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康熙诧异了,“合着你俩大臣整日里不务正业,刚才是琢磨着怎么跟朕要茶叶?”
张英道:“万岁爷,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微臣等家中无茶待客,已然捉襟见肘,寒酸极了。”
几个满臣都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是太子一党的索额图,也根本没在意,只讥讽道:“汉臣就是汉臣,一副穷酸模样。咱万岁爷给了你们俸禄,你们还上赶着要这要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光地不高兴了,双手往身前一交,阴阳怪气道:“索大人是不担心自家没茶喝的,岂知我与张大人的苦?外头茶价都翻了天了,我一个月的俸禄都未必买得起十斤新茶,唉……命苦哟……”
康熙前面听着还乐呵呵地,现在立刻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脸上表情一下阴了下来,扫了一眼索额图,又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张英跟李光地。
这下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要坏了。
有的事情,不说的时候没事儿,一说就出大事。
方才在清溪书屋,皇帝还高高兴兴地说现在“天下无事”,结果一转脸李光地跟张英说他们这两个大员都喝不起茶了,哭穷哭到皇帝跟前儿来,也是本事。
就这还敢说天下无事?
下面官员一向喜欢鼓吹天下太平,这下牛皮吹过头,捅出大篓子了。
整个京城打南边来的东西,都贵得离谱,闹得沸反盈天。
索额图原还想着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议事出去竟然遇见东路过来的太子。
皇帝住在畅春园,太子也跟着过来了,索额图是太子生母孝诚仁皇后的叔父索额图本人一直是太子在朝中的后盾。如今太子听闻康熙身边的太监过来说偷听到的话,差点吓得丢了魂。
他来就在索额图跟前儿停住了:“索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索额图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办?”
胤礽着了急,将索额图拉到一边来耳语一番,索额图瞪大了眼睛:“糊涂!太子你糊涂啊!”
胤礽道:“我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更不知道下面竟然竟然敢这么狠,原来那个王新命没能保住河道总督的位置,新顶上来的这个靳辅不是咱们的人,就是个犟脾气。我原是撺掇着下面的人整他,想要把这些事情嫁祸到他身上,等下面过路的商旅闹起来,靳辅肯定保不住他顶戴花翎。我哪里想到,这些利欲熏心的商贾竟然会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原本是想要诬陷靳辅,这个人是个刺头,不听使唤,也不结党营私,所以太子很厌恶他。
江南又是个油水丰厚的地儿,这里怎么可以没有太子自己的人手?
所以靳辅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把他给拔起来,才能放心。
下面人便出了一条妙计,背着靳辅,使唤下面的人收过河银子,钱该怎么赚还是怎么赚,只是把靳辅给架空了,他要治河就让他自己去,旁人只管在大运河上捞钱。
沿途各省,谁不甩开了膀子地捞钱?
结果现在倒霉了,张英李光地这俩害人精,竟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事情大到这个地步,就不一定能如太子所愿,推倒靳辅了。
还是索额图老辣,他听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便伸手一按,淡然道:“太子原来不过是想除掉靳辅,这件事左右与太子您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您啊,只需要在皇上声音,讨了皇上的欢心就好。这件事,反正是靳辅干的,下面人贪墨乱收过河钱,还是跟您没关系,您是京城高高在上的太子,怎么可能跟那些小吏扯上关系?要有,也是他们自己干的,或者靳辅指使的。”
索额图的计策就一个,将计就计,必须找个替罪羊出来。
现在事情虽然大发了,可也不是不能控制。
只要把握得当,还是能把一切都退到靳辅的身上,众口铄金,这种把戏索额图为官多年,手到擒来。
他的镇定,也使得太子冷静了下来。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这才道别。
太子胤礽,松了一口气,便往回走,半道上碰见从观德处出来的胤禛。
胤禛上来打了一声招呼,看太子面有喜色,便问有何喜事。
胤礽冷笑了一声,道:“可还记得你当初说如何逼死靳辅此人的法子?现下,事情虽然闹大,可靳辅只有死路一条了。”
河道总督靳辅,在王新命贪墨河银之后顶上去的治河能臣,如今竟然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了。
胤禛没什么话,只跟太子又回了观德处,坐下来说话了。
上面一开始查,消息漫散出去很快,整条运河上下顿时平静了下来。
商旅往来,前所未有地顺畅。
廖逢源见了,也只能叹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下面人,一路叫人送去安徽桐城,便准备去看看在隔壁私塾教书的邬思道。
张廷玉收到信,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顾怀袖站在门口,看在外面那院墙,饶有兴致地抱着手。
“事儿成了。”张廷玉笑了一声,他手里有两封信,一封来自京城,是张廷瓒那边快马送回来的;一封来自江宁,是廖逢源那边过来的。
信上的内容大同小异。
只是张廷瓒言语之中似乎怀疑此事与张廷玉有关,毕竟事情爆发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
可张廷玉就没打算过回信,他习惯性地把信件给烧掉,只问顾怀袖道:“廖逢源那边邀请着咱们往江宁一聚,你可想去?”
顾怀袖还在看院墙,闻言回头来:“去江宁?你怕是忘记了,江宁那边还在查案呢。你的事儿是成了,可是河道那边的事情还在查,乱得很,一查不知道又要查几个月,还是留在这里吧。”
这倒也是,现在张廷玉若去桐城,可就麻烦了。
他道:“这一回多半是太子那边想要坑害靳辅这直臣,索额图在朝中势大,两方谁能够掰赢了还是个未知数。回头若想去江南四处游历,怕也要等这件事落幕了。”
顾怀袖走过来,端了茶喝,只道:“隔壁倒是有骨气。”
方才见着,竟然有人上去,将那墙又给砌高了三尺。
看样子,叶家人觉得顾怀袖来他们家,是羞辱了他们一家子的人,连叶朝成都没继续往这边走动了。
昨夜里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叶员外竟然直接叫人来将墙砌高,以示两家永不往来。
现在桐城里人人都在说这件事,两家翻脸翻到这程度,也真是少见了。
张廷玉道:“跟他们计较个什么?小家子气……”
话音没落,外头忽然一声大喊:“姑娘投缳上吊了!快来人哪——”
顾怀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手里描金蓝花茶碗往地上一摔,“上吊上吊,这几天都上吊几回了?!就不能来点有新意的死法吗?!”
张廷玉还没来得及拦,便看顾怀袖直接踩着满地的碎瓷片走出去。
她往走院落里一站,直接叫了旁边的阿德:“拿个竿子把那砌墙的工匠给我戳下去!整日里看着心烦!咱们砌墙的时候才花了多久,他这都砌了快两天了。这世道真是个丑人多作怪,给你点面子还真当自己有脸了!”
阿德完全愣住,没明白过来。
顾怀袖转脸便训斥他:“没听明白奶奶我说的话啊?叫你那竿子给他戳下去!”
蹲墙上那工匠吓得屁滚尿流,还没来得及下去,阿德便已经拿了长竹竿过来,往他身上使劲儿戳,这工匠就跟走钢丝一样,一直在墙上蹿。
“哎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张二少奶奶您饶了我,饶了我吧!哎哟,哎哟!啊!!!”
说了一长串的好话,终于还是被阿德无情地戳中了屁股墩儿,一翻身栽进了隔壁墙里。
那边顿时乱了套,府里什么事儿都赶在一堆了。
“张家你们那边干什么呢!欺人太甚!”这声音是叶夫人。
顾怀袖拍了拍手,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看着那修得坑坑洼洼的墙,冷笑了一声:“你家姑娘不是投缳自尽了吗?怎么还不见她被黑白无常拘了魂走?您闺女刚上吊,您跟我这儿抬什么杠啊!赶紧看您闺女去吧!一会儿,人家厌恶了这投缳自尽的法子,要吞金死,可就防不胜防喽!”
真要想死,几百个法子都死完了!
顾怀袖还真没见过这样厚脸皮一定要给人当妾的。
怕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看上谁不好偏生看上她男人?
哟,真不好意思,张廷玉是个倒霉催的,人这辈子不纳妾了!
想嫁?
呸!
就算你真投缳没了,尸体也不能抬进张府来!
俩字儿:做梦!
第八十章 秦淮十里
“他们不是想要把墙砌起来吗?他家请的工匠不干活儿,咱们家去请啊。”
顾怀袖将那边骂得没了声音,便走了回来。
她表情里带了几分笑意,可冷得让人发抖。
叶家也就是想要自己一家子的名声破裂而已,顾怀袖从不惮去做什么恶人的。
既然对方能折腾,她也就慢慢地折腾。
桐城是个小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传很远。既然如此,叶家想要丢脸,就让他们丢够吧。
顾怀袖将话给吩咐了下去,阿德那边就跟着郑伯一起去找砌墙的泥砖匠了。
张廷玉看着,只觉得顾怀袖能折腾,他乐不可支:“我看你还真跟那叶家杠上了,你不搭理他们,任由他们蹦跶一阵,自己知道没结果也就不蹦跶了。这样下去,你来我往,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退人一尺,人进我一丈。有的人,就是欺软怕硬,专门挑着那软柿子捏的,我要叫他们知道,我——顾怀袖,是一颗柿子,但很遗憾的是,石头做的。”
顾怀袖说话的时候特别不要脸,看得张廷玉更想发笑了。
他掩唇,就盯着她那一张快要长到脑门上的眼睛,忽然伏在桌上有些停不下来。
“笑死你得了。”
顾怀袖踢了踢脚下的碎瓷片,叫丫鬟进来扫走,然后才坐回圆凳上,新翻出来一只茶杯。
她忽然道:“我怎的没觉得你张二爷有这样大的本事,让人看一眼就着了迷,闹着死活要嫁给你呢?”
张廷玉自觉自己即便是不那么出色,可至少也算是一表人才了,若非因为这脾性,京城里怕还有不少大家闺秀愿意投怀送抱的。
“有你这样尖酸刻薄说我的吗?”
“有啊。”顾怀袖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想着划烂你这一张脸,看看那个姑娘是不是还愿意嫁给你。如果那姑娘对你是真爱,兴许……能成全一段良缘?”
张廷玉:“……”
不知为何,很想捂紧自己的脸,离顾三远远地。
张廷玉抚额:“好了,你别闹,想知道京城那边的事情吗?知道就坐过来。”
坐过来?
坐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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