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马尔赛无奈了:“德公爷,现在就走吧,给您喝茶的时间,已经是奴才通融了。”你还要刷牙,你是不是还要沐浴更衣一番啊?
正在腹诽呢,就见芳冰捧来了新的衣裳,德亨手一拉就将腰带卸下,换下了身上沾着浓烈火锅味道的衣裳。
马尔赛:……
好吧,总不能衣衫不整的去觐见。
走在没有几乎没有路灯只有月色些许照明的行宫道路上,德亨小心问马尔赛:“到底因为什么这个时候召见我?”
马尔赛声音闷闷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德亨大冤,急切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了?”
马尔赛叹息,稍作提醒:“阿尔松阿。”
德亨:……
好吧。
“怎么这么快。”德亨不由嘀咕道。
马尔赛:“你嘀咕什么呢?”
德亨叹息:“没,走吧。”
马尔赛反倒住了脚。
德亨回头,纳闷:“怎么了?”
马尔赛重新走去他前头,声音更是沉闷了几分,道:“没什么,快些走吧,你已经耽搁了很多时候了。”
康熙帝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康熙帝坐在御案后头翻看折子,阿尔松阿就站在一旁给他将折子打开,摊开在御案上。
揆叙……
他坐在柱子旁边,身前的案几上摊开了一张白纸,见到他进来,缓缓拿起笔,开始沾墨。
德亨单膝跪地:“德亨叩见皇上。”
康熙帝让他起来,德亨对上了阿尔松阿的视线。
阿尔松阿面上复杂极了,看着德亨的眼神有愧疚和庆幸。
愧疚的是他将德亨给卖了,庆幸的是,或许兹事体大,但康熙帝似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德亨对阿尔松阿笑笑,成功让他低下了头。
康熙帝让德亨过来,给他一支笔,道:“将你画的那个图画出来。”
德亨拿着笔要去找纸和案几,康熙帝点了点御案,道:“就在这里画。”
德亨顿了一下,在阿尔松阿和揆叙惊异的目光中,从容的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沾了墨,一横一竖,画了坐标轴,然后平均分割,用阿拉伯数字,在横轴上写上年份,在数轴上写上数字,在象限区域内点上点,然后将这几个点连接起来,形成一道波折线。
跟阿尔松阿复刻的带着弧度的波线不同,德亨的这个波折线,明显精确精巧多了。
康熙帝指着数轴上的数字,道:“这是近五年河工所费钱粮波动区域值。”
德亨:“是。”
德亨一开口,康熙帝皱了眉:“你吃什么了?”
德亨:……
您老鼻子真灵啊。
也可能是茶叶和大蒜韭菜大葱的混合味道太独特了?
德亨:“夜里总容易饿,回去就吃了些夜宵。”
康熙帝无语,吩咐梁九功道:“给他拿个香丸来。”
梁九功忙去茶房找了香丸来,给德亨含在嘴里。
德亨道谢,含着香丸尽量离康熙帝远一些说话。
康熙帝看着这张折线图,没问德亨怎么想着画这种怪图,康熙帝自己就经常做平面解析几何题,所以对坐标轴什么意思他是明白的。
他道:“朕记得,近年来河工所费是逐年下降的,但从这个图上看来,朕今年拨款,竟比四十二年要多了近三成。去年朕南巡,所见海晏河清,河堤纵有需要维护之处,也是小修小护,所费为何会比四十二年清淤开河还要多。”
揆叙奏道:“河工之事,甚是繁杂,或有开河,或有修堤,都需耗费钱粮,供民夫之力和物料采买之需,总河会俱奏与圣上,各有名目,查明钱粮耗于何处,想来就能一清二楚了。”
总河,就是河道总督。
现任河道总督张鹏翮,从康熙三十九年任河道总督、治理河运以来,已经八年了,黄、淮、运河在他的治理下,逐渐风平浪静起来,竟是大治了。
按说不管是修建堤坝还是开通河道,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了,现在黄河、运河各行其道,每年用于河工之上的钱粮,理应比用钱粮最厉害的康熙帝四十二年少。
而现在,康熙帝看到的,则是多。
即便揆叙有奏,将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康熙帝仍旧心有疑虑。
康熙帝在想,要不要将几个老臣给叫来连夜议事之时,就见站在御案旁的某个小孩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眸中弥漫上水汽,一看就是困了。
可不是吗,不知道吃了什么怪里怪气的怪味道食物,吃饱了这会子就想睡觉了。
德亨的确是困了,他觉着做皇帝真挺难的,因为没人敢跟他说实话,那个揆叙,明显是在糊弄康熙帝。
这不废话吗,送上来的账簿要是和皇帝所拨银两对不上,脑袋早砍了好吧。
谁这么傻,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康熙帝敲敲御案,引起德亨的注意,问德亨道:“德亨,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德亨:“……啊,臣不懂政务,不知道。”
康熙帝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讽还是讥,道:“你要是不懂,你能画出这张图来?说!”
德亨为难道:“臣真不知。臣只是看了几个数字,一时奇怪,画了出来而已。”
康熙帝:“嗯,能从多如牛毛的数字中精准的找出这么几个来,可不是‘只是看了几个数字’可以解释的,你在奇怪什么?”
德亨低下头,一会,才讷讷道:“臣只是好奇,每年,真的有必要,修那么多河道吗?”
揆叙缓缓睁大了眼睛,他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逝,立即又复于平静,但殊不知,康熙帝的一只眼睛,就盯在他脸上呢。
康熙帝:“具体说说。”
德亨:“皇上,臣真的不知政务,不知该从何说起。”
康熙帝:“那就从你看到的这本说起吧。莫要狡辩。你能在短时间内就将历年河工所费计算出来,说明你不仅有算术之能,还过目不忘,博闻强识。朕让你将图画出来,你没有再翻看折本,而是一气呵成将所有数字和节点都书画出来,可见你早已成竹在胸。德亨,御前奏对谨慎是好事,若是过于谨慎,就是欺君了。”
“朕命你说,你说就行了。”
康熙帝都这么说了,德亨只好说一下自己的浅见:
“皇上,臣第一天进南海子时候,是个雨天……”
康熙帝捧着一杯茶,点头,道:“春雨绵绵,有利春耕,是好事。”
德亨停顿一下,继续道:“……臣见海子墙沟壑纵横,黄水汩汩,这是雨水冲刷了黄土墙,带走了坚固墙体的黄泥之故。土墙上的黄泥随水流走,墙体变薄,若遇夏家风雨,或者大股洪水,这变薄的墙体,恐会坍塌。”
“德亨侍卫,皇上是在问河工之事……”揆叙拧眉不耐道。
“掌院大人,皇上并未有喝止,您着急什么呢?”德亨不软不硬回道。
康熙帝对揆叙挥了挥手,道:“德亨,你继续说。”
德亨继续道:“海子墙如此,想来日夜受河水冲刷的河堤也应是如此,也就是说,河堤每年有损,需要加护,是应该的。”
康熙帝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德亨看了面色舒缓的揆叙一眼,心下冷笑,继续道:“但每年维护河堤的钱粮,比修筑新河堤的钱粮只少两成不到,几乎和修筑一条新河堤齐平,那是不是说明,河堤绵软有如豆腐,年年修,年年散,修了跟没修也没什么差别?”
康熙帝皱眉。
德亨继续道:“臣正是奇怪在这里,这河堤到底是怎么修的,难道连两年都抗不过去?若是说农夫偷工减料,那大河之水可无怜悯之心,水也是多寡无常,河堤是怎么束住突增大水的?”
揆叙再次道:“德侍卫,每年春季修堤,是为了预防水大冲破堤坝,不能存侥幸心理,认为堤坝牢固,就放任不管,否则,就是将百姓置于危险之中。”
德亨笑道:“原来如此,德亨受教。”给了揆叙一礼,以表自己受教之情。
但是:“修堤防患于未然是应该的,那开河道呢?”
“康熙四十五年腊月,河道总督和两江总督联合上奏,说是要在淮安开溜淮套工程,还请皇上亲去阅视。我看了那封奏折,上面所需钱粮,竟超百万之数,结果皇上亲自去看了之后,当场诘问所有河官,到底是因何非要开此河道,不知当时掌院大人可在,若是不在,可阅览过皇上起居注文,还记得皇上的谕示吗?”
揆叙:……
他当时就在场,当然记得康熙帝说了什么话。
当时,康熙帝让所有随扈部院大臣、地方大小官员以及所有河工官员跪在行宫之外,来了一场露天朝议。
康熙帝当着所有臣工的面问河道总督张鹏翮:“尔何所见(你认为开溜淮套的依据是什么),奏开溜淮套。”
当时张鹏翮是怎么说的?
“我皇上爱民如子,不惜百万帑金拯救,群生黎民,皆颂圣恩。”
哈,这也是治河多年、素有廉洁之名的前刑部尚书说的话,居然当场给皇上戴起了高帽子。
皇上缺你这顶高帽戴吗?
果然,皇上亲自戳穿了这些大臣的贪婪心思,不过是以开河为名,捞工程款项,毕竟,康熙帝在河工上舍得花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面对康熙帝审视的目光,揆叙无言以对:“奴才愚钝,惭愧非常。”
康熙帝叹道:“官员巧立名目,贪墨河工粮银,朕心知肚明矣,只是……”
“只是太多了,皇上。”德亨继续道:“前几日,河道总督上了今年所需河道修护和新造减水坝所需,修护河道之需比往年只多不少,新造减水坝一丈高,但臣似乎在康熙四十一年的一封奏折中,看到此处已经有一减水坝?臣不懂河务,不敢妄言,此减水坝,是必须否……”
“皇上,您去年南巡,已亲眼看到,黄淮之水已大治,臣就是奇怪,每年,真的需要这么多河工钱粮吗?臣做了比较,每年竟有十之一二国库,都是耗费在河工之上……”
阿尔松阿已经麻了,他与德亨一起看的那些奏折,他一无所感,而德亨……
德亨真的,只是从奏折中,就看出了这么多吗?
还是说,他当真愚笨至此,问题都摆在他眼前了,他还一无所觉。
揆叙就是惶恐了。
河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满朝上下,门儿清的不少,就连康熙帝心里都清楚,但没人敢将事情挑明了说出来。
这个德亨,他是真敢说啊。
还有,皇上明知道河工有差,仍旧将人叫来细问,是不是预示着,皇帝终于,对河工贪墨之事不满了。
天,要变了?
康熙帝的确是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