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这不是德亨不得人心, 管束不严,手下衙门跟个筛子似的,任人进出。
而是八旗本身性质,决定了八旗人,不止一个主子。
每一个旗人,如果是公中佐领中旗人, 那他的主子是皇帝, 但皇帝可不会有闲工夫管你, 所以, 这个公中佐领旗人的主子,就是管束他的佐领,不管是服兵役,选任笔贴式,还是读书科考,儿女嫁娶……全都逃不开佐领的直接控制。
如果是有了旗分的旗人,那这个旗人的主子,就是旗主,这个时候,旗人就有两层主子,一个是直接主子佐领,另一个,就是他和佐领共同的主子,旗主。
就说杨琳,已经官至两广总督了,他的主子仍旧是胤礻我,而不是康熙帝。
三节两寿,他不仅要向自己的佐领送礼,还要向旗主胤礻我送孝敬,而胤礻我这个旗主,也知道杨琳是块肥羊,薅起羊毛来毫无顾忌,别人也都当寻常,只是羡慕十阿哥有这样能耐的奴才,而不会去参他一本。
再说马奇,当年康熙帝为什么要特地示意马奇,在立新太子时候不要说话,投选票也没他的份儿,就是因为马奇的旗主是胤禩,马奇不能投其他皇子,让他去选,那不是给胤禩作弊,增添助力吗。虽然最后马奇也没逃脱了被裹挟就是了。
再再说胤禛和年羹尧这对主仆,自从胤禛被封亲王,年羹尧一家所在佐领被划分给雍亲王,年羹尧的主子就变作了胤禛。
一开始,估计年羹尧是不习惯的,他少年读书,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娶了纳兰容若的女儿为妻,官途上也是一路从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检讨、翰林院侍讲学士兼起居注官、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巡抚、总督顺顺利利的升上来,靠的全都是父兄的托举和自己的本事,跟胤禛有半毛钱关系吗?
所以,初初开始,年羹尧对胤禛那是鸟都不鸟一下,别说三节两寿礼物了,就是平时去雍亲王府拜访,都是少有。
等他任了四川巡抚,那更是“逍遥法外”了,以至于胤禛忍无可忍,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想收服年羹尧为己用。
就在五十八年,胤禛特地手书一封让手下奴才送去四川,“训斥”年羹尧目无主上,年节没有问候,王府有喜事、大小主子生辰等更无礼奉上:
“……妃母千秋大庆、阿哥完婚之喜……而汝从无一字前来称贺。”
“……汝父称奴才,汝兄称奴才……而汝独不然者……又何必称我为主!”
这一封手书,就相当于,逼迫年羹尧赶快站队。因为,在这一年,弘晖去战场了。
我不管你年羹尧是在四川还是在青海,你必须保我的儿子、你的少主,建功立业,平安顺利回京。
自此,胤禛先后动作,他以已经以老乞休的年遐龄年高为理由,令远在四川的年羹尧,将10岁以上的年家子侄全部送往京城,替年羹尧尽孝:
“自今以后,凡汝子十岁以上者,俱着令来京侍奉汝父!”
就在去年,正任安徽布政史的年希尧突然被参,京中左都御史去查证后,议年希尧革职,康熙帝允准,于是年希尧就带着家小收拾包裹,回京老实宅家里画画消遣了。
这里面的具体始末因由不做探究,结果就是:
你年羹尧要听话啊,咱们主仆两个一心做事业,我好,你也好。
康熙帝会任由胤禛这么做吗?
年遐龄是从湖广巡抚位置上退的,年希尧是安徽布政史,年羹尧更是四川巡抚,且很快因为配合大将军王胤禵在西北用兵,升任川陕总督,父子三个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你如此安排朝廷命官和家眷,可有问过皇帝否?
哈,胤禛根本不用提前跟老爹禀报。
这是他自己的奴才,他要怎么安排,谁能说什么?他又不是没分府的娃娃了,不用事事都跟老爹报备。
所以,康熙帝对胤禛的举动,完全,没有,任何的意见。
这就是旗主的分量。
对旗人来说,旗主最大,其次,才是皇帝。
就算像年羹尧这样,你一心向皇帝,皇帝自己还要先考虑自己的旗主儿子呢,你年羹尧这个奴才要往外站。
更何况德亨这个临时上官。
如果你有一个声名赫赫的旗主,别说听话了,说不得德亨还要反过来巴结这个旗人呢?
所以,海运衙门中有为所欲为之旗人,真的,太正常不过了。
吴琼口中所说的那个和他接触的“北边人”,是自作主张养了青龙帮这个肥鱼,还是受了哪个主子的指使,就有必要查一查了。
对张大奎来说,要查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海上巡逻官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对德亨来说,他手上有旗人籍册,查起来就很容易了。
德亨他们在船上,不可能随身携带旗人籍册,但芳冰和陶牛牛对德亨手下势力都做到了了如指掌,两人头对头,一边回忆一边商量着在纸张上列出名录。
海运衙门这一批旗人,来历还真挺广泛的,上到皇子旗主,有二、三、四、五、七、九、十、十二、十三、十六、十八……
嚯!这些个皇子中,除了大阿哥胤禔,几乎全齐活了。
芳冰都忍不住问德亨了:“您就这么招这些皇阿哥们稀罕啊?”
德亨看着这头一梯队的皇子们开始犯愁:“这目标也太广了吧,他们怎么送了这么多人来我这里?这可怎么锁定。”
陶牛牛指着下一梯队的名单中的一个,道:“不一定是上面这些皇子,您看这里,安王府……”
芳冰:“安王府早没了。”废太子之后,没几个月,康熙帝就将安郡王府给端了,现在根本就没有安郡王一说了。
陶牛牛:“八福晋还在呢,主子还在,奴才们就散不了。说不得就是八阿哥收拢了安王府旧部?”
自从上次病鹰事件以后,八阿哥胤禩就被康熙帝差不多一撸到底,更是勒令他所分旗分的都统接管胤禩的佐领,相当于是堵死了胤禩向下命令的通道,让他无人可用,无财可揽。
胤禩维持这么大一个王府,他是要生活的,若是接手了早就被康熙帝废黜的安郡王府旧部,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德亨摇头,道:“不可能是八阿哥。”
陶牛牛:“您有证据做判断吗?”
德亨:“直觉。”
陶牛牛&芳冰:…!!!
就连一直不参与讨论的张大奎都投来异样的目光,觉着这位主儿,聪明是真聪明,就是有时候吧,感情用事也是真的。
德亨理直气壮的,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你们不懂,我跟八阿哥那可是忘年之交,我上次已经跟他明说了,让他以后不要再算计我,他答应了。”
就送病鹰那次,康熙帝发了好大的火,连着德亨一起骂,骂完,还幼稚的派遣李玉和赵昌一起,亲眼看着他去和胤禩做交割。
那次,他们可是和胤禩交割的干干净净的了。
陶牛牛不敢置信脸:“他答应了,您就信了?”
德亨:“为什么不信,他能被叫一声‘八贤王’,想来信誉是有的,且,他从始至终,也并未真的算计到我什么。他既然答应了,我就信他。”
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陶牛牛更是直接问德亨:“那您以为,驭使青龙帮的,会是谁?”
德亨挠了挠头皮,叹气道:“说不好,感觉谁都有可能,算了,这人既然有所图谋,一次出手不成,定还有下一次,等线索多了,再做判断吧。”
张大奎突然道:“青龙帮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帮派,就算现在在福州城有了一席之地,那也是一个地方上的小帮派,如青龙帮这样的帮派数不胜数,它是凭什么被看上的?”
德亨挑眉:“你有猜测了?”
张大奎:“有一种可能,青龙帮是被举荐的。”
陶牛牛和芳冰都面面相觑,反倒是德亨,若有所思。
张大奎做解说,道:“江湖帮派,为了守望相助,都是有所联系的,尤其是在某个有名望的帮主整寿时候,都会以贺寿之名,齐聚一堂,断一断公案,交换一下信息,联络联络情分,新一辈未曾谋面之人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吴琼能认出我来,就是因为十年前,我曾经参加过金陵城望首汪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寿宴。”
芳冰恍然大悟,道:“吴琼也去了,不过,这金陵…福州,差的是不是有点远?”
金陵城就是南京,也是现在的江宁,不过,在民间,老百姓还是习惯管江宁叫金陵。
张大奎道:“不算远,青龙帮是海帮,汪家是漕帮,以往因为海运低迷的缘故,凡是行船的,都是要以漕帮为首,汪家老太爷过寿,有些名望的船帮,都会去。”
芳冰说的是地理上的差距,张大奎说的则是帮派上的同根同源,果然不算远。
德亨:“你的意思是,青龙帮很可能是汪家举荐出来的?”
张大奎点头,道:“除了这一途径,我想不出,青龙帮一个福建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是因何落入有心人眼中的。”
陶牛牛沉吟道:“那么,我们此行……”
“一定还会有波折。”张大奎接口道。
德亨叹气,道:“我只是去江浙打个秋风,和那里的土财主谈个合作,怎么会搅出这么多事情来。”
芳冰道:“江浙本就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先前,不管是废太子,还是后来的八贤王,都将那里当做一块宝地重点经营,还有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更是遍布皇上的眼线。咱们去的,本就是是非之地。”
德亨皱眉:“莫不是有谁想对付施家,拿我当枪使唤吧?”
陶牛牛:“说不准呢。谁不知道您这几年人都在海上,您还是海运总督,若是有谁想对付施家,您不正好是一把锋利的刀?更是职责所在。”
德亨轻“啧”一声,道:“那他们可是想错了,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对施家怎么着的,他们又没碍着我什么。”
人家只是不乐意福建人上TW岛罢了。
反过来说,福建人为什么一定要上TW岛啊?香港岛还荒着呢,你去香港、去澳门、去海南岛不好吗?
张大奎道:“咱们也不好眼前一抹黑的扎过去,既然涉及到江湖帮派,不如我先行一步,先去金陵探探路?”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路子。
张大奎此去,自然是要通过江湖手段打探一些消息出来。
德亨点头,道:“你先去金陵摸摸底细也好,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杭州,估计李家等多数人,都会齐聚杭州,你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张大奎问道:“您可还有其他嘱咐?”
德亨想了想,写了一个便签交给他,道:“吴申就在江宁,你去了,若有不便之处,找他帮忙即可……”
德亨的楼船沿着海岸线慢悠悠的走,走了五六日,就到了舟山群岛。
舟山群岛这一片海域可是热闹了,风帆林立,大小船只络绎不绝,不是运货,就是载客的。
来自西伯利亚和虾夷岛的商船载满了木材和煤炭,在舟山一带卸货,装载上江浙的生丝、瓷器和稻米回程。
刨除所交税银,来回一趟下来,光运费就能赚不老少。
所以,这几年,沿海一带一村一族的汉子们就合力出钱,从海运衙门或租或买一艘两艘的船,跑上一年的福山港,基本就上就能将船钱给赚回来。
剩下的,跑船所赚就是纯利润了。
如果有那有心的,开一间木材店,面向中低下层的百姓,专门贩卖从西伯利亚运来的杉木和松木,薄利多销,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树要有人砍,煤要有人挖,西伯利亚和虾夷岛是没有那么多专门做工的人的,于是楼船客运应运而生。
有那想要出海做工的苦力,买上一张便宜的船票,在天暖和的时候去虾夷岛,或者去西伯利亚干上一个夏天,赚上半年的辛苦钱,天冷了,再乘船回来南方过冬,也是一个新活法。
德亨和郑尽心的水师,保障了这条航线的安全性和合法性,不管是来往的商船和客船,都能如约到港,倒是不用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人是这个地球上最坚韧、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只要看到一丁点活路,他们就能给蹚出一条宽阔大道出来。
这些运货的货船啊,拉客的楼船啊,都是江浙大商贾、大乡绅自家造的,或者出巨资从德亨的船厂定制的,所以,德亨才会来找他们“打秋风”。
德亨当然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厚的底子,他自己的船派去美洲和缅甸了,手上有了粮务司和福山港运南洋粮的亏空,可不就得找他们借船借人、甚至是借粮补上吗?
德亨的楼船不是一般的显眼,他人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普陀山上拜一拜观音呢,就见到不远处一船打出了旗语,也亮出了旗帜,是琉球王国的尚氏王船。
琉球王国从明以来就是中国的藩属国,每到王位变更,都要大陆这边派遣使臣对他们的国王进行册封,到了清朝,这个规矩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