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却又合情合理。
因为这里,本就是珍藏皇家典籍、档案的地方啊。
从《永乐大典》的第一章 引言中,德亨得知,这一套《永乐大典》是抄录的副本。正本,珍藏在南京皇宫当中。
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不过,有了现在皇史宬的这部副本,以后就会有康熙本,有武英殿刻录本,有油印本,有……
德亨觉着,这部消失已久的典籍,也该问世了。
表姐哈宜呼已经平安到京了,德亨原本打算好了要和她促膝长谈,谈一谈东南沿海是怎样一番风光,但现在,德亨已经顾不得她这边了,嘱咐好皇史宬员外郎一定看好了这里,德亨快马加鞭,朝畅春园而去。
按轮班次序,现在应该是德亨轮休时候,但德亨请见,康熙帝还是见了他。
一见到他,康熙帝就不吝嘲讽:“朕听说,你就差住在皇史宬了,怎么,终于想起来跟朕请罪来了?”
德亨先是一惊,后又窘迫不已,拿出厚脸皮来,来到康熙帝跟前,跪下,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折子放地上,双手扶着他的膝盖,仰头讨好请罪道:“皇上都知道了,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火眼金睛。”
看来,他没去文华殿,去了皇史宬的事情,康熙帝已经知道了。
原本,他来康熙帝跟前,打算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罪的,但一个照面上来就被“问罪”,也着实让给了德亨一个措手不及。
康熙帝拿书本敲了三下眼前的脑袋瓜,训道:“你就是那孙猴子……”
“永远逃不出您老的五指山。”德亨顺嘴接口道。
真的是很顺嘴,他在胤禛、叶勤和两位额娘面前,插科打诨耍贫嘴的时候,就这样顺嘴接俏皮话的。
这不习惯使然,语境到了,就这么顺嘴接上了。
接完,就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瞧着皇帝老头儿。
可能、也许、大概,皇帝是第一次被这样接话吧,也是愣了一下,又摇头失笑道:“怪不得胤禛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都被你模棱的溜滑,嗯,果然是个会凑趣儿的。”
德亨这会是真的大囧,康熙帝这话,就差明说他最会溜须拍马了。
可是,德亨为自己辩驳道:“恭敬,固然算诚孝,逗人开心,也是一种彩衣娱亲的孝道嘛,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这哑谜打的,外人听了,根本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
康熙帝却是点头道:“前两年,朕说朕膝下诸皇儿时,评价胤禛‘阴晴不定’,他吓的宫闱都没出,立即给朕上折子,再三说明,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已年过而立,早就改了以往不定的性情了,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再三跪请的,让朕收回那四个字。你倒好,朕说你会‘凑趣儿’,你直接跟朕辩驳上了。怎么,你还要跟朕去文华殿,让大学士们专门开一经筵,辩一辩孝经不成?”
德亨忙摆手道:“不敢,不敢,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可不敢跟皇上辩经,这不是鲁班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康熙帝拿书本再敲他脑门一记,心情很不错,道:“起来吧,跟朕说说,你在皇史宬,找到什么了?”
那几本特地挑拣出来,渤海冰封,北人渡洋南迁的折子,被德亨放在了最上头,现在,经过刚才这一遭,他心里直发突突,就将那几本折子放一边,转而将自己按照档案描述,和自己印象中的辽东半岛、渤海湾、山东半岛、朝鲜半岛、宁古塔地区的山川地图给拿了出来,展开,让康熙帝看。
康熙帝看着这张详细标注了地名和山川名字的地图,眼睛一亮,问道:“这是你从皇史宬里找出来的堪舆图?”
德亨:“不是,是我根据前明档案记载,画出来的。”
其实,他从皇史宬中找出来的图纸,另有别类。
康熙帝觑了德亨一眼,不信道:“这么详细,好似亲眼见过一般,真是你画的?”
德亨道:“只是根据先人记载画图而已,很简单的。这图也只是描绘出了大体的山川走势,具体城镇、要塞等,就没有绘出来。”
康熙帝摩挲着黑龙江、嫩江、鸭绿江、图们江、长白山等,颔首道:“已经很不错了,朕已经派擅长绘制堪舆图的传教士去绘制精确山川堪舆地图了,等绘制完了,就知道你这张图,缺在哪里了。”
德亨挠头:“皇上,您忘了,臣去找典籍档案的初衷了吗?”
康熙帝当然没有忘记,仍旧推拒道:“两邦相交,岂可儿戏,若是擅自占了他国土地,朕百年之后,史书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朕呢。”
德亨急道:“可是,臣已经听说了,就连朝鲜的使臣,都不知道他们的国界在哪里呢,而且,前明与朝鲜,也没有明确的边境线,先睿亲王多尔衮,还曾攻打下他们的国都汉城呢……”
这两日,大学士温达已经跟康熙帝汇报了他询问朝鲜使臣渔船过界捕捞问题,就连朝鲜使臣自己,都不能说清楚,沿海捕鱼船,到底有没有捕捞过界,以及,康熙帝问的那两个岛屿,到底在什么地方。
到底是离大清近呢,还是离他们朝鲜近。
他们朝鲜人都不知道自家国界在哪里,这怨谁啊。
“是罪臣多尔衮。”康熙帝纠正道,又说德亨:“看来你几天的记档没白看,连这等战事都知道。”
德亨:“皇上……”
康熙帝道:“不必再说。你那堆折子是什么?”
被打断了说话,又听见康熙帝问被他放到一边的折子是什么,德亨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了。
他有些后悔将这些折子带来了。
那啥,私下促狭着想一想也就罢了,等真的面对皇帝的时候,德亨就有些退缩了。
事关血统,拿到皇帝面前,让他看到、知道,真的好吗?
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岂知,康熙帝已经从他犹犹豫豫的面色上看出猫腻来了,吩咐道:“李玉,将折子给朕拿过来。”
德亨忙去抢,被李玉快手给拿走,然后放到了康熙帝手边炕几上。
李玉对德亨嘻嘻笑道:“德公爷,既然您都拿进来了,不给皇上看,可是不应该啊。”
德亨:……
康熙帝带上眼镜,翻开一张陈旧的折子,打眼一看:“嚯,明太/祖的批复折。”再看内容,挑眉,问德亨道:“这上面的奏报,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既然已经看到了,德亨就认命了,将其中一封折子抽出来,展开,给康熙帝看,道:“您得配合着这一封看。”
康熙帝拿过这份折子,仔细一看,沉吟道:“这是山东道巡抚的奏报折,说是有胡人迁入……”
康熙帝一顿,又拿起刚才看的第一封奏折,对照着来回看了一会,面沉如水,去看德亨。
德亨缩了缩脖子,讷讷道:“那啥,皇上,您看,这折子不让您看,是有道理的。”说完,就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
他刚才这话,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李玉简直好奇死了,德亨拿给康熙帝的这几道折子,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啊。
康熙帝一封一封看下去,直到将所有折子都看完,握着念珠,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德亨,冷笑,冷笑,“哼”“哼”的冷笑。
李玉缩了缩脖子,退的离皇帝更远一些。
德亨也悄咪咪的往后退,康熙帝冷笑道:“怎么,往日小嘴不是叭叭叭的说个没完吗?都拿到朕跟前了,怎么不说了?”
一拍桌子:“说啊!你到底作何想法,一五一十的给朕说出来!”
但凡德亨不姓爱新觉罗,康熙帝都要怀疑他是来颠覆他爱新觉罗江山的。
第216章
德亨被康熙帝这一巴掌拍桌子上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 反射性的就要往外跑。
那啥,这是他在胤禛那里养成的习惯。
“想跑,李玉, 把他给朕抓回来!”康熙帝怒极反笑,命令道。
李玉不仅将德亨给“抓”到康熙帝面前,给按跪下,还吩咐守门的侍卫们赶快将门给关上。
被吩咐关门的德隆手都哆嗦了, 望着多宝阁隔断内外间的视线不仅有担忧,都要惊恐了。
德亨,他不会有事吧。
他就说,德亨弄那朝鲜的事儿不靠谱,这下好了吧,出事儿了。
室内,康熙帝捏住了德亨脆弱的小耳朵,压低身子, 在他耳边阴恻恻道:“你今日要是不说个理由出来, 朕就将你的耳朵割下来。”
德亨双手护住自己被搢住的耳朵,脑袋随着康熙帝手上的力道迁移, 眼露哀求,战战兢兢道:“咱上回不是说了,辽东、宁古塔地广人稀,少有人烟,就、就是没人去占地儿,我就建议您迁山东百姓过去生活, 占地儿。
您说:那是祖宗龙兴之地, 怎么能让汉人占了。
我就对:说不定山东蓬莱人本就是咱们祖宗后代。
您让我拿出证据来, 还让我去文华殿翻阅典籍, 我…我这不就去了吗。”
“您要的证据我也找出来了,就是这些。”
康熙帝:……
“现在呢?你找出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他怎么记得,他要这小子找的不是这种证据?
德亨哭唧唧:“迁登州百姓去船厂守柳条边呜呜呜……”
康熙帝:……
这小孩儿,可真倔啊,都这样了,还不忘说他要说的话。
康熙帝放开小孩儿耳朵,下意识揉搓了一下手指。他是想给人一个教训,没成想,将人给教训哭了。
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大臣康熙帝见的多了,但眼前这个“小臣”,哭起来和那些大臣还是不一样的。
这纯粹就是一受欺负小孩儿的委屈哭法啊,让康熙帝看的稀奇不已。
真难得,在他面前有不带惶恐、惊惧、祈求等乱七八糟意味的哭法。
李玉十分想笑,但他不敢,揉了揉腮帮子,替康熙帝跟德亨解释道:“二十多年前,皇上迁瓜尔佳氏两支,去凤凰城一带落户,算是充实龙兴之地了。您看,您虑的,皇上早就想到了。”
瓜尔佳氏,发家之地就是辽东萨尔浒,现在的盛京,算是瓜尔佳氏的祖地,所以,为了确保盛京安全,康熙帝特地迁了瓜尔佳氏一族两分支,去盛京守龙兴之地去了。
德亨抹了把眼泪,抬眼觑了康熙帝一眼,还是坚持道:“盛京肥沃之地,和柳条边还是不一样的。”凤凰城就在盛京,算是在辽东半岛中段,和长白山、鸭绿江周边完全不是一个定义。
柳条边,就是在边界线上堆土壕,然后在土壕之上,插柳条,以做边界区分。
康熙帝又想去搢他耳朵了,没好气道:“你怎么就跟朝鲜干上了?”
德亨低头,讷讷道:“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说了。”
康熙帝冷笑道:“见风使舵,你小子变的还真快啊。”
德亨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哆哆嗦嗦道:“那、那我…铁骨铮铮一下?”
李玉仰头望穹顶,他想起了每一个在皇帝面前都小心翼翼不住揣度圣意的皇子们,可能、也许,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跟那些皇子大臣们都不同,没心没肺的傻大胆,才让皇帝特别的宽容他吧。
啊不对,按文人那套说法,德亨这样儿,应该叫做“赤子之心”。
皇帝就是知道德亨说这些话、弄这些事,真没其他小心思,也是真的为皇帝好、为大清好,就算皇帝生气了,也不真的跟他生气吧。
康熙帝的确没有真的生气,他只是意外加莫名的…难以接受。
从来没有人,不论是从祖宗、满清著姓大臣们,还是汉臣们,从档案的角度,给他点出这样一个事实来。
虽是无心之举(德亨:不瞒您说,我真是有心的),但这个事实,康熙帝并不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