇因产褥热导致的死亡率,下降了近一半,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
王后微微颔首,“米歇尔,你做得很好。这些改变,似乎看起来很简单?”
“是的陛下,有效的办法往往是简单易行的。”她适时地停步,“这让我们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真正需要特殊关怀的脆弱生命上。”
那是一间特意布置过的小病房,只有一张床,床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质箱体。
“陛下,请允许奴婢为您介绍,这间病房是专为那些过早来到世间,无比脆弱的小天使准备的,而那个箱子,是专为这些小天使设计制作的——恒温保育箱。”
王后走上前,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箱子。
它的外框架是木制的,正面是可以拉起的玻璃门,内部衬着保暖的厚绵布。箱底隐约可见复杂的铜管结构,连接着一个放在箱子下方,包裹着厚厚隔热材料的锡制水箱。
一根细长的玻璃管嵌在箱子侧壁,里面的红色液体稳定在一个刻度上。
王后俯在玻璃上,目光柔和地看着里面那个皮肤近乎透明、小得不可思议的婴儿,她正在棉布里安详睡着。
与通常早产儿的青紫不同,这个小生命看起来是健康的肤色,甚至透着点粉。
“这个保育箱,已成功守护了5位娇弱小天使的生命。这个伟大的发明,来自希斯克里夫夫人的一位机械师好友,容她为陛下介绍一下这里面的原理吧。”
五个成功救治案例,在当时已是奇迹。
贝拉冲院长点头,开口道:“陛下,早产儿无法像足月儿那样维持自己的体温。外界的寒冷会迅速耗尽他们微弱的生命力。这个装置的核心,是一个精密的恒温循环系统。”
王后听得极其专注,她的目光在婴儿和装置间来回移动。显然,作为一个众多孩子的母亲,眼前景象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真是奇妙!”王后忍不住赞叹,又下意识放轻声音,怕惊扰了箱中婴儿,“这充满仁爱的发明,需要多么精巧的心思和手艺!这简直是机械与慈悲最完美结合!希斯克里夫太太,你那位机械师朋友叫什么?”
“回禀陛下,他的名字叫——亨利.莫兹利。他深知这个装置对挽救生命的意义,反复试验,克服了无数材料和工艺上的困难。”
“亨利.莫兹利。”王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生命的摇篮’,它应该被推广!应该得到奖赏!”
“至仁至善的王后陛下,恕奴婢替朋友传达他的话,他并不想要以自己的名字来推广这项发明,因为他深刻地明白,没有您的无上仁德,不会有这个医院,没有您的远见卓识,不会聘用敢于采纳新法,勇于实践的院长。所以他将这个发明献给陛下,陛下慈辉将照亮整个产科!”
王后顺着她指引,看向装置铭牌——夏洛特保育箱。
......
送走满面欣慰的王后陛下,院长笑问贝拉,“希斯克里夫太太,您能到这所医院来,真是无数人的幸运!不过话说回来,您这位朋友付出智慧和心血,真甘心完全地隐身?仅仅只被陛下一人记住?”
贝拉笑笑,“既然被陛下记住了,又怎么能叫完全地隐身呢?”
*
过了圣诞节,日子快起来。
2月底,国王御批了亨利的精密螺纹车床专利。亨利起草了专利说明书,界定好发明范围、技术细节,提交给大法官法庭,以验证文本合法性,确保不侵犯某些贵族特权。
当然,这件事希斯克里夫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亨利居然同时在准备生产线专利而已,毕竟按道理讲,光是之前的车床专利,就够一个孩子焦头烂额了。
孕期刚过六个月,希斯克里夫就请了个产婆在家候着了,那个经验主义医生也总被喊来,贝拉不得不总是提醒那医生,别忘了希波克拉底誓言。
当然,医生也总会提醒她,心脏不好的人生孩子是极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且母体的慢性缺氧,很容易诱发早产。而他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只要她不是彻底死在产床上了,就不许说出实情。
和情绪稳定的孕妇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越来越神经质的希斯克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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