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洗竹
若这还未出世的“恒”真像元所说的那般,也算是她给刘元与韩信留的保障。
若有一日他当真忘恩背义,不念旧情,这顶大帽子就要扣下来。
刘元愣住了,她有些心动,但还是摇摇头:“这算什么事情,阿翁与薄姬能同意吗?”
“等这孩子生下来,你与韩信一起教养他。”吕雉板起脸,“他们定然会同意的。”
不说旁人,刘季第一个懒得管这事。
至于薄姬,她是个聪明人。孩子被身负祥瑞的长公主与大权在握的齐王养大,她一定是乐意至极的。
刘元呆住了,实不相瞒,她确实有带孩子的经验,毕竟刘盈就是被她带(揍)大的。
但他依旧长成了这样的性子。
刘元对自己的教育能力不是很放心。但她想起方才阿母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还是点了点头。
但,薄姬真能乐意吗?
刘元直言不讳:“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从前她求阿母养,说是您的孩子,与她无关。但她为阿母做事,也日日都能得见。如今孩子跟着我,她当真能乐意吗?”
吕雉起身,拿剪子拔了拔灯芯,屋内亮堂了不少。
今晚,元给了她新的思路:出息的孩子多的是,盈不争气,还有旁人。至于这个旁人,未必就得是刘恒。
“明日,薄姬会来我房内对账,她会主动开口的。若她不想,阿母一定不会强求她。”
昏黄的灯光打在吕雉的侧脸,照在她瘦削的下颌,高挺的鼻梁。
吕雉饶有兴味地看着刘元:“打个赌吗?”
第67章
打赌?
刘元猛地起身,脑袋摇成拨浪鼓:“从前你最恨阿翁赌钱。阿母经常说,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我不赌!”
她小时候也学着刘邦,去和村里人赌钱,时常还能赢些吃食回来。
直到她败在吕雉的手下,蹲在家里洗了一个月的碗。
但,赌狗是改不了的,在吕雉的诱惑下,刘元很快便败下阵来:“阿母……赌什么?我可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现在可是汉王的长公主,齐王的未婚妻,还是拥有一队骑兵和封地的女人,你可不能轻易打发了我。”
“一个月不用看账本。”吕雉抛出了自己的筹码,“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阿母,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我是想为你分忧才看账本。”刘元摇摇头,摊手,“你怎么还用老眼光看人呢?”
“两个月。”吕雉看着刘元,“魏地的政务我帮你处理。”
“成交!”刘元努力压了压嘴角的笑容,“若是我输了呢?”
“自然是帮我带刘恒。”吕雉眨眨眼,“还要帮我修律令。”
刘元叹了口气,彩衣娱亲的成本可太高了。那制定律法可不是一个轻省活。
不多会儿,吕雉带着刘元一同洗漱,母女二人在一处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刘元感觉自己好像被踹了一脚。
吕雉则是咬牙:学什么不好,学了刘季磨牙的坏毛病。而后她翻身找到了两团丝绸,堵住了耳朵。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薄姬果然挺着肚子来了。
她身后跟着的便是许负,她抱着一摞竹简。
目前造纸工坊还是个小作坊,支持不了太多的人用。
因此吕雉她们还是纸与竹简混用。但算盘因为方便,又是木头材质的,已经人手一把了。
吕雉给薄姬加了个软垫:“你身子重,送账簿的事情何必又亲自来?”
“夫人这是折煞我,若非您的抬举,我怎么会有今日?这孩子,便是您的孩子,只是恰巧托生在我腹中罢了。”薄姬貌美,此时盈盈一拜,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吕雉亦不能免俗,从前她看见同样貌美的戚夫人,直觉得心生厌烦,如今才有些明白,为何刘季成日就往戚夫人那边去。
实在是我见犹怜啊!何况刘季那个老贼呢?
还未怀孕之前,薄姬只是端庄秀丽的长相,而如今却多了几丝温柔的风韵。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
“我既然答应你,你将孩子生下来,大可以自己好生养着,何必又让他认我做母亲?”吕雉挑眉,“我又不缺儿子。”
薄姬没想那么多,但她知道,这孩子若是能认吕雉做母,前程绝对会不一样。
刘肥远在楚营为何能有代国做封地?还不是因为他被吕雉养过一些时日,与长公主刘元也有感情。
汉王本就偏宠如意,这若是个男孩,未必能比得过他。那天子之母的传言又传到了吕雉的耳朵里,她若是自己养着,只怕多有不易。
更让薄姬心焦的是……它若是个女孩,汉王正愁着没有公主能联姻,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毕竟汉王与他的诸位兄弟,一直是互为姻亲。
如此一来,不论怎样,她都需要吕雉的庇护。
若等生了女儿再送给吕雉,明摆着就是想利用夫人,她还能养吗?
因此,薄姬的心诚恳地不能再诚恳,她是真盼着吕雉能将孩子养在身下。
到时候,她的孩子也算半个嫡子,有太子做兄长,有长公主做姐姐,有大将军做姐夫——便是选封地也能选个大些的。
但,吕雉的话给她浇了一头冷水。
吕雉放下手中的竹简,解释道:“并非我不喜欢你与这孩子。可你也知道,汉营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做他的母亲倒不是难事。但为人母亲,岂是给口饭吃这么简单的事情,如何能不好生教导呢?”
“这些年,多亏了元帮我教导盈,可惜刘盈不争气,竟没能学到几分。”吕雉似是无意地叹了口气,拿起竹简上的总账核验着,拨弄算盘的速度飞快。
这是……被拒绝了。薄姬不动声色,观察着吕雉的表情,思索着今日与从前吕雉说辞的变化。
她大着胆子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日答应与她一起养孩子是假,今日的拒绝才是机会。
吕雉绝非是随意给出什么理由,更不会随意说什么话。
在吕雉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时候,薄姬又一次跪下来:“妾厚颜,不仅想请您做她的母亲,更想拖长公主与大将军教导一二,好让这孩子也长成对大汉有贡献之人。”
这一举动让刘元看呆了,她定在原地——虽然做好准备要输给阿母,但她这跪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这修律令可是一件麻烦事,不是眼睛一闭一睁就能定的事情。要结合当前的律令缓缓为之——若是步子迈得太大,地方官员也不会按照新律执行的。
莫说现在诸事未定,与项羽的最后决战还未打,便是天下一统,这律令的推行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好在,阿母所说的修律令,应当是不用顾及太多的。刘元猜测,她应当是想让自己先参照文帝时期的那些修好,等江山稳固,时机成熟,便以霹雳手段推行。
思及此处,刘元轻松了不少,她继续看着薄姬与吕雉,有些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你这是做什么?”吕雉打发侍女去扶她起来,“快些起来,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夫人不答应,我便不起来,”薄姬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求您体谅我的心意。”
“既然你一片慈母之心,那便如此吧。”吕雉表情稍缓,亲自将薄姬扶了起来,“日后,你我二人一同照顾他,等他再大些,便让元来带他。”
“谢夫人恩德。”薄姬这次更是真心实意,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养这孩子,“这孩子定会好生孝敬您与汉王,尊敬太子与长公主的。”
许负在一旁看着二人情真意切,直看得嘴角抽搐——这剧本和从前她料想的完全不同。
那她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薄姬身边呢?许负本来就是为了保住刘恒,才一直跟着薄姬。
如今……她已经找到了一条务必安全的出路,许负仰头望天,给自己又算了一挂。
都说给自己算卦算不准,她却不信邪。昔日她算到,自己会成为薄姬腹中孩子的义母,更是能借此封侯。
这一次,卦象却更加离谱了——她算到了自己依旧能封侯。
更离谱了好吗?
许负仰头看天,听见刘元对她说:“这位阿姊好生面善,有意与我一同修律令吗?”
听见这话,许负还没反应过来,薄姬便替她应下了:“这位女公子颇有才华,本不是我的侍女,只是怜惜我,这才照顾我多日。长公主慧眼如炬,她自然是愿意的。”
“固所愿也。”许负拜了一拜,“愿为长公主驱驰。”
这消息吕雉并未封锁,很快就传到了戚夫人的耳朵里。
“那薄姬真是个软蛋,天天讨好大夫人,大夫人在她头上拉屎,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句!”
“我呸!她腹中的孩子有她这样的母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没本事,留不住大王的心,倒是会走歪路,将自己的孩子给那老妇养!”戚夫人真是被薄姬这一手刺激到了,她摇晃着雨的身体,“你说,她到底图啥呢?”
“大夫人自己有儿子,还被封了太子。她倒是厚着脸皮贴人家的冷屁股,还真是没出息!”
“她哪里是汉王的妃子,她分明是吕雉的洗脚婢!天天抱着些账簿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谁呢?一个妾,装贤良给谁看呢?”
雨被她扰得不胜其烦,她盼着戚夫人也能找点事情做,她的嘴当真是太碎了:“夫人,眼下汉王正处在关键的时候,这营中事务也多,薄姬选择为大夫人分忧,汉王定然也会念她的好。”
“您看,您要不要也去找点事情做?不说旁的,您对跳舞这么有研究,何不去指导指导那些舞女?”
这是雨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适合戚夫人的去处了。天天听戚夫人骂骂咧咧,她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雨是真心盼着戚夫人能有点事情做。但戚夫人又是干啥啥不行的那种人,撺掇她去旁得地方,只怕要耽误了公主的事情。
“跳舞?”戚夫人眼神亮了起来,“都说西楚霸王的爱妾虞姬乃是当世第一美人,尤其擅长剑舞。”
“可在我的家乡,我戚懿才是最美的那个!”
戚夫人打定主意,逗弄了会儿蹒跚学步的如意,便跑去同吕雉说了。
并非她想去见吕雉,前几次她越过吕雉去求汉王,吕雉明面上不说什么,暗里也不说她什么,但她的事情办起来,没有一件顺利的。
“好。有劳你了。”吕雉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戚夫人有事情忙着,也能少生出点事端。
至于那些舞女……每月再多发些银钱罢。
刘元打开新收的信件,怒火蹭蹭地往外冒。
韩信在信中给她讲齐国的风土人情,提及汉王有意修整后出兵,打项羽一个措手不及。
他处理的政务也都一一同刘元写在信中,关于夫杀妻这条的量刑,有个命案。
齐地有个渔民,失手将其妻子打死,其儿女隐忍几日,寻机会下毒,却被这个渔民发现,告了官。
按照时下的律令,子杀父,即便是未遂,也是要判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