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壶闲茶
两个玛格丽特也一样,她们是不同的人,但也是同样的人。
她们被丢在救济院之后就注定了结局,小时候还能获得一些帮助,等到了十来岁,就得自己想办法讨生活。
男孩们可能做小偷,流氓,混混,经历过这个阶段如果没有死去的,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
如果运气更好一点,十七八岁的时候找到一个工厂当工人,然后遇上另一个贫穷的女孩之后结婚,每天干上十八个小时的苦活,赚上几先令给一大家子吃喝。
女孩就不行了,女孩们的出路更少一些,洗衣妇,仆人都算是体面的工作,运气好一点就是碰到个工人嫁给他,这都已经算是很好的出路了。
更多的女人只会成为女支女。
一代又一代的玛格丽特,艾拉,艾米丽就像是一个不断循环的继承仪式,继承前者的名字,也继承前者的命运。
艾米丽的妈妈却不一样,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一个真正的好人。
故事的前半截确实如夏洛克听说的那样,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被骗了,怀了孕。
可是后半截却完全不同。
她生下了艾拉,穷困让这个女人只能将孩子寄养在救济院,小时候的艾拉是很幸福的,她有着一群姐妹,还有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白天出去找各种活,晚上则回到救济院,将这些钱用来给孩子买点吃的喝的。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艾米丽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她的声音都带着哽咽:“我们原本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艾拉的母亲遇到了一个工人,她做了好多年的杂活后,因为勤恳老实被推荐去了一个旅馆做女仆,虽然辛苦,但是也还算能凑活生活,遇到那位工人之后,两人很快结了婚。
工人和艾拉的母亲,还有艾拉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那是她们最后的快乐回忆,资本的血腥压榨是难以想象的。
不论工人如何努力,如何拼命的干活,工资还是越来越少,原本还能吃上点粗粮面包,后面只能是黑面包,最后哪怕干上二十个小时,也只能吃点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麦麸面包,物价飞涨,工资却在降低。
后来战争爆发了,反法联盟让一批又一批的人走上战场,男人们不断死去,于是工厂也开始招女人,庞大的工业机器开足马力的生产,一切都是那么的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可是工资还是越来越低。
工人们爆发了,他们罢工,反抗,然后被无情的镇压。
血肉之躯,如何与资本的暴力机器对抗呢?
那个好心的工人,那个善良的继父死了。
可是哪怕他已经死了,工厂也要压榨出他骨头缝里最后的一丝油水,那群狗腿子监工说他因为罢工反抗损坏了工厂的机器,要赔偿2000英镑。
2000英镑!他们不吃不喝干到死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啊!
艾拉的母亲没有钱,她们怎么可能有钱呢……
钱都在贵族老爷们的口袋里,都在贵妇人的脖子上。
她们拼了命的干活,于是老爷们的马车越来越豪华,戒指越来越大。
听到没钱之后那群狗腿子抢走了只有十三岁的艾拉。
她被带走了。
艾米丽很害怕,玛丽甚至能感受到她因为回忆而下意识的颤抖。
艾米丽说:“那一天我们一共有十几个孩子一起被带走,我的母亲抓着我,她恳求那群人放过我,可是他们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拖走,他们在我面前殴打了我妈妈……”
被带走之后,她们被丢去了一个豪华的公寓,她们是最低贱的平民的女儿,哪里见过这样豪华的地方。
在那里,她看见了雷利。
如同艾拉的母亲一样。
她们这群孩子被送给了一群所谓的高高在上的贵族。
真是高贵啊,他们衰老的褶皱的皮肤上充满了浓疮一样的斑点,他们的身上都是腐朽的恶臭。
时间平等的对待所有人,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时间都是平等的。
这群老贵族们在恐惧自己年华老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身体机能逐渐衰退,疾病也常常找上门来,他们拼命的想要用一切东西证明自己正当壮年,可是死亡的阴影不断侵蚀他们的理智。
就连听见钟表的滴答声,都像是听见死亡不断迈近的脚步一般。
于是这群老人用热闹的酒会和沙龙来打发那让人恐惧的黑夜,每一次狂欢后的日出,都是他们战胜死神的赞礼!
可是酒会与沙龙带来的快乐越来越少,他们要找点别的乐子来熬过漫漫长夜。
再也没有比年轻女孩更好的祭品了。
青春的少女,紧致的肌肤,光滑如绸缎的发丝,一切的一切,他们就像是水蛭一样,试图通过摧毁这群少女,来吸食她们身上的青春活力。
少女的眼泪和痛苦,成为了琼浆玉液,充盈着他们日益衰微的血管。
小女孩们被精心挑选出来,然后被残暴的对待。
艾米丽甚至已经忘了自己事后是如何逃出来的,等到她回家之后,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在临死前,母亲告诉她真正的身世。
是雷利,雷利的工厂害死了她的继父,雷利毁了她母亲的一生,现在雷利,也毁了她。
艾米丽冷笑起来:“玛丽,我们多么希望雷利死去,可是简单的死亡并不能平息我们的仇恨,我们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渣,我们要让千百年以后的英国人提起他,就会吐上一口唾沫!”
仇恨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以燃烧艾米丽的灵魂为代价,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十三岁的艾拉死了,艾米丽活了。
所有遭受雷利伤害的女孩们团结了起来,她们不只要雷利死亡,更要让雷利身败名裂的死亡,要让他的整个家族,为她们的人生陪葬。
她们有着同样的名字,来自同样的救济院,她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她们是女人,她们是天然的同盟者。
艾米丽的头越来越沉重的靠在玛丽的肩膀上:“玛丽,现在,你也是我们同盟的一员了……”
玛丽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了下来,她紧紧地咬着后槽牙:“艾拉,坚持,再坚持坚持,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姐妹们……别放弃,艾拉!”
艾米丽,不,现在或许该叫她艾拉了。
艾拉的手臂垂在玛丽的身前,玛丽闻见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艾拉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玛丽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两条腿只剩下麻木的,机械的,抬起,迈步,再落下。
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艾拉开始用一种随时会断掉的气音唱起了一首歌。
玛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从眼头落下,顺着鼻梁,鼻尖,最后滴落在地上。
艾拉唱着:“Pat-a-cake,pat-a-cake,baker'sman!Bakemeacakejustasfastasyoucan.Patit,andprickit,andmarkitwithT,PutitintheovenforTommyandme”
她之前总是高昂激动的嗓音此刻却轻柔无比,像随时会断开的丝线,她轻声唱着童谣,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妈妈忙碌一天回来,她会在家里乖巧的帮忙打扫卫生,收拾屋子,晚上家里人围在一起吃着粗糙的面包,贫穷却很快乐。
继父会抱着她,哄她唱歌,到了临睡前,她躺在床上,妈妈会给她盖上毯子,粗糙但温暖的手会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柔和的唱着这首歌哄她睡觉,梦中都是妈妈的气味。
艾拉:“妈妈,我好疼啊……”
玛丽将艾拉放下来,努力的拍打她的脸:“艾拉,艾拉,别睡!!睁开眼!艾拉!!”
手上都是血液,玛丽再次扯下自己的衬裙,这次衬裙的下半截已经完全撕裂开,玛丽用力的捆绑着艾拉身上的伤口,可是那该死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一直在流血,怎么都止不住。
玛丽张嘴哭喊着:“求求你,求你了,艾拉,我求求你……”
艾拉没有再回答了,玛丽颤抖着伸出手抚摸在艾拉的脖子上。
原本应该一股一股跳动的血管平静异常。
艾拉死了。
玛丽将头靠在艾拉的胸口,没有任何的声音。
艾拉,真的死了……
玛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抱着艾拉的脖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哭喊着:“艾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去找你,我不该自以为是,对不起……”
艾拉的手滑落到草地上,碰到了玛丽的腿,她的手还带着温热,她的皮肤还是柔软的。
可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玛丽哭了好一会,感受到怀里越来越冰冷的躯体,咬着牙抬起胳膊,狠狠的擦掉了眼泪:“艾拉,我会带你回家的。”
转过身,玛丽几乎是跪在地上,拽着艾拉的胳膊,拼劲全身力量将艾拉扛在了背上。
艾拉并不强壮,明明是一个很瘦弱的女孩,可是此刻玛丽只觉得她沉重异常。
第一次试图站起来的时候玛丽没成功,双膝跪地的趴在了地上,但是她将艾拉保护住了,没让她摔下来。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的尝试。
玛丽面色憋得通红,嘴唇却惨白的没有任何血色,她将艾拉脚上套着的外裙拿了下来。
原本被撕成两大片的裙子再次被撕扯开,一截又一截,然后几根布条拧成一股身子,一段又一段连接之后,玛丽把绳子绕过艾拉的身后,她将艾拉的腰部和自己的腰部绑在一起,因为害怕艾拉摔下来,足足绑了好几圈。
等到确定艾拉不会从背上滑落之后,玛丽双手撑着地,努力的深呼吸,然后站了起来。
天上的月亮越来越高,玛丽疲惫的走着。
一个小时?或许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玛丽能感觉到艾拉越来越僵硬。
但是此时此刻玛丽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不会再害怕尸体了,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尸体是陌生人,是案件,是受害者。
可是现在尸体是艾拉,艾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会笑嘻嘻冲她翻白眼的姑娘,是一个会别别扭扭和她说谢谢的姑娘,是第一个伸出手和她握手的姑娘。
有什么可怕的呢,那是艾拉,是她的朋友。
玛丽已经累的说不出话,但是心里却在告诉她:“艾拉,我会带你回家的。”
61
第61章
天光乍破,晨曦初露。
新的一天到来了,可是艾拉却留在了昨天。
玛丽只觉得头脑发晕,她已经饿了一整个白天加晚上,最后一顿饭是昨天的早饭,她太累了,一整夜她就这么背着艾拉往前走。
似乎只要一直这么走下去,就还有希望。
玛丽能感觉到艾拉逐渐变得僵硬,她的胳膊像是木棍,像是钢铁,唯独不像一个女孩。
在黑夜中显得静谧恐怖的森林展露出一副秋冬美好的景色,可是玛丽已经没有精神去看了。
玛丽累到头脑一片空白,一开始她还在心里默默地和艾拉说着话,她不知道艾拉今年多大,看上去才二十来岁,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她喜欢读书么?有没有爱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