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德亨:“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他们肯留下,协助我们将学校办起来,我会向皇上建议增加两国的贸易量。”
武器可以以协商的名义强自留下,若是强自留人,那就是国际纠纷了,说出去,会受到指责的。
德亨的目的是武器和人都留下,在这个基础上,财物贸易上面就是可以商量的了。
罗刹庙前,俄罗斯教士罗蒙洛索夫站在门内,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棍的外国老头站在门外,两人隔着一扇门说话,托合齐抱臂站在一旁闭目养神。
不知道是不是在忍耐听鸟语的烦躁。
德亨问阿灵阿:“那个门外的洋人是谁?”
阿灵阿:“葡萄牙人,耶稣会中国省副省会长徐日升。”
德亨:“啊,就是那个在中俄两国签订《尼布楚条约》充当翻译的徐日升?”
阿灵阿点头:“就是他。”
德亨:“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实际上,这个洋人,已经是肉眼可见的迟暮老人了。
他看上去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两个传教士发现了德亨和阿灵阿,纷纷停住了话头,这让想过去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的德亨扼腕不易。
托合齐站在原地没动,对阿灵阿点头,定定看了德亨一眼,然后甩袖、跪地,行了一个扎实的千儿礼。
德亨:“免礼。统领辛苦了。”
托合齐起身,昂着脑袋鼻孔朝天嚷嚷道:“为皇上办差,何谈辛苦。”
德亨点头,行,你敬业,你能耐行了吧。
徐日升跟阿灵阿行礼,阿灵阿用满语和徐日升介绍道:“这位是德公爷。”
徐日升鞠躬,给德亨行礼,用流利的满语气弱道:“老朽徐日升,请德公爷安。”
德亨一手上托,客气道:“您老也安。”
徐日升微微起身,佝偻着腰背,看着德亨笑眯眯道:“德公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风采卓然,名不虚传,老朽敬仰您已久了。”
嚯,这老头儿中国话说的真挺好的。
德亨笑道:“您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我也听说过您的大名。”
徐日升点头,看着罗刹庙,感叹道:“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朽行将入木,不是当年为皇上办差的时候了。”
德亨:“皇上会记得您的功绩的。”
徐日升摇头,在胸前比了个十字,轻轻道:“惟愿皈依我主的怀抱,功绩与我不过是浮云。”
德亨笑道:“于耶稣会应该不是浮云。”
徐日升:……
德亨道:“站在门外说话不成体统,都进去坐下说吧。”
罗刹庙内,一水儿的哥萨克人,他们打着赤膊,光着脚丫子,只着一条长到小腿肚的亚麻长裤,刷洗的刷洗,摔跤的摔跤,见到德亨他们进来,纷纷停住手,看着德亨的眼神如狼似虎,凶狠又悍厉。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伊凡脱掉了外套,只着一条丝质吊带长裤和亚麻衬衫,衬衫扣子敞开了上面两颗,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隐隐勃发的胸肌。
仍旧是长靴及膝,两只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毛发浓密的小臂。
他站在庙宇正殿前的台阶之上,歪着脑袋,勾着唇角,吊儿郎当道:“真是稀客啊,尊贵的大公。鄙人还以为在被贵国无情且不公正的驱赶前,再也见不到您的尊驾了,我亲爱的!朋!友!!”
德亨不解道:“伊凡,你似乎很委屈。”
伊凡的面容狰狞起来,他跳下台阶,朝德亨冲过来,托合齐立即上前,弯刀半出鞘,挡在德亨前方,同时下令:“拿下他!”
几个身着铠甲的步兵立即上前,将伊凡反绞双臂,按住他的脊背,使之半跪在地上。
一直看着的哥萨克人冲上来,但他们赤手空拳,武器都被收缴了,就只能被抽出长刀的步兵们组成战阵,分批围了起来。
双方气氛顿时激烈紧张起来,冲突一触即发。
徐日升跟德亨道:“德公爷,这些人,您可以将他们驱逐出境,但不能伤害他们。”
德亨点头应道:“您放心,只要他们不伤害我,我就会友好相待,保证不伤害他们。”
又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懂拉丁语缓缓道:“徐老,像您这样见多识广的智者,应该知道在一个国家的首都,蓄意武力伤害一位皇室成员,是多大的罪证吧?”
是罪证,不是罪过。
这里面的区别,足够以此为由引发一场师出有名的两国征战。
这很重要。
徐日升没有回话,他的腰更弯了两分,退后了两步。
这是表示臣服且敬重的意思。
德亨看向罗蒙洛索夫,同样用拉丁语道:“我希望,伊凡刚才的行为,并不是你们提前商议好的。”
罗蒙洛索夫嘴里苦涩,低头道:“并不是。”
德亨点头,道:“最好是这样。我相信你,基督的信徒。”
罗蒙洛索夫在胸前画十字,喃喃念了两句圣经,然后就目光灼灼的盯着德亨。
德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他的态度能改变现在的形势吗?
德亨这一番表现,可是看的阿灵阿惊奇极了,好在,他是带了另一个叫雷蒙的传教士翻译的,他将德亨和徐日升、罗蒙洛索夫的对话翻译给阿灵阿和托合齐以及其他人听,听的阿灵阿连连点头,看着德亨的眼睛异彩连连,托合齐也看一眼德亨,再看一眼德亨,又看一眼……
和这些俄罗斯人交涉,阿灵阿才是主官,德亨是来辅助的,其实是来给阿灵阿充当翻译的。
但现在看来,德亨完全可以为主官,他阿灵阿为辅也并非不可?
德亨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伊凡,上前两步,托合齐给他让出道路,但长刀并未还鞘,站在一旁警戒。
德亨毫不怀疑,如果伊凡再次暴起,托合齐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刀。
伊凡仰着头颅,他虽然表面平静下来了,但他的眼睛流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德亨看着他的眼睛,道:“伊凡,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伊凡讽刺:“哈?”
德亨露出难过的神情,问道:“伊凡,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火枪和手雷来京吗?中国境内安定平和,你们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的武器就能从蒙古草原走到京城的。我想,这一点,你们的前辈应该告诉过你们。你们从你们的前辈身上汲取经验,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你们又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武器呢?”
“还有这些…哥萨克人,我们不反对你们带护卫,但是,二百人的商队,有一百二十人是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兵?这难道是正常的事情吗?”
伊凡:“……哥萨克人…就是商队成员。”
德亨失望的摇头,道:“伊凡,你在欺骗我。”
伊凡:“我没有!”
德亨面色更加难过了,道:“伊凡,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战胜者,我们的军队战胜了准噶尔汗国,我们曾经和贵国签订过条约,有过谈判的经历……我们充分的了解并接触过,哥萨克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伊凡:……
德亨:“伊凡,明明受到欺骗的人是我,为什么委屈的人是你呢?我不明白。”
“伊凡,我需要一个解释。难道,我不值得你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将你当做我新结识的异国好友,我满心欢喜,并向皇子皇孙公主郡主王公们炫耀,以博得他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为荣……
我将你当做我的老师,向你学习你们国家的文字和文化,虽然我觉着你们国家的文化有些过于粗陋了,但我仍旧将你当做我的师长,发动我的领民们都来学习你们国家的文字,给与了你最高的崇敬和尊重……
你恐怕不知道,在中国人心中,师长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伊凡愧疚极了,他颤抖着嘴唇,躲闪着眼神,哑声道:“我知道。”
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是他们中国人的美德。
伊凡当然知道,京城里这些中国通传教士们都跟他说过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会无所顾忌。
他以为自己在中国找到了保护伞。
但很显然,这具保护伞,撑开一看,居然是漏的。
这让伊凡很恼火。
他想要寻求帮助,但现实是,他被囚禁了起来,并且,来审判他的正是他引以为自得的人。
恼羞成怒不足以形容他刚见面时的心情,但现在,他只有满心的羞恼,而没有怒了。
为自己的“卑劣”,他欺骗了一个纯洁的孩子。
哦,愿上帝宽恕他。
呼吸都放轻的阿灵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同情是怎么回事。
德亨让托合齐放开伊凡,托合齐一挥手,步兵松开了对伊凡的束缚。
托合齐自己也还刀入鞘,这个伊凡已经被忽悠瘸了,暂时不会想要杀死他们的德公爷了,呵。
德亨看着缓缓起身的伊凡,道:“伊凡,咱们谈谈吧,以国家的立场,进行一场审判,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将之当做是一场谈判。”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伊凡:“……我并不能代表使团和商队。”
听到动静出来并一直保持沉默的胡贾科夫插口道:“对,他不能,他没有资格代表我的商队。”
德亨对胡贾科夫笑了一下,然后道:“伊凡,我觉着你并不仅仅是一个商人,如果你和胡贾科夫一起,两手空空的去觐见你们的彼得皇帝,是你能见的到还是胡贾科夫能见的到?”
在胡贾科夫开口之前,德亨加了一句:“以你们的主起誓。”
胡贾科夫立即闭嘴了,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告罪。
伊凡:“好吧,我只是从我父亲那里分到了两个小村子做封地的小地主,我需要借债度日,即将破产,随着使团来中国,只是为了碰运气,看是否能大赚一笔,还清我欠的债务而已。哦,德亨,拥有一整座漂亮公府的你,是不能明白我的穷困和潦倒的。”
“我们皇帝委任的使团代表是莱蒙科夫,并不是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德亨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伊凡,你很好,”又加了一句,“比所有人都好。”
“哦”伊凡捂着脸哀鸣一声,崩溃的哭泣起来。
德亨:……
是不是火候太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