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第84章

作者:鼎上软 标签: 快穿 武侠 BG同人

  无伤倒对什么都淡淡的,仿佛并不执着于武功,闻声只道:“知道了。”

  方天至又向大慈大悲二人道:“你二人为毒所害,身体已败坏了,定会有碍天寿。且经脉毁损,余生再要学什么武功,也大抵不可能了。”

  大慈大悲二人牙齿尽都掉光了,吃着窝头拌糊糊也很艰难,只鼓着嘴巴默默点了点头。

  方天至瞧着他们,缓缓道:“我没什么可教给你们,只有一套打坐口诀,虽不是什么武功心法,但或可内壮脏腑,外强筋骨。你们将口诀记熟后,日日依此法而呼吸打坐,也当有几分好处。”

  大慈大悲扒菜的筷子忽地停住了。二人一齐瞧向方天至,却谁都没有说话。

  方天至最后望向有钱,道:“你武功颇有造诣,有什么想问我的没有?”

  有钱默默咽下一口窝头,道:“有。”

  方天至道:“你问。”

  有钱一字字道:“为何你下筷加菜,竟如此之快。”

  方天至:“……”

  有钱道:“我的问题并不可笑。”

  方天至自然是不好笑出声的,他便也淡淡道:“或许是贫僧抢得多了,就自然快了。”

  有钱皱眉道:“我自学剑一来,每日出剑千次,唯为求快。时至如今,不论风中落花,还是过耳蚊蝇,皆信手可穿。”他将目光转向方天至,探询道,“我上山以来,却从未见你练过剑。”

  方天至道:“是未曾练过。”

  有钱专注地凝视着他,道:“你并非是抢菜抢得多,才快过我出筷的速度。而是若你我手中都有剑,我出一剑,你已出了四五剑。”他目光炯炯,竟让人不敢逼视,“寺主,你的筷下有剑法。”

  方天至茫然了。

  他不由扪秃自问,他筷子里有甚么剑法了?难道是他本是习剑出身,不知不觉带出来了点什么,而他却不自知?

  有钱道:“我想问你,那是什么剑。”

  方天至已明白他的意图,他仔细地想了想,道:“那不是剑。”

  有钱木木地望着他。

  方天至道:“旁人手中的剑,对你而言都不是剑。因为你眼中若有两把剑,你心里的剑自然就会慢。心剑慢了,手中的剑又怎么快得起来?你若要出剑,那么出剑的一刹那,天地间只该有一把剑,它是你心里的剑!”

  有钱面色变换不定,枯坐片刻,忽地咕咚跪在地上,冲他磕了三个响头。

  方天至这一回并没避让,只道:“你若明白了,就试着去做罢。只是……有时万物皆是剑,有时万物皆不是剑,你又何必太痴?”他说到此处,望着桌子出神片刻,笑了笑道,“这用来吃饭夹菜的,本来就只是一双筷子而已。”

  有钱兀自磕完三个头,便爬起来继续啃窝头,道:“我知道了。”

  方天至道:“我即将出寺云游,寺中上下都要仰赖你照看。万望督促无伤练武,记得浇菜除草,若能多辟一小块地,再种些豆米就再好不过了。”

  有钱道:“你放心去。”

  方天至正要点头,无伤却猛地站直了起来,向方天至道:“我不留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

  方天至一怔,道:“江湖凶险不提,出门在外,餐风饮露,又太过辛苦……”

  无伤忽地两眼涌泪,用一种十分受伤般的目光望着他,大叫道:“我说过,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凶险!我从小长大,经历过的凶险,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你不要丢下我在这里,我不要跟他们一起,我要跟你一起!”

  方天至这回出门,自然还是去当活雷锋的。

  他仔细凝视着无伤,忽而意识到这孩子身上大约潜藏着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单只教他武功,供他衣食,令他明白佛经道理,他这一生或许必当有伤。

  学雷锋做好事,倒也不是不能带上小光头。

  或许,他正该带上这个有些古怪的小光头。

  于是方天至缓和了声音,道:“晚上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下山。”

第118章

  一大清早,天气十分晴朗。

  方天至下地浇了趟菜,又抡起锄头翻出两亩地来,这才牛饮三海碗菜粥,数出半吊钱来揣进袖筒,提上包袱下了山。

  无伤同他一样,背上负着一包袱的窝头,腰间系着牛皮水囊和酱菜筒,脖子上还挂着一双崭新的草鞋,预备等脚上这双磨坏了再穿。俩人在路上不急不缓地走,一时半刻谁也没说话,无伤是小孩觉多,困得有些睡眼惺忪,方天至则袖着手在思考大问题——

  自打从莲花宝藏回来,他蜗居山中数月之久,已许久没做好人好事了。

  可如此消极怠工之下,为什么他的声望值一直在狂涨?

  开头一两个月还涨得不算离谱,只能说稍有进账,但最近一个多月涨得愈发厉害,简直像钱塘江发了大潮一般。方天至思前想后,只得猜测是莲花宝藏的故事流传开了,可楚留香个性使然,必不可能是他到处宣扬的,那难道是白玉京的人自己传开的?

  这又是什么神奇操作?

  如此想了片刻,方天至不得头绪,便也不再去想。

  他早在倚天屠龙之时,就已发现了一个事实。若要名扬四海,狂刷声望值,帮江湖中人远比帮市井小民更划算。江湖中人四处流窜,你若今日在湖广帮了他们,或许明年他远在陕甘的朋友都知道了;可市井小民毕竟安于营生,终生也未必离开出生之地半步,一个穷和尚帮了他们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又算得了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呢?

  也许各个世界不同,此地比之倚天屠龙,传奇经历更易使人名动四方,但方天至仍没有刻意施为的打算,不过是眼前谁人需要他搭一把手,他便去搭一把手罢了。

  他想要投胎做人不假,但亦想要赎罪。

  若做好事便是赎他的罪,那又岂能苛刻挑摘,将它也分成个三六九等?

  两人走了半日,进太平镇一间茶肆,要了两碗碎茶沫子,就窝头酱菜吃了个肚饱。饭罢,方天至见无伤晒得小脸通红,仿佛有些头晕脑胀似的,便道:“你在这歇歇脚,等下晌我来找你再走。”

  无伤扎着桩,虚坐着吸溜茶水,闻言道:“……比起练桩功,我宁肯在外头走路。”

  方天至却未融通,只道:“你真不肯在屋子里躲太阳?虽说春日不烈,但你毕竟少吃过这样的苦。过了这镇子,往后几日若不见村镇,可想躲都没处躲了。”

  无伤道:“我若在这里,你往哪去?”

  方天至道:“不去哪,就在街上逛一逛,若瞧见什么人有难处,就去帮他一帮。若没瞧见什么,咱们就继续赶路。”

  无伤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这镇子也不算小。你若真要在这里帮人,那一年半载都走不开身。”

  方天至也不怪他多问,反倒欣然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我师徒二人下山云游,所到之处都讲个随缘。若瞧见了就帮,瞧不见也不必寻寻觅觅。急人之所难,却不必连人家晌午饭缺道肉菜,都去想办法替人家买来。中原千万万里,我等兴来时来,兴去时去,若有一日走得累了,那便打道回家。”

  无伤瞧着他,问道:“那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方天至闻言一笑。

  他背对食肆铺门,风卷帘动,一道若隐若现的日光轻轻打落在他肩头。他一面微微笑了,一面将肩上挂着的新鞋掌成一对系好,别在了裤腰带上,道:“我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你想要去哪里?”

  无伤道:“我不知道。”他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除了府里,咱们山上,哪里也没有去过。”

  方天至温和地注视着他,道:“以前没去过,那也没什么。现在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已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无伤又似审视、又似期盼地瞧了他好一会儿,仿佛在求证着什么。半晌,他才像是确认无误一般,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羞赧,却又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笑得更自然。

  方天至没有笑话他,也没有调侃他,就仿佛他的笑容和平时一样般,也自然地问道:“那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无伤道:“我想去看看大海。我出生在海边,不该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

  于是几日后,两人已飘在了海上。

  方天至身上的钱不多,两人搭乘的客船便也不是什么好船。但哪怕在这艘鱼腥扑鼻的破船上,无伤扒在船头杆前,仍能见天穹落地处,一片湛湛碧海倒蘸红日,拥万丈赤霞滚滚而来,又化作船桨下一滔浮沫白浪,轻轻荡涌而去。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回过头来,仰望了方天至一眼。

  方天至在他身后咫尺处当风而立,手中拨着微微拂动的佛珠长串,本正看海。无伤秃瓢一动,他立时若有所觉,垂头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遥望这等风光,可还算没有白来?”

  无伤道:“算!”

  方天至拍了拍他的肩,道:“看风景时,不必也扎马步。”

  无伤闻言“哦”了一声,这才不动声色地收了桩功,问道:“今日呆在船上,拳还打不打了?”

  方天至道:“船上拥挤,不要妨碍了旁人。拳等上了岸再打不迟,往后夜里打坐就是。”

  这艘船并不大,载的也是寒酸客人。

  船分两层,上层只船主有单独一间舱室,下层则用来安置客人和水手,精致的客舱自然没有,大伙儿挤在通铺舱里,一人只有一条床板睡。

  眼下不到睡觉时间,自然没有人愿意呆在不见光的闷臭舱室里数臭虫。是以除了干活的水手外,所有客人都正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方天至师徒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其他三个客人闲极无聊,便总忍不住偷瞧几眼,但却又不敢搭话。其中一个瘦老妪捧着包袱独坐在舱门边,忽地门帘一动,一个赤膊水手探出头来,笑道:“主家吩咐开伙了,客人们请来用饭。”

  便宜客船上的便宜伙食,自然不会有多好吃。

  水手在一趟长板桌上放了一桶豆饭,一锅清澈见底的虾米菜汤,几条烧咸鲅鱼,并一海碗蒸虾酱,一缸腌菜。这些虽不算什么好菜,但至少有几味鱼腥,勉强也算是肉味了。饭钱并不包含在船票里,想吃的要付先钱才行,一行五个客人抻头往桌上一瞧,头立时缩回去三个,只剩两个肯付钱吃饭。

  方天至拨开酱菜桶盖子,正思量要不要请船主热一下窝头,余光却忽地瞥到了无伤。

  无伤脸色如常,只鼻尖微耸,两只圆眼睛牢牢地盯着桌上的咸鲅鱼,仿佛正在嗅味。

  他本是世家公子,就算装疯卖傻,惯受忽视,蔺王孙府里也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蔺王孙若泉下有知,怕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的儿子竟会被两条臭鲅鱼馋成这样。

  无伤忽地察觉方天至目光,机警地瞅回他一眼,便立时垂下头来从包袱里找窝头。

  方天至瞧着他,忽道:“你想不想吃?”

  无伤道:“我不想。”

  方天至道:“你既然想吃,照实和我说便是了。干什么口是心非?”

  无伤又瞅了他一眼,像是十分不解:“我说了和你一起当和尚。我要吃素的。”

  方天至笑了笑道:“谁说和尚就一定要吃素了?好和尚吃素,坏和尚却照样吃肉喝酒。你若想吃荤的,尽管去吃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

  无伤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你……我不当好和尚,你也不会怪我么?”

  方天至掰了半个窝头,倒上酱菜,道:“我自个喜欢当个守规矩的和尚,却不见得强迫我的徒弟各个与我一样。无非是不守清规戒律罢了,不当好和尚有什么要紧的?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无伤默默瞧了他半晌,忽问:“那什么才算要紧?我怎样了,你才会怪我?”

  方天至咬了口窝头,远远瞥了眼海上的粼粼红波,嚼罢也想到了该如何说,便和声道:“人活在世上,没什么事是必须该做的。你喜欢勤勉便勤勉,喜欢做懒汉就尽管去懒,乐意去做官便做官,乐意去种地便去种地,不管干得是好是坏,谁也管不着。但只有一样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做个好人。”

  他认真地凝注着无伤,道:“做和尚也是一个道理。你不必非做个和尚,也不必做了和尚就一定要做好。好和尚未必是好人,坏和尚也未必是坏人。你只需是个好人,是不是好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无伤面无表情地默然听着,又问:“那怎么才算是好人?像你一样多多去做好事么?”

  方天至道:“不。做好事的未必就是好人。”他出神了片刻,似是忆及往事。半晌,才复缓缓开口,“若要我来说,不损人以利己,不助纣而为虐,如是坚而不移的人,那就是好人。……若她心里还能时常怜悯宽容别人,那就是了不起的好人了。”

  无伤听他语气颇见温柔,不由怔了一怔,但仍不解而郑重道:“那是不是别人对我坏,我也要怜悯他,宽容他?”

  方天至笑了笑,道:“那样了不起的事,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怨恨那个人,就足够了。”

  无伤问:“为什么?”

  方天至道:“因为人若太过怨恨,心底一定很不好过。心底不好过的人,常又会过得很苦。不论你太怨恨谁,最难过的总是你自己。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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