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圣谕:
德亨,裕亲王说你和衍潢引神鸟乃是偶然为之,恰好被他看到了,求朕不要怪罪你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裕亲王慈幼,为尔等说情,朕也就不追究尔等之过了。德亨,你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 莫要害了阖家的性命。
胤祥:“德亨, 接旨吧?”
德亨:……
德亨双手伏地叩头,道:“德亨接旨, 谢陛下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应该是这样说的吧?没错吧?
众人:……
这孩子一定是戏文听多了,不过,也大差不差了。
胤祥:“……都起来吧。”
延信带头起身,胤祥微微弯腰,对也从地上爬起来正习惯性拍拍膝盖上沾着的泥土的德亨道:“德亨, 呼唤圣上要称皇上, 不是陛下。”
陛下那是汉人的叫法, 他们满清子民称的是皇上。
德亨:“……皇上之德堪比秦皇汉武, 既与大能大贤之皇比肩,为什么不能叫陛下呢?”这话就很狗腿。
“不过,德亨以后会记得叫皇上,不叫陛下了。”
胤祥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此时就在德亨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个指瓜嘣儿,道:“嚯,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又板着脸吓唬他道:“你才脱罪,小心祸从口出,再将你关起来。”
德亨忙双手捂住嘴巴,还摇了摇小脑袋,表示他以后绝对不多说话了。
胤祥自觉得到了吓唬小孩子的乐趣,就满意的点点头,对胤祐胤禩和胤禵道:“走吧,事儿办完了,咱们该回王府了。”
延信和额尔赫布忙伺候着几位皇子回王府,胤禩略略留了两步,将一个羊脂玉的扇坠送到了德亨手上,道:“这是从冯多金那个奴才那里搜出来的,拿好了,下回可别让人夺了。”
德亨握紧了扇坠,真诚道谢道:“谢谢贝勒爷照顾。”
那天胤禩提出让延信和额尔赫布看管叶勤一家,而不是在王府里空一个房间,将叶勤一家给关进去等康熙帝的旨意,德亨心里是承他的情的。
叶勤一家就住在附近,胤禩让额尔赫布看管叶勤一家,意思就是叶勤一家可以回自己家里等着,只要不出门,就算是看管了。
当时在场的,除了衍潢和保泰世子,就胤禩爵位最高,他的身份也最尊贵,他说这话,只要保泰同意,其他人都不会有意见。
所以,当时出王府后,叶勤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敢置信的“咱们这就出来了”,他也同样以为,在神鸟这件事弄清楚之前,他们一家不会轻易的就能出了裕王府。
胤禩捏了捏德亨的耳朵,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赞语就追上前方的兄弟们,离开了叶勤家。
叶勤劫后余生的将儿子抱起来,和纳喇氏道:“终于过去了。”这三四日,白天里在众人面前他看着就跟没事人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多么煎熬。
纳喇氏冷眼瞧着出门看热闹的邻居们,扬着下巴幽幽道:“是啊,终于过去了。”
邻居们对上纳喇氏的视线不免有些讪讪,不过,也都上前跟叶勤道恭喜,毕竟不是谁都能得了皇上亲口口谕的,还是皇子亲自来宣旨。
叶勤满面愁容道:“裕亲王新丧,这喜从何来?唉,不瞒诸位,叶勤日日在佛前为裕王爷祝祷,祈求他能往生极乐呢。”
说完,就摇头晃脑一脸哀愁的抱着儿子带着妻子进门了,陶大无情的将所有人的视线遮挡在了大门之外,当然也包括讷尔特宜的。
讷尔特宜小声嘀咕道:“真无情。”
当阿赖“嘁”了一声,幸灾乐祸道:“这家伙无情无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你十年如一日的惦记着。唉,哥们儿,你老实说,半夜有没有爬过叶勤家的墙头?你们可是邻居呐,就隔了一道墙。”
讷尔特宜一把搂住当阿赖的脖子,阴狠道:“咱们也是邻居,今夜爷去爬你家墙头如何?嗯?”
当阿赖被他勒着脖子勒的直翻白眼,一面狠劲的扒拉着他不住使力的胳膊,一面求饶道:“不敢了,兄弟,可不敢胡沁了……”
讷尔特宜松开他的脖子,在他的胸脯上拍了拍,道:“等我家那口子生了,请你来家里喝喜酒啊……”
说完,就一步三晃的往胡同口走去,他也要去裕王府帮忙。
当阿赖等讷尔特宜走远了,才狠狠在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个走旱路的孬货,生的出儿子才怪,还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拿的过来吗你。”
骂完,又看了眼叶勤家的大门,摇着头回自个儿家去了,那天晚上他要是给叶勤开了门,借了马,是不是今日他就是叶勤家的座上宾了?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接下来几日,所有宗室王公大臣、或者说这满京城的首要之事就是为裕王爷办理丧事,头一日是直郡王和太子到裕王府主理丧事,诸皇子、王公陪同,第二日,御驾回京,康熙帝从东直门进城,没有回宫,御驾直接来到裕亲王府,到裕王爷灵柩前致奠,哀痛恸哭至昏厥。
紧接着,皇太后亦摆驾裕亲王府,哭了一回便宜儿子之后,顺便将康熙这个皇帝儿子给接回宫中,众位大臣们才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回宫后,康熙帝也没有回乾清宫,而是来到的景仁宫继续悼念兄长。
景仁宫是康熙帝出生的宫所,即便他后来住进了乾清宫,这里也一直空着,此时他又居住进了景仁宫,亦是在告诉世人,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失去兄长的可怜弟弟,而不是一国之君的皇帝。
在裕王府的时候,康熙帝就下旨,要所有正白旗王公都穿孝衣,所有同为正白旗的皇子也要穿孝衣,不同旗的,诸如皇长子、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也就是说,所有封爵的皇子,都要穿孝服为皇伯父裕亲王福全服丧。
第二日,康熙帝又亲自至裕亲王府,这回除了哭灵之外,他还有了精力问询了一番宗人府操办亲爱的哥哥的丧仪议程。
去年正月才袭了父亲简修亲王雅布爵位的现任简亲王雅尔江阿同时继承了雅布宗人府的差事,目前代掌宗人府,此时康熙询问裕亲王福全的后事安排,雅尔江阿御前谨慎奏对,详陈条程。
康熙听了之后,又在奠仪上加重几分,然后突然问道:“听说裕亲王妃犯了痰迷之症,可有好些了?”
康熙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如死水一般宁静异常,感觉角落里的风扇都已经停止了转动,要不然怎么连风都感觉不到了呢?
康熙帝没有询问裕亲王妃是怎么突然就得了痰迷之症,而是问她的痰迷之症是否好些了,这就是默然了她确实有“痰迷之症”,现在问好些了吗,这可让人怎么回答?
雅尔江阿倒也沉得住气,宗人令从他祖父,第一任简亲王就在他家流传,到了他这里也不会出了纰漏,所以:
“臣让太医院的太医给裕王妃诊断过,一用药物皆从宗人府出,药还没停,想来是还没好?”
裕王妃这病是好还是不好,您给个准话。要说该好了,咱立即就给她“停药”,要是惋惜,咱就继续给她吃药,您是皇帝,您给个准话吧。
康熙帝沉吟半晌,叹气道:“她这是老雁失偶,一时难以接受,才犯了旧疾,罢了,要太医院派个稳妥的太医好好医治吧。”
雅尔江阿:“臣遵旨。”
好了,这个裕王妃算是完了。让你闹,看吧,闹砸了,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吧。
康熙又问道:“衍潢呢?裕亲王不是说要他帮着引神鸟的吗?他人呢?朕怎么没看见他?”
雅尔江阿:“因为裕王妃犯痰症之时,衍潢也在,许是被吓着了,显王府的老王妃看他看的严实,让他在家遥祭呢吧?”
康熙:“两府就挨着,去个人将他叫来给裕亲王磕头哭灵,裕亲王吩咐的事也不能落下。”
随驾诸皇子及众人:……
雅尔江阿就很镇定:“臣遵旨。”不管康熙帝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并且很快做出回应。
先是出去吩咐左右立即去叫衍潢来,又回到御前,继续听命。
第42章
就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德亨曾经引神鸟的事情一般, 尤其是在知道康熙帝一连两天都亲至裕亲王府祭奠,叶勤就缩在自家小院里,闭门谢客, 深居简出了。
额尔赫布没有来通知他让他去裕王府帮忙,他也就当忘了这回事。
好在夏天菜蔬丰富,德亨插了几头大蒜在瓦罐里,这几天长出了青青的蒜苗, 每天割了都够炒盘五荤菜的,福顺也每天大清早一开栅栏就命家中奴仆给妹妹家送蛋送奶送菜送水果送精细米面……
是以,即便一家子不出门,叶勤家也没短了吃喝。
天气热,忌了大鱼大肉正好清理肠胃,一家子过的倒也惬意。
七月初三这一天,裕亲王福全停灵已经满七日,该出殡了。
也是在出殡这一天, 裕王府的丧音达到鼎盛, 康熙帝和皇太后亲至王府,送福全最后一程, 等丧音慢慢远去,叶勤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终于,要结束了。
等皇上回宫之后,裕亲王府进入孝期,他们家就可以继续过平静且安生的日子了。
然后, 就在裕亲王出殡的第二天早上, 叶勤一家正在用早膳的时候, 叶勤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还是陶大开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衍潢,身后只跟了一个面生的奴才。
衍潢:“德亨在家吧?”
陶大:“……容奴才去通禀一声……”
“是谁来找我?”已经吃好了的德亨耳尖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开口大声询问道。
衍潢听到了,就不由分说的推开陶大,一面进门向前走一面笑道:“是我,衍潢。”
刚转过影壁,衍潢前进的脚步就陡然停了下来,哈,他来的不是时候,人家正在用早膳呢。
衍潢忙半转身避了开去,嘴上僵硬道:“唐突了,唐突了。”
方才醒悟到自己不经人通禀就擅自进了人家家门,实在是非常失礼的行径。
叶勤见到是衍潢,忙起身殷勤客气的寒暄道:“不知王爷来访,叶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若是旁人,这样在人家用膳的时候冒失的闯进来,叶勤是一定会生气的,但这是衍潢,是为他儿子抗下所有的大好人,叶勤自然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衍潢站在院子里手脚有些微的局促,侧身胡乱对叶勤拱了拱手,眼睛执着的盯着院子一角的索罗杆,嘴上不住打哈哈道:“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本王在这里略等等就是了。”
叶勤怎么会让衍潢等,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就道:“这就太失礼了,德亨,陪王爷去后院走一走,等前院收拾好了,再请王爷过来喝茶。”
德亨就上前拉住衍潢的手摇了摇,眨巴着大眼睛促狭道:“尊贵的王爷千岁,小的带您去逛逛小的家的后院好不好?”
衍潢:……
衍潢是真的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出来,笑声一出,就觉着又失礼了,强忍着捧腹笑意,道:“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哈哈。”
叶勤也笑嗔道:“犬子淘气的很,王爷多担待一些。”
衍潢:“无妨,无妨哈哈。”
两人就手拉手一脚前一脚后嘻嘻哈哈的绕过正房朝家中狭窄的后院而去。
还是个孩子呢,叶勤不禁在心里想道。
后院里,粉的红的茜红色的蔷薇花爬了满墙,已经开到强外头去了。
衍潢当先赞道:“好花。真正是‘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谁家院’,你家这后院瞧着不大,确是另有乾坤啊。”
德亨诧异的看了眼这个十三岁的满族小王爷,原来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个不学无术性情跋扈的小纨绔。
《牡丹亭游园》里面这两句,他此时此刻用在此处,就很恰当。
可以说是恭维了。
《游园》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后面是,“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衍潢要是真将这后一句说出来,德亨说不得就要将他赶出门去:哈,我好心带你来参观我家后院,结果你却说我家是废墟,你家是王府你是王爷你了不起啊,走走走,我家不欢迎你!
但衍潢没有,他只取用了“姹紫嫣红”这句赞美繁华盛开的美景,然后问:这样欢心愉悦的美事谁家才会有呢?
他现在正站在德亨家呢,这样愉快的事情当然是德亨家才有的了。
让德亨听的心花怒放。
德亨不住开心道:“是吧,是吧,凡是来过我家后院的,都夸我家的花儿开的好呢,只不过他们都没你有学问,说的话没有你说的好听,”又故意问道,“你说的这两句诗真好听,是谁写的?能写出这样好听的诗句的人,一定是个十分有名气的大诗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