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而今府里的事情,是让你与二弟妹受着委屈……兴许二弟觉着大哥说这话已说了无数次,可到底父亲开始老了,他盼着儿孙满堂,一家子和和乐乐……”
张廷瓒都觉得自己说话很为难人,他垂了眼,端着碗,仔细想想竟然很久没有跟兄弟们这样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饭。
话里的意思,张廷玉能够明白,他没答话。
张廷瓒又道:“经此一事,府里该消停许多,往后一大家子的事情还是由弟妹来管,府里的账册对牌都送了回来,你二人且安心着。况……二弟那边说,不想在京城待着,见状伤心,已备着外出游历……而你,后年会试,不宜生事。”
他是怕张廷玉动了兄弟分家的念头,如此一来一大家子人就要这样散了。
说兄弟四个没有兄弟情谊?
也不尽然。
有,断然是有。
可当中夹杂着太多太多俗事,并且无法避免。
张廷瓒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张廷玉用瓷勺搅着碗中的汤,缓缓地划动着,看里面得涟漪荡起来,末了才道:“此事不由我来想,能撑几日便撑得几日。大哥,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母亲不见得想见到大哥与我同在一府。”
“……”
张廷瓒看着他二弟波澜不惊的那一张脸,昨日肯定是受过罚的,可神情镇定甚至眼底神光聚拢,从不曾有过半分的消散。
他想起自己对父亲说过的那些话,终于叹了一口气:“当年母亲舍命救过父亲,做儿女的又能……二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廷玉忽地笑了:“这话你已说了两回。”
张廷瓒也笑:“那事不过三。”
笑了两声,就笑不动了。
张廷玉喝了一口汤,慢慢放下汤碗,只看张廷瓒:“大哥,你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府里一大家子人的关系,不累吗?”
不累?
当然累了。
张廷瓒扒拉着碗里的饭,难得地没有风度地叹气:“谁叫我是长子?该我操心……”
里屋的顾怀袖能听见外头说话,却一语不发。
她抬了眼,看向放在了桌案上那厚厚的账本,还有画着赫笔的对牌。
青黛等丫鬟都在屏风旁边站着,窗外红梅开着,也下了雪,屋里烧着炉子,看上去暖暖活活。
顾怀袖穿着浅青色的锻袄,轻轻地搭着扶手。
她忽然想起了霆哥儿,若自己有了孩子,却要他先玩够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把路摆在他面前让他选。
她抬手便将对牌拿了过来,看了半晌,又搁下。
时隔六年,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她的眼前,被她握在手里。
然而物是人非,可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却无声一笑:什么都变了,唯有她这一颗心,还是旧日模样。
野心呵。
第一一五章 有孕
康熙三十六年年尾,三十七年年初,整个府里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张英这皇帝赐下来的府里,头一个孙子没了三儿媳妇被休,三儿子张廷璐还没等开春便倚马而去,当初一干犯事人等全都处理干净,府里又增补了几个丫鬟进来,倒是多了几张新面孔,多了些鲜活意味儿。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之后,府里有心思没心思的人都消停了下来,又加上二少奶奶铁腕狠辣之名传扬,以至于竟无人造次,整整有两三个月,府里连件芝麻大的小事都挑不出来。
顾怀袖的名声,也就顺着上去了。
是个人都说二少奶奶有本事,府里规矩森严,却又不至于没有人情味儿。
但凡你不触着二少奶奶的底线,总还有一条生路走。
原来的账房先生老了,换了当初那个跟着老先生混的小子,还算是机灵,并不敢在账目上做什么手脚。
“其实也不是他没做过,只是做了第一次被我发现了,老实了半个月,结果月底又给我递账本上来,还被我发现了端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再有第三次……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怀袖将今天的账本扔在了桌面上,打了个呵欠。
刚刚开春,外头冰雪开始见着化了,顾怀袖整个人就能放松了。
前一阵孙连翘来过,说了顾怀袖的腿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往后每年冬天都要注意,虽不见得要跟今年一样好好养,可毕竟不能亏待自己身子。她是腿上伤过一次的人,要伤第二次就不一定能那么容易养起来了。
至于身子的调养,过完年便已经大好,也不用担心。
日子悠闲悠闲地过,她似乎也明白那种什么“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境界。
不过……
顾怀袖回头一看账本,还有外头的对牌,忽然就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个俗人,要为了俗务困扰。
她还有一颗俗心,不知道那什么出尘的境界。
轻轻一揉自己的眉心,顾怀袖端了青黛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又道:“都是去年的茶了,不知道今年的新茶什么时候能摘上来……”
青黛也知道还有个罗玄闻的事情,她算是除了顾怀袖与张廷玉之外知道得最多的了,只不过这一对儿夫妻之间还有不少的秘密,她是不可能完全闹明白的。
跟她一样的,还有个阿德。
大家对于他们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即便是二爷与二少奶奶也不一定完全知道对方。
顾怀袖说,给对方生存的空间,也保持自己的新鲜感。
青黛没嫁人,现在也不想嫁人,就陪着顾怀袖,顾怀袖说了好几回,她也是一句话。
现在听见她抱怨着茶,便道:“前儿石方师傅用去年的梅花泡的茶,味道还不错,您若是喜欢,我回头找石方要一些去。”
顾怀袖道:“他如今倒是闲人,在府里什么都不做,就研究吃食。”
想着,顾怀袖忽然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
“我这都胖了一圈,想起来上回见着他还是那瘦瘦样子,倒也是怪了,你说这做菜的怎就不嘴馋多吃一些呢?”
青黛笑了:“分明是您贪吃,天气一暖和您就更贪吃了,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也没见您有个消停过。二爷每次回来见您,您不都是在吃啊?昨儿栗子糕,今儿桃酥,明儿杏仁饼……亏得石方能做,不然哪里喂得了您这一张刁嘴?”
“好个小丫鬟,竟然连我都敢编排!”
顾怀袖直接一拍算盘,便将青黛揪过来,作势要拧。
青黛哪里敢真让顾怀袖把自己逮着,干脆地朝着珠帘外面一缩,调笑道:“二少奶奶可不敢再走了,您账还没算呢!”
也是,她这账还没算呢。
现在的账房小先生年纪小,不稳重,天天琢磨着怎么抠下一笔银子来,顾怀袖得把他给盯好了。
其实若按着二少奶奶以往的脾气,现在这账房先生早该拖出去打了,可顾怀袖见着这小子很是机灵,也起了惜才的意思,只盼着把他给矫正过来。
不过若是他在执迷不悟,顾怀袖只能收拾他了。
但是现在……
顾怀袖阴森森地一笑:“我觉得我还是先把跟你这一笔账算了再说。”
说着,她直接抓住了青黛,意思意思地拍了拍她头:“死丫头,让你再编排我,回头剥了你的皮!过来给奶奶捶背!”
外头拿着剪子剪那枝上最后几枝红梅的丫鬟吓得一激灵,“二少奶奶怎的这样吓人?”
这丫鬟是新来的,画眉也没多说,只道:“往后你就明白了,那是青黛姑娘才有的待遇。”
“这种算什么啊?”那丫鬟皱着眉,“往日便听说二少奶奶厉害,不想连自己贴身丫鬟都要责罚……”
画眉愕然,忽然捧着肚子笑起来。
小丫鬟也不懂这是怎么了,拿着剪子站在一边有些无措。
顾怀袖在里面听见,索性倚着窗,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来,招呼两人:“外头化雪正冷,你们俩剪完了插瓶赶紧回来。”
“是,二少奶奶,马上便好。”
画眉连忙停住,娇俏地答了一句。
她招呼着小丫鬟,一起剪了花枝,回来插到大插瓶当中,看着一下漂亮了。
二房这边谁不说画眉长得好看,就是青黛姑娘也是生得标致的,怎么说也能开脸做个姨娘,怕是只要打扮得鲜艳一点在二爷身边晃荡一下,便有机会。
可不管是青黛,还是画眉自己,都不曾这样去做。
二少奶奶虽不觉得旁人打扮得鲜艳有什么,可若是你露了痕迹地去引勾什么,二少奶奶火眼金睛必定一眼就发现。
有那贼心,迟早会被二少奶奶拆了皮剥了骨。
画眉只想着安安静静地等到年纪,配了个普通人家嫁了,到底也算是一桩美事。
她颇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能在二少奶奶手下过活,索性给自己一条生路。
这些月来,画眉也渐渐跟顾怀袖熟悉起来。
原本她是二爷的丫鬟,顶了那个犯事的芯蕊上来的,只怕不得二少奶奶喜欢,如今能有这样得结果已经很好了。
再奢求,那就是贪心不足,迟早被收拾。
画眉临走的时候,顾怀袖叫住她:“画眉,今年几岁了?”
画眉一愣,停住脚步:“十八了。”
顾怀袖听罢,点了点头,只道:“你去吧。”
这是……
画眉已经明白这意思,主子们不会平白地问自己身边丫鬟的年纪,若是问了,就是有那么一点打算的意思了。
顾怀袖看画眉走了,便笑了一声:“这些时候,她挺尽心的,我还是替她留意留意好人家吧。”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青黛一眼,可青黛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说是她心善。
“我心恶的时候,都被你给忘了。”
她埋头,“啪啪啪”地拨起了算盘,“下午去周大人府上吃他孩子的百日……”
周道新跟李臻儿也算是奇了,婚前是想看两厌,一个觉得一个不务正业,一个觉得一个大小姐脾气,两个人相互之间看不对眼,成婚之后据说分房睡这样的事情干过了不知道多少回。
可李光地就是看周道新顺眼,很快周道新又成了甲戌科金榜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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