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讷尔特宜自然是要去的,他心下存了心眼子,于是面上就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摇头叹息道:“那就一起去吧,唉,这事儿,唉……”
康王府的反应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王府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但要数反应最大的,还是八旗底层兵丁。
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就传的这么快。
都在相互询问确定:定王真的要给他们还债吗?
是真的吗?
真的要替他们都还了?
那咱们失去的房子、旗地还能要回来吗?
有那心眼子活泛的,都打算趁机再去碓房大借一笔出来,反正有定王替他们还债嘛。
满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德亨对此只做淡然应对,派遣手下组成五个团队,去分别和同兴号,宝兴号,通泰号,天顺局,信诚局,德厚堂,德仁堂,惠通坊,福源碓房这九家大碓房去深谈合作。
虽然有竞价,但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招商,涉及到了己方和碓房方方面面的资源交换,需要综合评估,然后从中选出性价比最高的来。
福源碓房背后是德亨的大舅福顺,福顺外任后,就招了民人大掌柜,给他打理明面上的事务,这么多年过去,福顺不在京,鲜少有知道这碓房的根底了。
福源碓房最先出局,但碓房掌柜提出了交银子买资格证书,也同意定王府派账房入驻碓房清理八旗债务。
德亨同意了。
定王府和福源碓房谈判为其他没有受邀的中小型碓房们打了个样,定王并非不是不给满京城的碓房活路,只是,做生意的规矩变一变而已。
冬季甲米就要发放了,想要照新规矩运营碓房的,现在就可以去户部交银子办理手续了。
手续办理好了,等八旗甲米发下来,该碓房可以直接去粮仓拉米回家舂碓,舂完后,将细米就近送去八旗都统衙署,完成一次交易。
对了,每月舂米不超过11石的散户,可以不去办理,一切如旧。
11石,正好是一个步兵一年的甲米所得。
此消息一出,有的碓房观望,有的碓房思量之后,打算按照福源碓房的法子,去户部交银子领牌子,等下个月,好照常做生意。
如果下个月没有变动,就当是这资格证的银子孝敬定王了,说实话,平时他们想攀上定王都找不到机会呢,现在光明正大的交了银子,下次上王府敲敲门,应该能进门吧?
德亨带人在西城太平桥做考察,建一座交易所,以后,八旗官兵借、还债业务将会在此办理。
允禩看着太平桥背后的那被积雪和枯草覆盖的大坑,疑问道:“你怎么不找个好地儿?”
德亨道:“这可是我找钦天监和礼部、工部特地算的位置,说这地儿乃是‘金’位,最是旺财。”
能不旺吗,三百年后,这里可是最负盛名的金融一条街。
允禩还是忧虑,问道:“如今城里兵丁可是都传遍了,沸沸扬扬的,说你给他们还债,你真能还的上吗?”
德亨笑道:“还不上啊。哦,他们欠债我给他们还,他们怎么不上天呢?”
允禩眼前一黑,恨声道:“哪个孙子王八传的话,爷这就找出来剥了他的皮!”
德亨:……
允禩是真的生气了,道:“你直说你还有什么后手,没有的话,这事儿不能这么下去了,趁早了结才好。”
德亨好奇问道:“我听说,康王府和顺承郡王府拉了一大帮的都统、佐领的要去找皇上抗议呢,康王还去显王和简王那里游说,十四爷府门前车水马龙的,宵禁都不断人,怎么,没人去找您吗?”
允禩幽幽道:“自从我献祭了苏努,就没有宗室王公登我的门了。”
啊这!
德亨安慰道:“不去是好事儿,您置身事外才好,省的惹一身骚。宗学办的怎么样了?”
允禩没甚兴致道:“也就那样,比官学稍微好一些吧。”
八旗是有官学和义学的,让本旗子弟去学习清文和蒙古文,但谁都知道,要想学真本事,还是要在自己家请先生来教。
官学早就形同虚设了,成了八旗子弟聚众的场所。
“你真有把握应对吗?如果康王和顺承郡王闹到皇上那里,说不定皇上会顺势治你的罪。”允禩担心的是这个。
德亨笑道:“建图书馆的拆迁银还没有着落呢,明儿个我要上门去追讨欠款,您要不要跟我去看看热闹?”
允禩皱眉,他刚才说的是八旗还债问题,德亨回他户部欠款问题,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允禩:“自然去。我只要人去就行了吗?”
德亨:“对,人去就行了。”
允禩:“……好。”
第二日,德亨和允禩一起,来到了正红旗蒙古都统讷布泰家中。
可巧,讷布泰正好休沐在家。
对两位亲王亲自来访,讷布泰心下缀缀,不知是因何故。
德亨看着这不算雅致却也花是花、草是草、雪是雪、石头是石头的宅院,笑赞叹道:“真是好景致,想来,等到春夏,定是红花绿水,怡人养身之所。”
讷布泰:“王爷谬赞,在王爷面前,不敢言好景致。”
德亨:“修这么一所宅子,要花不少银子吧,俸禄够吗?”
讷布泰:……
“王爷何意?”
转过福山石,迎面遇上一妙龄女子,身后跟了一水儿的绿衣丫鬟,手上捧着干果、点心、茶水、手帕、痰盂等日常物事,来到这待客的前院,不知道要做什么去。
女子见到德亨一行,不见慌张,反倒盈盈下拜,口呼:“阿玛,女儿来给贵客上茶,应未怠慢?”
嘴里说着,眼睛却是一个劲儿朝德亨瞟,竟是直接忽视了允禩。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德亨摸了摸下巴,对讷布泰笑道:“我见府上丫鬟许多,怎的是格格出来待客?”
“待客”二字一出,女子脸顿时羞红了,福下的身姿也颤抖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讷布泰脸也黑了,喝道:“还不快退下!”
女子掩面而去,身后的丫鬟也捧着托盘叮里咣啷的跟着跑了。
讷布泰请罪,德亨摆摆手,无所谓道:“我鲜少去别家府上做客,每次去,都会‘偶遇’几个妹妹,习惯了。想来是令嫒听说过我,好奇,听说我来府上拜访,就趁机来看看,不碍的,我个大男人,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哈哈。”
此话一出,暗处传来细细的嬉笑声,见德亨看过去,又一窝蜂的跑了,动静大的不得了。
德亨又是一阵舒朗大笑。
允禩都要无奈了,这么明着调戏人家府上女眷,真的好吗?不怕这个讷布泰赖上他?
德亨无所谓啊,既然敢布这个局,就要承担后果。
这女孩子也算是大方了,没有搞“偷袭”,他要是当做不知道,使心眼子的人还以为此计可行,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呢。
他今日是来收债的,不是来收芳心的,屁股一定要坐正了。
去到待客厅,德亨欣赏着字画古玩,笑道:“从外头看,你这宅院普普通通,内里还真是大有乾坤,这吴道子的画是真迹还是赝品?”
讷布泰:“……赝品,二两银子一副,让王爷见笑了。”
德亨:“二两银子啊,一个步兵领催的月饷银也就二两,步兵一两五分,不到二两,闲散宗室,一月也就领二两银子。都统待客厅中一副吴道子的赝品就二两,委实豪奢……”
“咳咳咳……”
“豪奢”二字一出,让正在饮茶的允禩岔了一口气,呛咳出声,府上伺候的奴仆忙上前帮着伺候。
德亨没管允禩那边,还在继续道:“……不过,这赝品画的跟真的似的,还做了古,竟只卖二两银子,着实便宜,都统买的不亏,不亏。都统是在哪一家字画店淘换的?我也去淘换两副来,就挂在我毓庆宫中,闲暇时候请皇上、瑞王、显王等去赏鉴一番,岂不是有面儿又有范儿?”
讷布泰眉头忍不住狠狠跳动一下,道:“……王爷若是看上了眼,拿走便是。”
德亨连忙摆手,敬谢不敏道:“可别,你这可是从户部借银子淘换的,你若是送了我,那我岂不是要替你还了这户部的借银?我岂不是要亏死了?”
讷布泰:……
他似乎猜到了德亨的来意,但又不甚明了他到底要做什么。
是来讨户部欠银的?还是来要些孝敬就走的?
“王爷,请这边喝茶。”讷布泰想请人入座详谈。
德亨:“不急,这是……和氏璧?这么大的和氏璧……”上手敲了敲,惊讶道:“是和田玉雕的,这可做不了假,我打小儿和弘晖玩弄这些金石,眼力还是有些的,哎,这么大块的和田玉,得不少银子吧?”
讷布泰:“……这是奴才昔年征准噶尔时候,从当地采的原石,运来京中,谁知竟开出了美玉,就做了这块玉璧。”
德亨惊叹:“原来如此,都统竟有如此好运气,我打小儿也没少开原石,开出来的都是废石,比不了,比不了。”
“这是……砚台?瞧着就不一般呐……”
在这待客厅里好好品鉴了一圈儿,德亨终于坐在了椅子上,对允禩感慨道:“看来我还是得多出来走走,随时随地长见识不是?人家随便一淘换不是珍品就是雅物,我呢,走路不掉钱就谢天谢地了。”
允禩:“你又不用借钱过日子,看中什么直接买就行了,用得着淘换?”
德亨:“借钱不是得还吗,要是不用还,我天天去户部借钱,就当户部是我府上搁朝廷那里的银库。用钱的时候,就去‘借’,反正借了不用还,是不是啊,讷布泰?”
讷布泰登时就跪下了:“王爷何出此言,奴才万万不敢。”
德亨笑吟吟道:“那就还了?从康熙五十年到康熙五十九年,你拢共从户部借银连本带息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九两,今儿就给本王还上吧?”
讷布泰:“王爷恕罪,府上家贫,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现银,还请王爷通融则个,奴才定会还上。”
德亨一时没忍住笑了一下,倒是没跟他争论他府上是不是“家贫”,而是道:“怎么会没有现银呢?你在天顺局投的放印子钱就有五千两,每月至少八百两现银的收入,你说你没钱?八爷,您信吗?”
允禩抬头望着屋顶,任命捧哏,道:“爷是不信的。”
德亨:“你看,八爷都不信,我也不信。”
德亨又拿出一沓子借据来,一一念过去:“唔,康熙四十年十一月,镶蓝旗佐领讷布泰因无钱办公在天顺局借钱7600吊……康熙四十二年八月,镶蓝旗参领讷布泰因办公手乏在天顺局借钱10600吊……康熙五十二年,仓场主事讷布泰,借天顺局银!1500两…嚯,之前都是借钱,这次干脆借银子了,你做什么要用到1500两银子?”
讷布泰已经冷汗涔涔,天顺局!
天顺局的字据怎么到了定王手中?
天顺局背叛了?
是主动投靠了定王,还是被定王拿下了?
允禩皱眉,冷声道:“讷布泰,定王问你话呢?”
讷布泰咬紧了牙关,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晕厥过去了。
德亨却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跟允禩道:“我前两天在户部查看粮仓档案,我记得,康熙五十二年,朝阳门内四大仓发生了一起偷粮案?还经到了御前,斩首的几个还是先帝亲手御批的,当时的仓场主事是不是就是讷布泰?”
允禩看着讷布泰,点头道:“想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