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阿灵阿应下:“嗻。”
说完国书,阿灵阿就想告退了,他和德亨此行要禀告的事情都说完了,但德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德亨也没有避讳阿灵阿,在康熙帝询问似的看过来的时候,德亨语气自然道:“臣得到了一些书籍和羊皮纸,皇上可有兴趣看一看吗?”
阿灵阿:您可真不避讳啊,真敢明说啊。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密奏吗?
康熙帝笑了,他道:“拿来看看。”
于是德亨从腰间挎着的布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筒和一本铅字印刷书,他从牛皮筒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和书一起,亲手铺在了御案之上,阿灵阿好奇探头观看。
康熙帝要他近前一起看。
德亨展开的一共三张羊皮纸,他介绍道:“这一份是至少有五个欧洲强国签订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系列,里面划分了国与国之间的领土界限,确定了和约国在国际关系中应当遵守的国家主权、国家领土与国家独立等原则;这一份是西伯利亚地图,上面标注了俄罗斯人来京路线;这一份是欧洲各国简略图;这一本是《伊台斯笔记》。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康熙四十二年,出使我朝的那一支俄罗斯商队。”
康熙帝摇头笑道:“印象深刻。彼得皇帝居然派遣一个丹麦商人,拿着俄罗斯国的国书,代表俄罗斯国家,出使大清,他是怎么想的?彼得这个皇帝,也太不讲究了。”
康熙帝摇头叹息,对彼得皇帝十分的不赞同,而且,从那以后,他对欧洲那些“小国”的兴趣大减,这样野蛮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草芥小国,有什么好关注的?
但现在看来,有些国家,还是有关注的价值的。
康熙帝抚摸着那份西伯利亚地图爱不释手,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在上面,说话都没有移开。
德亨的注意力都在那本日记上面,他笑道:“这个伊台斯,从大清回到俄罗斯和丹麦之后,写了一本笔记,从他向彼得皇帝申请作为大使出使东方的信件,到他为东方行所准备的货物、俄罗斯政府提供给他的借款、给您的礼金、还有给各部院的礼物、从莫斯科出发走西伯利亚、喀尔喀蒙古一直到京的路线,以及在北京见到的人,见到您的一言一行,他们在京享受到的待遇,从您手里带回去的礼物等等等等,事无巨细,全都记录在上面。
这本书至少以三种语言刊印发行,并流传欧洲各国。”
阿灵阿惊叹:“竟有此等异事!”他从未听说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德亨笑道:“这些外国人都有写笔记的习惯,就跟我们国家的儒生作诗著书一般寻常,他们不仅写,还会自费或者协议出版刊印,会有数不清的人购买这些笔记,然后了解我们国家的人、事、风俗、文化以及黄金……”
“皇上,东方已经不再神秘,有人揭露了她的面纱,展现她的美丽和富足了。”
而这,会招来强盗。
知道红颜祸水这词儿是怎么来的吗?
美丽,是一种原罪。
古今中西通用。
康熙帝:……
康熙帝“百忙之中”从地图上移开,奇怪的看了德亨一眼,沉默包容了他这句古里古怪的话。
看在地图的份上,就算现在德亨出言不逊他也不会生气的。
康熙帝留下了地图,然后让德亨将书本翻译成满文进上来。
德亨叹道:“皇上,您需要一位通洋文的儒生在身边伺候。”
康熙帝也叹道:“你其他上面千伶百俐的,怎么就汉学学不好呢?”
德亨:……
德亨无力道:“皇上,臣方……垂髫之年。”
是他不想学吗?
是汉学博大精深,不是他一天两天一年三年就能学的会的,唉。
阿灵阿忍笑。
起居注官徐元正记下“……通洋文儒生……”这句话,内心是翻江倒海的复杂。
最近这半月,他自出生以来的世界观经历了推翻重塑推翻重塑再推翻再重塑……的过程,就在刚才,已经再次碎成渣渣了,他不打算重塑了,就这么混沌着挺好的。
希望等他垂暮之年,能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自我吧。
不知道他现在去报那个俄罗斯学习班还来不来得及。
康熙帝也知道在年岁上面强求不得,只得下旨道:“召席文毓来觐见吧,就和俄罗斯人一起。”
德亨:“是。”
献完书,德亨终于可以告辞了,临走前,德亨悄咪咪跟康熙帝道:“这些得来不易,您一定要藏好了,千万别让任何一个俄罗斯人见到了,啊?”
徐元正:……
这一笔就不用记了,为尊者讳嘛。
看看旁边同为起居注官的海宝还在奋笔疾书,心道等回头要提醒他一下,将这句给删了。
他听说俄罗斯人的书都给烧成灰了,结果出现在德公爷手里,这批书到底是怎么回事,用脚指头猜都能猜的到。
康熙帝好笑道:“朕知道了,朕不会给俄罗斯人看的哈哈哈……”
德亨一想到皇帝藏东西的能力,就放心的和阿灵阿出宫了。
走在宫道上,阿灵阿问德亨道:“您那个布里亚特人回祖地的提议,是临时想到的,还是早就思虑已久?”
德亨:“伊凡说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阿灵阿想了想,道:“您知道为什么不给小儿开刃匕首吗?”
德亨:“……为什么?”
阿灵阿:“因为,他在学会使用匕首之前,最先伤到的一定会是自己。”
德亨:“你的意思是,我无知者无畏?”
阿灵阿笑道:“蒙古分内藩和外藩,以及八旗蒙古,每一个部族之间都曾经相互征战过,今天联盟对敌,明天就可能捅盟友后背一刀,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也就近些年,在皇上高超手腕调和之下,相对平静。”
德亨点头,道:“固伦公主和硕公主和硕郡主、县主们一批批的嫁去草原才换了如今的平静,殊为不易。”
阿灵阿:……
阿灵阿道:“此次西巡,奴才建议您能随驾,见一见各蒙古王公们。”
德亨有些不想去,他可是知道今年是什么年岁的,他不想掺和进去。
阿灵阿笑道:“说起来,您一手建了承德织造局,都不想去看看什么样子吗?”
德亨忙道:“您别瞎说,承德织造局怎么是我建的,您老眼昏花,不记得事情了?”
阿灵阿好笑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附议。”
德亨白他一眼,不再理他,疾步向前走。
阿灵阿紧走两步就跟上了,轻松的很,无愧于他三十九岁芳龄,阿灵阿道:“过几日就是八贝勒府上大阿哥百日宴,您赏脸去吃酒啊?”
德亨没好气道:“要是请我,八贝勒自会给我送帖子,用得着你来说。”
阿灵阿:“八贝勒一定会给您送贴的,只是您现在是大忙人,恐无暇去吃酒,奴才这不是先问一下您的心意,好去说给八贝勒听?”
德亨住脚,拧眉道:“你跟八贝勒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你替他张罗百日宴,要我说,你干脆不要做理藩院尚书了,去他府上谋一个长史的职缺去吧。”
阿灵阿对德亨的反感明显有些诧异,他只是说了一件家常事,至于引德亨这么大的反应吗?
德亨再次跟阿灵阿道:“我等他的帖子,要是有空我就去,没空就送礼物去,不用你管。”
说罢,不再理阿灵阿,加快脚步离开了。
要不是因为宫内禁止奔走,他一定要跑步离开,甩这个阿灵阿远远的。
被嫌弃的阿灵阿:……
第156章
德亨去罗刹庙找到伊凡, 将康熙帝要召见他和莱蒙科夫的消息告诉他。
伊凡得知能去皇宫陛见又激动又紧张,不住可惜道:“我的假发都被烧了,哦, 不戴假发去面见皇帝,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希望皇帝陛下不要怪罪……”
虽然没有假发,但伊凡在脸上扑了白粉, 两腮涂了两团红胭脂,还是涂的最鲜艳的大红色,穿着墨绿色燕尾服和及膝长靴,一走近一股混合着浓烈香水和汗液的怪味扑面而来,直接熏了德亨一个跟斗。
德亨离他三丈远,让他赶紧将这一身换了去洗澡,要不然他连皇宫都进不去,德亨如此告诫道。
莱蒙科夫也是一样, 他刚来京城那会还是四月末, 天气还没这么热,穿那么一身离得远远的, 别人还闻不到他身上的异味。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几乎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他们两个穿这么严严实实的一身,德亨光看着就替他们热。
德亨给他们提供了香皂、洗发药膏和牙刷牙膏,要他们将自己洗刷干净了,穿上材质轻薄的长衫和单鞋, 跟自己进宫。
德亨道:“既然来到了中国, 穿上中国的衣裳遵守中国的礼仪, 会更能搏得好感, 我想你能认同我的话,对吗,伊凡。”
伊凡挥挥手臂,嘟囔道:“感觉跟没穿一样,有些怪怪的,哦,当然,我当然认同,只是,素面朝天的,没有装扮,是不是太失礼了?”
“在我们国家,如果不戴假发入宫,是会被轰出去的。”
德亨:“我能理解你的郑重其事,这是好事儿,但是,你的假发不是被烧了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放心吧,我们的皇帝和蔼可亲,不会在意你的这点失礼的。”
伊凡挑眉:“和蔼可亲?据我所知……”他在德亨耳边小声道,“他是个傲慢装腔作势的家伙。”
前辈的日记几乎被他背下来了,伊凡得出了康熙帝是个装腔作势的傲慢家伙的结论。
在欧洲,随意谈论自家和别家的君主是言论自由,在中国,显然不行。
德亨:……
德亨看了一下四周,见没人在附近,也没人听到伊凡的这句话,就小声警告道:“你刚才这句话叫犯上,可以给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要拉到菜市口砍头的。”
伊凡唬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慌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德亨正色脸:“是真的,唯独在礼仪规矩这一点我不会骗你,这关系到两国的风俗差异。”
伊凡狐疑看着他,问道:“唯独?也就是说,你有在其他方面骗我喽?”
德亨很不文雅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催促道:“你再磨蹭下去,我只带莱蒙科夫进宫了?”
伊凡忙求饶道:“别嘛,我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嘿嘿……”
为表礼仪上的重视,德亨带着伊凡和莱蒙科夫走棋盘街,过大清门、天安门,从午门进紫禁城,一路上,德亨给两人介绍这座有三百年历史的两朝皇宫,两人听的津津有味,莱蒙科夫只被带着去过畅春园,没有进入过紫禁城,此时听德亨讲述这座恢弘神秘的东方皇宫,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站在棋盘街上,德亨指着两边的房舍建筑,跟他们大体说了下六部衙门、宗人府、钦天监、督察院、太常寺、通政司、翰林院、太医院等国家政治机构,然后带人去了礼部,接上席文毓。
马奇也在,他在和富宁安、马尔汉喝茶,顺便检查一下席文毓的陛见礼仪学的怎么样了。
马奇很看好席文毓,所以事无巨细的,马奇都亲自教他。
席文毓明显是将马奇当做自己的恩师了,站在马奇身边执弟子礼,毕恭毕敬的。
有马奇跟富宁安通气儿,席文毓提前一天来礼部学习陛见礼仪,如今走路、磕头、行礼已经很有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