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这得有一斤了吧?
芳冰问道:“老板娘,有小碟子吗?”
小妇人拿了一个粗瓷碗过来,道:“只有碗,没有碟子。”
德亨道:“有碗即可……”
那老翁是杂货铺老板,早上客人少,又有他儿子看铺子,在等面好的间隙,他就陪着德亨说话。
德亨请他坐下,他不敢和德亨坐一桌,就拉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坐在了德亨对面。
德亨看着他光洁的下巴,笑问道:“您老怎么没留胡须?”
老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呵呵道:“这是从码头上传过来的,说是能防病,小老儿就给刮干净了,别说,真清爽不少。”
德亨好奇:“刮胡子能防病?这是什么说法?”
那豆花汉子就隔着街道喊道:“刮了胡子,不招害虫,可不就防病了吗,就是那帮子海帮传出来的,要我说,纯属瞎说,您看这些老少爷们,谁没胡子,也没见谁就得了病了。”
老翁也不做辩驳,只呵呵的笑,还怕德亨听不懂,详细解释道:“海帮的人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一出海,好几个月回不来也是寻常。在船上过活,什么都没有,不像咱们岸上的,在自个儿家里拾掇自己,给自己梳发、打理胡须,他们在船上,留了胡子可不就要生虫吗。听说这两年来了一个海上大官儿,让凡是出海的,都要将头发胡子剃干净,这样瘟神就找不上来了。”
豆花汉子不知道是耳朵尖,还是有人给他传话,此时就杠道:“以前他们也是年年出海的,也没将胡子剃干净了,怎么也都平安回来了呢?”
老翁摇头道:“后生瞎咋呼,不懂事儿,公子别介意。”
德亨笑道:“无妨。您说的那位海上大官儿,是谁?”
老翁笑道:“小老儿怎么会知道大官儿是谁,不过,咱去码头进货,也听打鱼、卖鱼的渔民说过,自从这位大官儿上任后,现在日子好过不少。想来,应该是个好官儿吧。”
他就是听说了那位海上大官儿是个好官儿,就也学着出海的汉子们将嘴上的胡子给剃了,想要沾些好运道,也让自家日子过的更好些。
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芳冰此时就点头笑道:“那定然是个极好极好的官儿的。”
老翁和那陪着中年妇人做面的老妪就都笑了起来,道:“咱们升斗小民,就盼着这样的好官儿呢……”
德亨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问这些寻常百姓,当地官员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心里认为的好官儿,也没打听这里有什么不平事儿……
这容易给他们招祸。
他就只是听他们话些家常,应和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车轱辘话,平平常常的一个早上就这么过去了。
第290章
按照之前说好的, 德亨吃到了想吃的面,给了那中年妇人一吊钱做谢礼,没吃完的咸菜也没浪费了, 从老翁的杂货铺子里买了几个食篮子,一个装大海碗的咸菜,另几个装小妇人的馃子。
另又挑了几个看着别致的小玩意儿,照顾一下这老翁的生意。
由于德亨在小妇人油炸馃子摊子上用早点, 导致没人来她摊子上买馃子,德亨就将她摊子上的馃子包圆了,又给了她二十文钱,谢她提供了案板和面粉、菌菇等菜蔬。
三个大老爷们儿吃的面可不少。
小妇人既卖了馃子,又得了谢礼,感激不尽,因为得的谢礼并不多,旁的食摊老板都恭喜她, 也并不艳羡。
临走时候, 德亨又给那老妪五文钱,一是请托她给那未见面的咸菜老板再送两文钱, 算是买了他的粗瓷大碗,剩下的,算是她的跑腿钱。
老妪可没儿子那么意气,喜气洋洋的接了下来。
三文钱也是白得的呀。
吃饱喝足,又沾了烟火气,德亨一手折扇遮阳, 一手小菜篮子晃晃悠悠, 心情很好的朝隆裕酒楼而去。
走出这条小食街, 芳冰回头望了下, 见着条街上的摊子老板和食客们都还在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就转回头来,对德亨道:“主子怎么不多赏他们些个?”
几个铜子儿,就打发了,芳冰觉着些许寒碜。
他们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金子银子。
德亨笑道:“福祸相依,我给了,倒是满足了我的慷慨欲,对他们来说,骤然发财,恐会招来祸患。”
德亨相信,他在这条街上逗留大半个上午的消息,已经传去有心人那里去了。
对这些小民来说,平平淡淡就是福,他们无权无势,经不起风浪的。
芳冰可不这么想,既然那些草民能让他们主子欢心,自然是有功该赏,但主子没赏,又给了他解释,他也就不多操这个心了。
一条小食街,是这福州城内最不起眼的所在,真正繁华热闹的,是通往福州码头的四象大街。
一走进四象大街的牌坊,入目所见,皆是绫罗裹身,衣冠楚楚之人,齐列道路两旁的,是挂着白幡黑字各色书体砌着台阶的店铺,德亨三人一出现,站在各家店铺前揽客的吆喝声陡然升高三分。
无他,众人招子一打量,就知道这是三位荷包鼓鼓的大主顾。
是不是肥羊,还要再看。
让德亨稀奇的不是各家店铺里摆的琳琅满目的货物,而是蹲在墙根乞讨的小乞丐们。
在那条简陋的小吃街,德亨没见到讨食的乞丐,进了这繁华大街,他倒是见到了。
数量还不少。
而且,看大体年纪,应该都是十岁往下的小孩子,青少年和成年人、老年人都没有。
陶牛牛也挑眉,道:“不成想,这福州城还有这么多的乞丐,还都是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士绅还有几分良心。”
贩卖人口嘛,第一个抓的就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和黑户。
尤其是小孩子。
这两年,小孩子可是和卖去做苦力的大人一样值钱,这福州城竟然还有这么多小乞丐,只能往当地士绅还有些慈悲心,不以幼童买卖上想了。
芳冰打着怀疑一切的心理,猜测道:“可能是有其他原因。”
陶牛牛猜也是,刚才那话,也就是随口一说,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三人人手提着食篮子,陶牛牛和芳冰更是一手提了两三个,浓郁的油炸馃子味道传出来,引的墙根的小乞丐们鼻翼翕动,却是没人敢上前讨要。
什么样的人能讨,什么样的人要躲着走,他们心中自有一本账。
但,凡事都有例外。
芳冰看到他们盯着自己手里食篮渴望的眼神,便想将他们从那小妇人摊子上买的馃子施舍给这些无以饱腹的乞丐们。
反正这些油馃子并不好吃,他们主子不会下一顿还想吃吧?
不如干脆施舍了。
也不算浪费粮食了。
正要开口提议,眼前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蹿到了他们跟前。
准确的说,是德亨的身前。
芳冰心登的提起,要开口提醒,可惜已经晚了。
德亨人正一边兴致勃勃的看街景,一边施施然走着路呢,不妨突然蹿出这么个……小孩子来,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脚还未落下,就紧急收回。
再定睛去看,面前空地上,已经坐着一个腮上挂泪的小孩儿。
这可怜巴巴的小孩儿衣衫褴褛,脸蛋儿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看着像是一个小乞丐。
陶牛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站在德亨身后,德亨后退同时,他踏步上前,站到德亨身前,同时出口喝问道:“什么人!”
待看清楚是这么一个小孩子,不免有些错愕。
德亨看了一下那个泪盈于眶的小乞丐,又瞥了眼蹲在墙根处木呆呆看着人群的小乞丐们,挑眉一笑,对两人道:“走吧。”
说着,抬脚就要绕过这个小孩儿离开。
芳冰见是这么个小乞丐,猛然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来,诧异问道:“不施舍吗?”
芳冰是内侍,他于宫廷礼仪和人情世故十分精通,是德亨离不开的左右手,但于江湖上的一些小把戏,他或许听说过,但若是不设防的遇上了,他就反应不过来了。
他看到了这样小的孩子,还穿的这么褴褛,人也脏兮兮的,就当寻常乞丐看了。
同时心下疑惑,他的主子德亨可最是乐善好施的,怎么这样可怜的小孩子摔倒在他面前,他竟无动于衷。
就这么视而不见的走了?
这可跟他平日为人行事大有不同。
这么一幕下来,路过的行人也都放慢了脚步,眼睛都落在了路中间的德亨三人和那个小乞丐身上。
他们可不像小食街那些贫民,看到德亨畏手畏脚的不敢靠近,他们亦是绫罗缠身,不仅敢驻足光明正大的打量德亨三人,还聚堆对这三人指指点点的呢。
大体就是这三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成想,撞到人竟想一走了之?
就算撞到的是乞丐,也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你身为富贵人家的善心的?
你见到孤弱幼小,难道不该施舍救助一番吗?
陶牛牛听到这些议论声,沉下脸,就要喝止。
德亨反倒微微一笑,对越来越有围观势头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请观此孩童,与那墙根处乞食的乞丐们,有何不同?”
随着德亨手势指引,通向墙根处的人群分开一条空隙,好让众人将还坐在地上的孩童和墙根处乞讨的小乞丐们看的清楚,好做比对。
一个年轻公子迟疑道:“好似这小…孩儿胖了许多。”
他本想叫正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儿“小乞丐”,但眼神转过一回,做过对比之后,这声“小乞丐”便再也叫不出来了。
无他,路中间坐在地上的这个小乞丐,虽然穿的褴褛,脸和露出的半截小胳膊上也都跟个花猫似的脏兮兮的,但是,那充盈着神采的眼睛,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藕节似的小手臂,圆乎乎的小身板儿,跟墙根处那几个摆着破碗扎堆乞讨,浑身散发着腐臭味儿,脸颊、身体都干瘦的跟麻杆儿一样,浑身找不到半两肉的真正小乞丐截然不同。
这年轻公子一开口,人群指点对象一下子就变了,变作了那个似是受惊,还坐在地上不起来的小孩儿身上。
明晃晃的碰瓷儿啊这是。
就是不知道指使这孩子来碰瓷的大人是不是隐藏在他们当中。
小孩儿见到此阵仗,眨了眨眼睛,张嘴嚎哭起来。
干打雷不下雨,可是比刚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样子假多了。
德亨:……
德亨原本是要上前先哄一哄他的,但看他这一套下来,似乎很熟练的样子,也就无需他去哄了。
德亨忽略过他,只对人群抱拳,大声道:“不管是谁为难某一个外地人,但拿一个孩子来设陷阱,未免太过损阴德了……”
“就是,就是。”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的阴招儿,还被人识破了,也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