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鼎上软
金花婆婆冷冷道:“阿离,过来!”
阿离闻言,便又垂下头来,听话的走到金花婆婆身边,哀求道:“婆婆,求您别害他。”说着说着,她不知想起了甚么,眼中竟滚滚落下泪来。
金花婆婆叹了口气,仿佛要开解她,却忽而两掌齐出,猛地击到方天至腹间。阿离见此惊变,不由“啊”了一声,不知所措的愣在当场。
金花婆婆这一回算是心机用尽,但方天至这些日来已瞧出她生性诡诈,周身一直运气不松,此时便仍不疼不痒的受了这一掌,并使内力将寒气化去,口中道:“阿弥陀佛!”
金花婆婆两掌打出,便知事败,猛地厉声道:“阿离戳他!”
阿离自小受她抚育长大,万事无有不依,闻声条件反射般就举起食指,向方天至戳去。她修练千蛛万毒功多年,面目因此毁伤,但手指上却剧毒无比,令人触之即死。
但方天至武功高出她何止数倍,这一指虽距离很近,却也并非躲不过去。指及衣袖之际,他正欲挥袖点住她穴道,让开这一指,却忽而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道青光电闪而来,飞击向阿离那一指。
三人只觉来势凌厉,纷纷飞躲开来,那道青光便擦肩而过,“嗤”地一声没入一旁一块青石之中。方天至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正是倚天剑。
金花婆婆亦瞧了出来,不由大喜过望:“倚天剑!”说罢飞身上前欲抢,但她眼前一花,方天至已快她半步赶到石前,侧身挡住她来路,道:“韩夫人,三掌已打完。你要同贫僧斗一斗么?”
金花婆婆身形一顿,经过适才三掌,她已清楚自己绝不是方天至对手,便笑道:“老身打不过你。”说着,便缓缓向后退了半步。
方天至观她动作,忽而“锵”地一声回手抽出倚天剑,飘然向她身后飞掠出三丈,落定后道:“站到我身后来。”他话音一落,赵敏便自树丛之中闪出,笑嘻嘻的躲到他后面,探出身来瞧向金花婆婆,故作粗声粗气道,“韩夫人,你的诡计被和尚识破啦。”
金花婆婆面无表情,最后瞧了一眼谢逊手上的屠龙刀,冷冷一笑道:“好,好。成王败寇,自古如此,老身无话可说。你们走罢。”
方天至将宝剑递到赵敏手中,道:“拿着防身,但不要走开我身边。”又向谢逊道,“请谢施主同我们一齐走罢?”
谢逊心中也已认定他学会了金刚不坏神功,遥想当年他拳毙空见,今日之日,又为金刚不坏之人所擒,一时间忽而深感颓唐。他眼盲却耳明,适才经过都一一听在心中,对方天至为人如何亦知晓了大概,想了想便道:“我与你走。”
方天至便又封住他上身穴道,助他离开刀剑陷阱后,向金花婆婆道:“韩夫人,贫僧告辞,有缘再会。”
金花婆婆脸色铁青,咳着道:“快滚快滚!”
方天至见状,便带着赵敏、谢逊二人,一并往岸旁大船处而去,连夜启程开往中原。
第65章
夜涛遍拍船舷,阵阵潮声中,方天至与赵敏对桌而坐,共同望着一豆烛灯下的一刀一剑。看小说到
赵敏生性好奇心重,刀剑齐在,便忍不住琢磨那号令武林的大秘密究竟是甚么,只是抱头苦思半夜,却仍没有头绪。方天至被她问这猜那搞得头痛,见她仍蹙眉沉思不止,便劝道:“你若无意号令武林,又何必费神去管那甚么秘密呢?不如趁早歇息去罢。”
金花婆婆眼下不在船上,赵敏早便将脸上伪装洗去,如今烛火摇曳中,正是说不出的娇艳美貌。她听到方天至的话,犹豫半晌,最终笑道:“你说的也是。谢法王何等聪明人物,荒岛苦思数十年而不得其果,我一夜想不通,倒也寻常。”说到这里,她忽而抬睫睇了方天至一眼,问道,“你就不好奇这刀剑中的秘密么?”
身为一个过尽千帆的男子,方教主自然而然道:“贫僧对武林至尊不怎样感兴趣。”
赵敏摇了摇手指,道:“非也非也。我不是问你对武林至尊感不感兴趣,我是问你对这难倒天下许多聪明人的秘密感不感兴趣。”
方天至思考了片刻,老实道:“贫僧不像你那么好奇。与贫僧无关的秘密,贫僧向来不放在心上。”
赵敏闻言忍俊不禁,托腮望着他笑个不停,方天至没甚么办法,便手拨念珠不去理她,等她自己觉得没趣。果然她笑够了之后,又叹气道:“这几十年来,为了倚天屠龙,江湖上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得到的人又何曾得以号令天下?旁个又有谁人莫敢不从了?真是可笑,可笑。”
方天至道了声佛号,和声答她:“你能瞧明白这个,那便很好。既然如此,你不如将倚天剑还给峨眉派。”
赵敏不以为然道:“才不要。我凭本事抢到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倚天剑,都从没有双手奉还的道理。换句话说,峨眉派若能从我这里将剑抢回去,我赵敏亦绝没有二话。”她瞧方天至不言语,又忍不住揶揄道,“方大师从谢法王手里抢来的屠龙刀,难不成不打算带回少林寺,而是要还给他老人家不成?”
方天至闻言,心想这话倒也没错。少林寺纵然是佛门清净地,但毕竟也是公认的武林泰斗,观其数百年来所作所为,又何尝没在为维护少林权威而与人纷争呢?想到这里,他忽而若有所思——
到这武侠世界来,他究竟是该做普罗大众眼中的圣僧,还只是武林之中的圣僧便好呢?这一世来,他行事种种,究竟做得对是不对,好是不好?往后若到了其他世界,他又该如何做这圣僧呢?
这问题若是仔细想来,须将过往三十年一一忆起,只可惜往事纷乱,一时半刻也难想通。
他默默不语,赵敏瞧他神色不同寻常,便试探道:“和尚说不出话来啦?”
方天至回过神来,半晌道:“人在江湖,和尚亦在。”说罢这句,他不由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赵敏听他语带惆怅,不由怔怔望着他,轻声问:“那么人在红尘,和尚在不在?”
她话音一落,烛花便也轻轻一跳。
灯光交叠月影,潮声压低人声。
方天至抬起眼帘,坦然的正视着她,亦轻声答道:“和尚生在红尘之中,却欲走脱红尘之外。万丈宇内,又有哪处红尘不是江湖呢?”
他去望向赵敏,赵敏却不看他了。她垂下睫毛,若无所觉般笑道:“难道你行走大江南北,就没有见过甚么清净宝地么?”
方天至不忍让她难堪,便也放过这一节,微笑道:“自然是有的。纵是江湖,亦有皓月千里、长烟一空的风光。十几年前,贫僧曾有幸登临鸡足山,个中胜景,至今亦难忘怀。”
赵敏便拍手道:“那等回到中原,不如就去瞧瞧好了。我还没在西南一带游历过,待你将谢逊安置妥当,咱们便往那边去。”
二人稍谈了几回游览古迹的旧事,气氛缓和下来,赵敏的心思便也逐渐安定。喝口茶的功夫里,她冷不防一眼瞥到了并肩的一刀一剑,忽然间心生奇想,便饶有兴味道:“倚天屠龙,各个都号称神兵利器,无坚不摧。不知若刀剑相击,究竟谁更厉害一些呢?”
方天至道:“说不定会落个刀剑俱毁的结局。”
赵敏立时站起身来,将屠龙刀向方天至一掷,见他抬手接住,便手执倚天,笑道:“光是猜有甚么意思,不如来试上一试!毁了便毁了,总归不过一把利器罢了。”说罢,她陡出一剑向方天至劈来,意气风发的喝道,“看招!”
方天至不无不可,便横刀向剑光一挡。
刀剑相击的刹那,只听“铛”的一声,青光雪影当即断作四截,闪烁飞散开来。方天至微微侧头躲开去势不停的半截剑刃,余光忽而扫到烛灯上飞飘开来的两块绢巾,下意识便伸手一捞,免去了它们受火焚烧的下场。
待他定睛一看,却见最上面的一条绢缎上,正写着一篇蝇头小楷,右首题有四字,名为《九阴真经》。
赵敏望见他手中长绢,微微一愣后,欣然大喜道:“原来这便是倚天屠龙的秘密!”她登时将断剑一抛,侧身偎过来问,“这是甚么?”
方天至道:“这是一本武功秘籍。”他大略扫了眼九阴真经的内容,便瞧出其中不凡,若这本秘籍流落到眼下武林之中,非要引动轩然大波不可。他心中略感沉重,便又展开第二条长绢一看,却见其上题名赫然为《武穆遗书》。
赵敏眼力甚好,此时亦瞧清了两本绢书的名字。她出神半晌,最终喃喃道:“武功秘籍,练通可以横行天下;无双兵法,懂罢能成天下至尊。原来这才是谁与争锋,莫敢不从的真相。”
方天至侧首一望,瞧她目光中仿佛流露出挣扎之意,立时清声道了一句佛。
赵敏乍然回过神来,又自嘲一笑。
方天至本以为她有话要辩,却不料她只道:“这两部绢书横空出世,你怕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在手上。此事万万不得走漏风声,否则纵然是少林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天至道:“恐怕这件事终究要开武林大会来解决。”他迟疑片刻,“你……”
话未出口,赵敏却倏而站起身来,侧头背对他道:“武功秘籍我不要,兵书我也不要。你放心好了。”说罢,不待方天至答复,她便提步推门而出。
待二人转回中原,已是半月之后。
下得船来,方天至便带着乔装改扮过的谢逊和赵敏,提着不起眼的木箱,循城中记号而行,最终在属寺中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少林同门,其中为首的正是空智师伯。
方天至瞧见空智,心中顿感安定,当下屏退闲杂,单独与空智商谈,将找到谢逊、意外得知倚天屠龙秘密之事一一分说,最末将两部绢书并断刀断剑一齐交了出来。
空智愈听神色愈是凝重,待瞧了绢书上的内容后,沉声问道:“此事非同小可,须连夜赶回少室山与掌门师兄说知。圆意,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方天至道:“除我与师伯二人外,唯独赵敏知晓。”话到这里,他便又将当日少室山上答应赵敏三件事,眼下正在履诺的情形说了个清楚。
空智沉吟片刻,蹙眉问道:“她毕竟是朝廷郡主,路上会不会泄露了风声?”
方天至倒不担心这个,闻言答道:“师伯放心,自船上得知大事以来,弟子便着意留心她行踪,并未与她泄密于外的机会。”
空智点了点头,道:“这事除了我之外,再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近日来,寺中情形亦不大分明。”
方天至道:“弟子遵命。”
事急从权,二人也不再闲话。空智嘱咐方天至与朝廷郡主周旋一定要多加小心,随后便当机立断,贴身藏好绢书,独自携木箱快马加鞭往少室山赶去。
方天至送走空智,这才回转到隔壁禅房中,敲门而入。
赵敏正独坐桌边饮茶,瞧见他露面,这才微微一笑道:“你的事办完了罢?”
方天至道:“不错。”
赵敏便嫣然而起,负手道:“那该办我的事了。”她一展折扇,惬意道,“走罢方大师,游山玩水去。”
第66章
却说方天至嘱咐师兄弟尽快暗中带谢逊回寺后,便与赵敏同行,再度向西南游历。二人一是通缉要犯,一是朝廷郡主,均不便太过显露行踪,一路便着意不往要塞城池去,沿途倒也避过了许多战火。如此涉水跨山,遍观妙景嘉地,及至仲秋时分,便如愿到了云南境内。
这一日晴午时分,二人正行在陌上,自山间忽而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歌声。赵敏本正与方天至谈笑,听其歌声情致动人,曲调别有风味,不由驻足倾听。
约莫盏茶时候,歌声愈来愈近,仿佛来人已行到了溪边山脚下。二人将目光移去,只见一个背着药篓的蓝衫少女忽而自葱翠树影中钻了出来。她一仰起头来,只见一张粉颊如花,鲜润动人,满头乌黑发辫中银饰闪闪发亮,正与她灿烂笑靥交相辉映。
赵敏将折扇在手上一拍,叹道:“好一个美人。”
二人与这少女相隔稍远,那少女虽没听到赵敏说得甚么,却亦瞧见了他们容貌。她目光在方天至的光头上一闪而过,旋即两只妙目便凝在了赵敏身上。
赵敏此时身着白衫,头系方巾,若不细看,正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她犹自不觉,见其目光,便展颜淡淡一笑。
那少女微微一愣,脸颊倏而便红了。她眸中情意绵绵的瞧了赵敏一会儿后,忽而张口脆生生的喊了句甚么。
赵敏不识此地方言,便向方天至问:“你知不知道她说甚么?”
方天至自然也不懂。
如此萍水相逢,赵敏原也不放在心上,歌既听罢,她便又向那少女微微一笑,遥遥拱手作别,与方天至一并往溪水另一畔去了。那少女见状心急,在二人身后又喊了句甚么,只是也未能引得赵敏留步回首。
此地离鸡足山本就不远,不多时二人便到了悉檀河畔。
故地重游,溪树优美,恰如昨日曾见。及至茶花林中,眼见满目香云初绽,恰如攒珠缀玉,锦绣堆叠,赵敏见美心喜,兴致颇有些高昂,便就此处茶花种类品相,与方天至一一评点起来。方天至边听边走,待到一棵白嫦娥彩之前时,他心中一动,便侧首看了赵敏一眼。
花影浮动,日色澄澈,赵敏站在碧叶金影之中,眉飞笑展之际,真堪称容光绮丽,有辉煌之色。她正侃侃而谈,余光望见方天至看来,微微笑道:“你忽然瞧我干甚么?”
方天至思绪转回,闻声便答道:“郡主见多识广,品位高雅,贫僧心中很是佩服。”
赵敏知他词不对心,也不计较,合扇向前一指道:“往前去看看罢。”
二人穿林而过,又复拾阶而上,待到睡佛寺近前,方天至便又想起了曾偶遇的那个年轻喇嘛。只是今番正值秋时,恐怕他如今还没能到赶到这里来。正想到这里,二人转过山路拐角,只见上首石阶旁的草地上,正赫然卧伏着一座一人半高的石佛。那石佛面目简陋,只依稀瞧得出五官,如今半臂粉碎,身覆青苔,显出十分破旧之相来。
赵敏见状,颇感好奇道:“这里怎么躺着这样一座残破佛像没人管?阖寺的和尚未免太惫懒了罢。”
方天至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只先不提,而是继续登阶,入睡佛寺参拜佛祖。寺中敬他圆字辈身份,特地派了一位辈分相同的僧人相陪。两厢见礼过后,方天至与他闲谈片刻,便问道:“请教师兄,寺前石阶上何故倒伏着一座石佛?”
那僧人法号曾乐,闻言道:“师弟有所不知,吐蕃僧人历来有驮经文、佛像,往鸡足山朝拜的传统,本寺便是其中必至之处。那石佛正是三年前一个喇嘛驮上山来的。”
方天至不由问道:“那喇嘛可是名叫伦珠多吉?”
曾乐微微诧异,道:“师弟认得此人不成?”
赵敏在侧正听得有趣,闻言便也将目光望到方天至身上。
方天至未去理会,而是答曾乐道:“十几年前,贫僧曾有幸到访过贵宝刹,与他结下了一面之缘,知晓了他驮佛祖巨像来此的缘由。”
曾乐恍然道:“原来如此。师弟既然知道前因,那事情便好说了。三年前,本寺长老晦善出了苦关,恰巧听闻了他的事,便特地在石阶前等他前来。那日也不知师叔祖同他说了甚么,他愣了半晌,忽而便直起腰来,将石佛朝路旁一掷。”
赵敏兴致盎然的追问道:“然后呢?”
曾乐听出她是女子,但见她身着男装,便假作糊涂,只当她是男子。闻言道:“然后伦珠多吉便与师叔祖隔着一尺远,空空的对了一个手印。这一个手印对完,他站住片刻,忽而便跑下山去了,从此再也没来过。师叔祖也没与我等细讲这其中实情,只嘱咐不必动那座石佛,就任它躺在那里便是。”他微微苦笑道,“因这座石佛,贫僧这几年来,也不知同多少人解释过了。”
方天至听完,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感慨,便合十向曾乐道:“不知贵寺晦善长老现在何处,贫僧可有缘一见?”
曾乐见状亦合十回礼,口中叹道:“阿弥陀佛,师叔祖与伦珠多吉对了那手印后,不出一个月便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