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第83章

作者:鼎上软 标签: 快穿 武侠 BG同人

  楚留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正因为我累了,我才要赶紧下山去,找一个好吃好喝好住的好地方睡一大觉,绝不在这臭烘烘的洞里休息!”

  方天至颔首道:“不错。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都忘记了。”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话锋一转:“不过么……这山腹里的故事,也许我第二天就会忘到脑后。但有一件事我不会忘,那就是你曾在这里救过我一命。”

  方天至失笑道:“楚施主吉人自有天相,贫僧不使袖子缠你那一下,也许那暗器也打不中你的。”

  二人走出洞来,照见白月如盘,寒风如水,万里山野披霜闪翠,不由心旷神怡。

  楚留香静静看着月亮,忽跳起来大叫道:“我不休息了!我要立刻回家,我简直一刻也等不了了!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方天至怔了一怔,见他如此洒脱,便也坦然笑道:“好,有缘再会!”

  楚留香撒开腿来,一溜烟跑下了山去,口中啸声绵绵不绝,回荡在山谷间——

  “必当再会!”

  方天至瞧着他奔入黑夜的背影,忽而想,也许他也会一直记得这一天发生的事。

  这一天,他多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天亮之时,方天至回到了海侯城。

  他循记忆翻进蔺府,找到藏在密林中的那间兵器坊,推门四下一望,一眼便瞧见了那支被扔在地上的金簪。他走去将那支缺了镶头的金簪拾起,轻轻拂去灰尘,拈在手中看了片刻,复才从包袱里摸出那只简朴的木匣,将金簪同匣里的碧玉莲花放在了一起。

  做罢这件事,他也感到想要回家了。

  只是当他缓步走到海侯府正门,前脚刚跨出门槛时,门口忽多了一个麻衣麻裤的独臂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还见过的槐序。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槐序木着一张脸,忽地就下跪道:“少主人。”

  方天至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不容否认的拒绝道:“贫僧不是什么少主人,你好自为之,快快去罢。”

  槐序瞧了他一眼,见仿佛没得商量,忽道:“少主人若不容我,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实在不行,我愿意随少主人出家做和尚。”

  方天至:“啊???”

  他话音未落,从蔺府中便传来一阵疾奔,有个孩童大叫道:“大和尚!大和尚!”

  方天至回头一瞧,那小孩已背着个包袱奔到了他眼前,整个人不住地喘着大气,犹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这不是蔺十一吗!!!

  方天至心觉不妙,迟疑道:“……小檀越怎么如此匆忙?不知叫贫僧何事?”

  蔺十一郑重其事地问:“我爹没有回来。他是不是死了?”

  方天至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蔺十一整个人眉眼一松,露出一个天真快活的笑来,向方天至笃定道:“我和你做和尚去。”

  什么!!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和贫僧一起做和尚!!

  方天至表面不动声色,肃容劝道:“出家岂可儿戏?你年纪小小,怎能如此轻率决定?”

  蔺十一像是很不理解,执着道:“我已问过你了。你住在天生山,洞心寺,寺里只有三个和尚。算上我一个,也才四个。我能做事,吃得少,也不会捣乱……我没有地方去了,我只想跟着你。你不肯带我走么?”

  方天至张了张口,与蔺十一稚嫩的双眸对视着。

  半晌,就在蔺十一心已冷了时,他轻轻叹了口气。

  蔺十一心头涌上一股期盼的热流,口中生硬地问:“你叹什么气?”

  方天至道:“你吃得了苦么?”

  蔺十一大声道:“我能吃苦!”

  方天至道:“那好。”说罢,他指了指身后木头人一样的槐序,道,“你,他,我,从今往后,还是三个和尚。”

  蔺十一道:“那另外两个和尚呢?”

  方天至笑了一笑,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忽想起被他扔在客栈里的周氏兄弟,不禁陷入沉思……

  半晌,他琢磨道:“你说得很对啊。我们确实有五个和尚了。”

第117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春江水暖,竹绿新枝,天生山上虽没有桃花,但杏花却仍开了。

  那棵老杏树有些年头,当年由三微手植于篱栏外,如今枝繁叶茂,花开如红云火雾,不仅探进墙来大半丛枝丫,还将老篱笆给挤歪了。

  晌午时分,这片红云愈发灼灼耀人,云下蹲着两个秃头正扎篱笆。

  这二人身着旧僧袍,生得高大枯瘦,一般模样。他们的脸平坦到几乎没有起伏,仿佛皮肉下的骨头被熨衣服的铜斗压过几遍一样。他们并不很老,但皮肤却十分松弛,白净平整的皮柔顺地耷拉在骨架上,就像一个三百斤的胖子在一夜之间丢了身上所有的肥肉。他们的五官也许还不算丑,但却像一对儿险些融化的雪人一般怪异,若一个陌生人乍然瞧见他们,大抵还会觉得有几分惊恐——

  和尚没有头发的常见,可他们却连眉毛都没有。

  就算刚煮出来的猪皮冻,也不比他们的脸光滑!

  这两个和尚正是周昊周奇兄弟。

  山墓中的毒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却也将他们折磨得几乎面目全非、武功尽失。

  也不知是出于理解还是信任,楚留香当初离开时,还是将方天至的杀母仇人交给了他自己处理,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而方天至也果然没有杀人,只是带着这两人回了洞心寺,照料衣食之外,也命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周氏兄弟蜗居寺中半月,直到毒愈也十分老实,从不曾偷偷逃跑下山。

  方天至便问:“长梅岭周家庄已被烧成一片瓦砾,你们还有地方能去不能?”

  周昊当时正在寺外劈竹。他颤巍巍地拿着铁镰刀,将刀刃小心磕在竹节上,才慢慢使力往下劈。他的弟弟周奇则弓腰站在竹林边,笨拙而迟缓地拖着地上的几根长竹,往哥哥这头拉拽。

  方天至静静地瞧着他们,忽觉他们纵算曾是威震一方的长梅岭庄主,此时也不过两个苟延残喘的风烛老人罢了。

  衰老与死亡总是那么的平等公正。不论早与迟,它们总会到来。褪去光环后,一个人若一生未曾做过什么足以慰藉晚年的快事,他该如何在岁月的摧残下仍旧笔挺而有尊严地站着,含笑对抗孤寂呢?

  周氏兄弟毒愈后须发皆掉,耳不灵目不便,就连舌头都不怎么听使唤了。周昊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弄懂方天至的意思,他张开因牙齿掉光而窝出褶皱的嘴,含糊不清地说:“无处可去。”

  就算他们曾给自己留下了后路,此时武功尽丧、面目全非,那后路也已变成了送命路。

  这世上监守自盗的人,总比忠肝义胆的人多太多。

  方天至正自默然,周昊忽撒开镰刀和竹子,歪歪扭扭地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一个头。

  方天至仍旧避开不受,道:“阿弥陀佛。”

  周昊口齿不便的咕哝道:“愿做和尚,只求容身。”说着又磕了一个头,“大慈大悲,不计前嫌。”

  周奇拖着竹子走来,眯着眼瞧清哥哥,又瞧清方天至,也跟着没头没脑地跪了下来。

  方天至最终将这两个不剃即秃的老家伙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二人也许至今并未悔罪,但像他二人这般活着,做做农活,当当苦力,本身不比就此死了更有用处些?

  只有活着,人才能悔愧,才能赎罪。

  这道理也许天下间没人比他更懂了。

  那日给蔺十一与槐序剃度完,方天至也意思意思用刮刀抹了抹他俩的两颗卤蛋,道:“二位周施主,一入空门,过往莫问。从此世上再无长梅庄主了。大慈大悲,大奸大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你们日后修行自持,就叫大慈、大悲吧。”

  周昊周奇并没说话,只用浑浊的目光认真地望了方天至一眼,合十弯腰行了一礼。

  蔺十一脑壳发青,秃着问:“师父,他们是我的师弟么?”

  周昊周奇仿佛为表诚意,竟一齐慢吞吞地扭过身,合十道:“大师兄。”又向槐序道,“二师兄。”

  方天至正欲摇头,却见蔺十一年纪小小,竟颇冷静从容,哪怕被昔日的世叔爷称作大师兄也无动于衷。他丝毫不见得意喜色,只睁着一双瞳孔极淡的大眼睛,稚声冷冷道:“我师父还什么都没有说。”见方天至一语不发,又执着追问:“师父,他们是我的师弟么?”

  方天至已习惯了他,道:“不。他三人只是出家在此,不与我序师徒之礼。”

  蔺十一道:“那我叫什么?”

  蔺十一并不算一个有名字的人。

  当年蔺王孙天赋受限,不得已冒险练了金蝉玉蜕功,一心想生出个根骨上佳的聪明孩子,好彻底摆脱这门练者必死的武功,光明正大的撑起海侯府的偌大基业,可眼睁睁瞧着儿子一个个下生,却不见哪个有何出众之处。他自知命不久长,不免失望之极,每日只顾得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对儿子们便冷漠的很,除了严厉敦促练武之外,丝毫也不关心。到了蔺十一出生时,他已连名字都懒得起了,只按序齿称作十一。

  方天至心生慈怜,便道:“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取的名字?”

  蔺十一怔了一怔,道:“我自己?”

  方天至笑道:“我也曾是个小孩子,知道大人给小孩子起的名字,小孩子自己未必很喜欢。你如今出家皈依,除却师父予你的法名,你自己也可以给自己取个法号,只要你愿意,想取多少便取多少。”

  蔺十一望着他出神片刻,缓缓道:“那你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仿佛忽而不那么冰冷了,流露出一丝不似寻常的依赖。

  方天至注视着这孤僻冷酷的孩童,忽而略生触动,便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沉吟片刻,续道,“然须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今收你为徒,不图其他,唯盼你日后成人,于人无伤,于几亦无伤。……你就叫无伤罢。”

  蔺十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只垂下眼帘,敛容合十道:“多谢师父赐名。无伤记得了。”

  而数月过后的此时此刻,就在那片杏云旁,大慈大悲补着篱笆,方天至则和无伤扎着裤腿,在田里搞农活。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杖,每走一小步,便在田垄上扎出一个巴掌深的孔洞。无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衣襟兜着菜籽,见洞就撒进去几颗。

  也不知是不是饿了,方天至做着农活,忽嗅到灶房里一阵阵香油气钻人鼻孔,不由在地头上稳稳站住,将竹杖搂在怀里一撑,仰头思忖晌午吃什么。

  他正想着,无伤亦扭头望向灶房,道:“有钱说,今日煎豆腐吃。”

  方天至吃了一惊,立刻算起账来:“什么?这个月竟还有钱吃豆腐不成?还使油来煎?”

  无伤默默望着他,道:“早上你去练功时,有钱说他吃咸菜吃得已快要发疯,今日一定要吃豆腐,总归豆腐钱他定能赚回来的。”

  有钱正是槐序。

  槐序剃头后,没请方天至取名,而是自个儿别号有钱。他说,四月楼主司掌钱财,他虽然是个剑客,但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叫有钱,岂不是合情合理?

  方天至倒不在乎他取个什么法号,他有心问问有钱打算如何变出银钱,但油煎豆腐实在是太香了!

  非独他与无伤被香晕了头,大慈大悲亦是世家出身,娇生惯养到老,这数月来油水寡淡也实在熬得狠了,篱笆都顾不得扎,只顾抻长脖子魂不守舍地往灶房看,直到有钱一手夹着饭桶,一手提着菜铲,掀开门口竹帘子往外一探头——

  顶着八道炽热火辣的目光,他冷冷地道:“开饭。”

  白饭没得,咸菜窝头总还是管够的。

  五个秃头捧着窝头,对着一碟油煎豆腐,一大碗蒸腌菜,一盆笋汤狂吃海塞,没有一个人有闲心开口说话。这里头方天至吃了几十年的大锅饭,抢菜八十一式已炼到炉火纯青,其余四人不过是和尚中的菜鸟,穷逼中的新丁,等闲非是他的对手。

  旁人方天至是基本顾不得的,但无伤还长身体,他偶尔倒给孩子添几筷子豆腐吃。

  无伤最近则正在打基础,吃饭亦要扎马步,直扎得两股战战,面有菜色,吃香油也不怎么觉得香。他心不在焉地正往碗里扒菜,忽听方天至放下碗筷,对他道:“明日教你一套拳法,但桩功仍要自觉去练,不可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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