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城雪
“我是念着一位姑娘,她名叫连城,实在是还想相见一面,再续前缘。”
顾公子莞尔:“这倒好办,我带你去找便是。
——
话说起来容易,可这阴界之大,远非常人可以想象,虽然顾公子熟悉地界,可寻遍丰都忘川,也不见连城身影。乔年自是不肯放弃,顾生知恩图报,也不抱怨,夜以继日。
“乔兄,我们找了这许久,也没有线索,怕是史姑娘已经投胎去了。”
又是一天,虽然阴间没有太阳朝生夕落,但仍是十二个时辰轮番往复,灵魂依旧按照时间休息起身,他们在城里寻了一日,到了破巷前,顾公子终于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担忧。
乔年却是坚定,袖摆一甩:“她不会。”
“那……待我们休息一阵再去寻找,尚未查到史姑娘的记录,说起来她也许重情重义,在哪里等你也不一定。”
“好。”乔年点头,跟着他进了个荒废的鬼屋。
湿沉的稻草味迎面而来,到处是朽木蛛网,他们不禁掩了掩口鼻,却听墙角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弯一看,乔年不禁呆在原地。
伊人如旧,亲临眼前,仿佛褪了色的梦,一刀一刀的在心里划着痕迹。
连城也是美目圆睁,任含着的泪簌簌的掉了下来,打透了衣襟,许久,才颤抖的扶着墙站起身来,原本清冽的声音已经哽咽:“你……你怎么在这里。”
“爱卿已死,我怎么能够独活,阳间孤寂,倒不如来这里再见你一面,不然……恐怕抱憾终生。”
常人说此话已是呕心沥血,更何况是自己心系之人,连城见乔年旧日风采全被风尘疲惫掩去,总是洁净的衣衫更是邋遢不堪,心暖合着心疼,情不自禁的冲上去抱住他,哭喊的闻者自哀:“我这样的负心女子,你不抛弃,还以身相殉干什么!既然连城不能许君再生,只愿……只愿来世再报……”泪浸湿了乔年的胸口,手臂却越发的使劲。
乔年也是悲切,滑湿了清俊的脸庞。
两人伫立良久,才默默的松开彼此,相顾无言。
忽而想起顾生对自己还阳的许诺,又对他说:“顾兄有要事在身,尽管去吧,连城已死,我宁愿相随也不愿独活,只是麻烦你日后告诉我她的去向,我好死生相伴,不离不弃。”
顾公子望着这对有情人,怔了怔,便没说什么,拱手而去。
他平静下来,才看见连城身后还站着一位女子,眉眼秀雅,也是泪水涟涟。
她轻声问:“姐姐,这位是……”
连城叹了口气,讲起昔日坎坷,如今死后重逢,听得她也是唏嘘不已,不胜悲痛,又掉下几滴泪来。
抚慰了几句,连城告诉乔年:“这位姑娘名叫史宾娘,是长沙太守的女儿,我们二人一路同来阴司,自是相互牵绊,情投意合。”
乔年点点头,见她红着眼睛,娇小的身子瘦弱不堪,正想详细想问,顾生又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连连拱手:“恭喜,恭喜。”
“你这又是为何?”乔年不禁觉得奇怪。
顾公子呵呵一笑:“我刚才替你把事情办成了,马上叫史姑娘和你一同还魂,怎么样?”
乔年和连城对视,高兴的说不出话来,正在高兴,又听一声抽噎,确是宾娘,她哭的楚楚可怜:“姐姐走了,留我一人要去那里,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小女愿为姐姐奴仆,终身侍奉!”
连城自从离世,和宾娘更是情同姐妹,听她如此,又伤起心来,一个爱夫,一个挚友,为难的说不出话。
乔年见她如此,又看向顾生:“顾兄能不能成人之美,帮帮这位姑娘,好让连城放下心来。“顾生背着阴官要放两魂还阳,已是犯了大忌,在加一人,实在为难,但又想到乔年当日对自家的大恩大德,犹豫再三,一跺脚:“好,我再去试试!”说着又飘出屋去。
三个人忐忑不安,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才默然回来,摇了摇头:“我实在是没了办法,也……只能如此次了。”
宾娘一听,又捂住脸庞,哭了一阵,又死拉住连城的胳膊,怕她马上离开,再无相见之时,连城也是陪着她落泪,一时间,屋内四魂相对默然,无语可言。
顾生见宾娘愁容惨淡,心里万分难受,在这阴间数年,生离死别见得多了,自是知道其中的苦楚,加上他曾也是洒脱放荡之人,突然间就忿忿然的拍了拍乔年:“算了!你们带她走吧,如果上面责怪下来,大不了魂飞魄散,这阴间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也受够了,这世事不过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故某早已不再眷恋,如今能够见到恩公,报答恩情,便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一席话说的屋内鸦雀无声,许久,宾娘才露出半丝笑来,却道:“大恩不言谢。”
“姑娘不必多礼,快些走吧,迟了顾某也无能为力了。”
乔年又与他道了别,三人才出了破屋。
第7章 连城
黄泉路,路茫茫。
他们走到岔口,乔年挽着连城,担忧的对宾娘道:“长沙路途遥远,姑娘独自前行,实在是叫人放不下心来。”
宾娘沉默了一小会,微微叹气:“我愿随公子一同前去。”
乔年微怔:“傻姑娘,你不回长沙找到躯体,又怎么能够活过来?相随莫不敢当,他日我与连城到了湖南,姑娘不会避而不见,就是万幸了。”
“姐姐与我情投意合,公子所为又着实令人敬佩,宾娘如何会避而不见?”
正说着话,路过两个鹤发老妪,交谈所用正是湖南口音,乔年忙拦住她们:“小生乔年,见过二位婆婆。”
“公子有何事?”一位倒是和蔼。
“不知二为是否去得湖南?”
“我们正是要去长沙送公文。”她又道。
乔年大喜:“那太好了,舍妹正是要去长沙,但年幼不能识路,如果两位婆婆能带她一同前去,小生自当感恩不尽。”
“那道无妨,叫她一起来便是。”
宾娘上前,又与二人依依惜别一番,才幽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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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时自是与来不同,连城女儿家,自小便以车代步,几经磨难身体更是虚弱,让乔年搀扶着,依旧是一里一歇,没多远的路途,休息了十多次才到了乔生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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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草在墙边轻轻的随风摇动,门窗皆是简朴,倒也干净,明明都是旧时景象,却依稀间让人感慨万千。
连城抬袖抚摸着乔年的脸庞,眼睛里尽是担忧:“重生以后,这世道无情,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反复,你活了以后,一定要把我的骸骨要来,我到你这里才会反生,定无悔意。”
乔年应了又应,连城才迈开碎步,向史府走去,谁想到了家,她又想起往日的压抑逼迫,顿时胆颤心惊,腿抖的路都不能走,又引得乔生连连劝慰,连城更是担忧:“我到了这里,无力的很,旧时的悲惨简直难以忘怀,总觉得自己像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始终觉得我们以后很难在一起,不如……不如你再与我商量一下,以后究竟该怎么办,可好?”
乔年点了点头,两人相扶相依,进了连城的闺房。
丝床锦被,香炉烛台,明镜画卷,仍是从前模样,想是史孝廉思女心切,借物怀人。
他们对坐了一会,连城突然说:“你恨我吗?”
乔年大惊,拉住连城的手:“爱卿何出此言?”
连城想了又想,静美的脸庞泛起红晕,低下头来,道:“我怕事情有变,再连累了你,这茫茫天地,小女无以为报,只能,只能以这魂躯为报,就算,日后有什么……我们也算,无怨无悔了。”
说着,便轻柔的靠到乔年怀里。
自从与连城结识,不过是谈些风雅之事,生活上互相依托,何时曾有过如此亲昵的肌肤之亲,乔年忍不住喜悦和幸福,抬起连城又流下泪的俏脸,满怀爱意,情难自禁的吻了下去。
又是一室春光旖旎。
退却了繁杂的衣物,仿佛也远离了那些污秽,世俗,缠绵之中,似是只剩这二人留在世间。
生不能同穴,而死后眷恋。
真不知是喜是悲。
忘却了时光,也忘却了烦忧。
如此,凝固。
——
三日之后,他们仍是不舍,又怕这现实冷酷不情,仍躲在厢房之中。
但魂魄停在阳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连城从床榻间伏起,强颜欢笑:“俗话说,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我们担忧不前,毕竟不是办法,不如,这就出去面对吧。”
乔年缕顺了她的秀发,没再说什么,只是穿戴整齐,恍惚间出了屋子。
进到灵堂之中,见连城与自己的身躯相并摆放,感叹了一会,便降了下去。
豁然苏醒。
正在守灵的丫鬟吓了一跳,憋了好半天才大喊一声:“乔公子醒了!”
惊的史家乱了套,史夫人本就没走远,闻声连忙被扶着跌跌撞撞的敢来,定睛一看,果是乔年,而且面色红润,哪像猝死?
“快,拿水来!”老夫人一挥手,小丫鬟立即拉的拉,倒水的倒水,安顿好了乔年,乔年缓了过来,也不顾大家的百般追问,只道:“请史老爷过来,我自有办法让连城复活。”
如此喜讯,又是让史家一顿混乱。
直到大家齐坐堂前,乔年才照计缓缓的吐出要求:“我自有办法,只需把连城的身躯抬到舍下,她能立即还阳。”
史孝廉哪还顾的考虑怪力乱神,听他这么一说,频频点头,当下就命人抬着连城赶往乔家。
谁知,刚进屋子,连城便悠悠醒来,扶着棺木坐起,与从前没有丝毫变化。
“孩子,我的孩子!”
老夫老妻顷刻间就扑了上去,一家三口抱作一团,哭的旁人肝肠寸断。
许久,史孝廉才擦掉泪:“接小姐回家。”
连城却摇头制止:“女儿已经是乔郎的人了,怎么能随便的回娘家呢?你们若是不依,我……也只能再求一死。”
史孝廉看连城面色决绝,沉吟一会,只得作罢,起身一挥手:“去,回府把姑爷小姐要用的东西通通搬来,少一样打断你们的狗腿!”
知道史老爷已然接受,乔年喜不自禁,扶起连城,两人相视一笑,深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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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长。
没过多久,这乔年连城死而复生,结为夫妇的传奇佳话,就传便了全城,自然也传到王化成的耳朵里。
他一向贪慕连城美色,忽闻已嫁作他人妻,怒不可遏,拍案便叫人写了状子,告到官府。
本是无理的事情,但王家势大,一向与官僚密切,又送了好些银子,昏官一判:“史女连城,与王家早有婚约在先,死而复生,自当回去王家,遵守妇道。”
民难与官斗,判词一下来,王家就带了到乔家壮丁要人。
一番争斗,直砸的新居乌烟瘴气,力大的扯了连城便走,乔年文弱书生,重伤在地,毫无办法。
上天无法,入地无门。
连城到了王家,心念已死,不吃不喝,只求早日离开这令人作呕的人事。
王化成心想这人饿能饿到什么程度,闹一闹便好,不去理睬。
没想到连城心意已决,见屋内无人,拉下衣带就悬到梁上,幸好家谱劝餐开门,才免于一死。
第二日,又拿起剪刀自残,如同疯傻,要好几个壮汉才压的住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