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于成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苦笑摇头道:“老臣尚好,郡王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趁着礼部派员未至的功夫,在此歇口气。”
两个人脸上都是苦笑,但谁也没动,胤禔觉得手脚疲软就想坐着坐一会。一老一少相对良久,胤禔忽然问道:“我记得,巡抚您今年已过花甲了罢?”
“郡王好记性。”于成龙略有吃惊,道:“老臣已有六十有六,唉,不过是马齿徒长罢了。”
“巡抚是老臣,否则汗阿玛怎么直接让我来这了。”胤禔笑道:“前些年我去舅舅家,明珠舅舅也说,大人是旗下少有的耿直之人,且又能体察民情。现在京旗做官的,一个个仿佛养大爷似的。”
于成龙看了胤禔一下,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起码直郡王释放了善意。他也就顺着说道:“老太傅这是过奖了……京旗养尊处优,除非家门管的严些,否则子弟变纨绔,也实在是容易。”
这倒是,就瞧瞧在京的佟佳氏和留在盛京的佟佳氏,就知道留在盛京的并不比在京这一支差。可谁让两位承恩公佟佳氏才是皇帝的近亲呢。
还有就是同为富察氏的萨布素和马齐,常德可没有在京同辈的富察氏子弟升官快,难道他没本事?无非是有人提携,和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可常德比起真的底层旗人,又是在天上。
这事儿没法说清。
礼部派来一位侍郎带人跟着直郡王前往华山,随之而来的还有直郡王府的太监,来人是秦吉了的徒弟,年纪不大,叫秦不会—当年胤禔听说的时候,也笑过秦吉了捉狭。
“奴才师傅叫奴才禀告主子,佟侍卫回京了,京中没甚么动静。”秦不会低声禀告:“府里无事,只是八福晋在佟侍卫回京之后,过府做客,还给福晋送了一颗老山参。”
“府里如何,福晋和孩子们怎么样?”胤禔这次身边带了全都,照例还是让秦吉了留在府里。
秦不会回说:“福晋与小主子们都好,府里一切寻常。就是舅爷那边叫人传话,富森小爷送了封信过来,福晋让奴才带给主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你怎么不早说!”胤禔急急地把脚从热水盆里抽出来,踩着鞋抢过了信件。他一边查看没人动过的封口,一边说秦不会:“跟在你师傅身边也有年头了,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秦不会也不敢分辨,只是连连叩头,胤禔一挥手:“好了,记得以后机灵些,退下!”
等到室内只有胤禔自己,他才展开了这封信,还是容若一笔潇洒的行书,但写的很毛躁,似乎当时很焦急,上面只有一行字“山雨欲来当静。”
最后一笔写的似乎要飞出这张纸,让胤禔不自觉的在这句话后面添上一个惊叹号,看来是佟蔺入京,明府接到了消息,而后给自己传信。
是舅舅他们嗅出了味道不对,胤禔将蜡烛挪到自己身边,点燃了这封信,看着纸张飘舞着变为黑灰,慢慢散落在地上。
这次如果索额图被康熙一怒之下斩杀,太子会不会受到牵连……胤禔连晚饭也没吃,一个人靠坐在床上想到,那就要看太子会如何表现了。
佟蔺入京通知九门提督,而自己奉命传旨给丰台大营提督以及直隶旗兵、绿营管领们,说到底这是皇帝为了防止某些不测之事……但索额图肯定没法大喇喇的调兵,在京中能调兵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就在毓庆宫!
这些年只要皇上不在京城,胤礽就要监国,加上这两年太子代理朝政,如果他想调动兵马做什么手脚,盖着他毓庆宫印章的一纸手令就能做到。
毋庸置疑,康熙一明一暗两手准备,防的就是皇太子,怕他“一时糊涂”,更怕自己一着不慎,出门南巡,回来发现皇位颠覆那乐子就大了。
胤禔抻了个懒腰,快马赶路要把他给颠散了,他可得好好歇歇。
祭五岳,就是祭五岳山神,为的是减少天灾,祈求国家少些祸害。而负责主祭的人,需要斋戒数日,沐浴而后上山祭祀,以示虔诚。
“胤禔祈求国事顺利,百姓安康。希望我……”
礼部侍郎在一旁跪念骈四俪六的祭告文,而胤禔默默在心中祝祷,希望得偿所愿。
直到御前侍卫与前锋营、善扑营的人破开索府大门的时候,索额图都觉得皇太子迟迟不表态,只是因为事情严肃需要他多想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皇太子说……
“阿玛!”格尔芬和阿尔吉善被按倒跪着,脸贴在地上而大声呼喊。
索额图茫然的看着冲进来的侍卫,只见一等侍卫佟蔺拿出了圣旨,宣布他将被压往宗人府。而他的两个儿子,革去一切佐领爵位,禁足府中。
“我要见……”太子,索额图刚想喊出来,就被佟蔺一个眼色指使侍卫将他塞住嘴巴。
“三老爷,我奉旨办事,你少折腾些,我也好为尊府留些体面。”佟蔺冷道:“皇上已经于昨晚回京,此刻正在和太子殿下父子倾谈,你谁也见不到。带走!”
索府一时之间哭声大作,索额图瘫软着被拖走,眼里只见着两个儿子还被按着,然后他就被塞到了马车里。
索额图被抓动静不小,就在他府上被围之后不久,心裕法保和代表阿玛柯尔昆出面的德安就都来到了长泰的府上。他们还来迟了一步,纶布已经到了,正在和他大哥争论。
“难道大哥不打算出面救救叔父?”纶布急道:“皇上这次来势汹汹,只说叔父行为不端就将他投入宗人府,这……这恐有大祸啊!”
作为一等公,哪怕没了官职,长泰依然能上折子,索额图同理。长泰看着弟弟满头是汗,又见匆匆而来的叔叔兄弟,苦笑道:“若是有爵位不能上书,说不定叔父不至于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也不明白?”
众人一时无言,德安心有所感,道:“大哥哥是说,而今倘若三叔一个人……赫舍里氏却得以保全,太子殿下更能全身而退?”
“事已如此,难道你们有别的法子?”长泰漠然的看着众人:“皇上回京,正在畅春园里和太子说话,你们谁想为三叔求情,现在去畅春园还能赶个热闹。”
说的老少两辈人沉默下来,谁也不敢开口搭腔,长泰见状也只是一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他没有明说,赫舍里家此刻已经到了极危险的时候,未来能不能从悬崖边被拉回来,就看太子的了。
太子啊……
畅春园里,太子正在对着康熙声泪俱下:“当时索额图居然有大不敬之言,臣不敢置信以为他失心疯了,没想到他居然丧心病狂若此。臣对汗阿玛的孝顺可对天地,怎能任由他胡来,这才禀告汗阿玛!”
“汗阿玛千万不要因为此人而动气,否则臣岂非不堪为人子,还有何颜面忝居毓庆宫啊!”胤礽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脑子里却在不停地揣测父亲可能的反应。
康熙看着钟爱的儿子跪在面前,终究开始长叹一声,将他扶了起来:“索额图昏聩糊涂,朕早就不愿让他挨着你的边,只是当年你还年幼,留着他也好为你办事。”
“只是他既然有了这种念头,就断不能容,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康熙拍拍胤礽的肩膀:“你先回宫去罢,好生照管皇孙们,不必多想,权当没有这件事。”
太子离开畅春园的时候,他还有些头脑发晕,就这么过关了?就这么……汗阿玛不追究他,也不多问,反而让他回宫将此事当做没发生。太子长吁一口气,太好了,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索额图这个老糊涂,他真是,死了干净!
康熙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下来,然后道:“叫高士奇过来。”
梁九功引高士奇走进了清溪书屋,时隔两年,高士奇头发花白大半。梁九功心里清楚,这都是在南边的时候,他在皇上身边参赞机要,短短两个月就熬成了这样。
等进去看见康熙,梁九功默默叹气,别说高士奇,皇上何尝不是显老了呢。
“朕打算令普奇看守索额图,他是远支宗室,与那些本朝显贵走的不近。”皇帝的语气有些嘲讽,而后道:“澹人为朕写诏书罢,就说索额图多年来行为不法,朕忍无可忍才行拘禁。”
“梁九功,你去将鄂伦岱叫过来,叫他去审问索额图。”康熙想了一圈,觉得鄂伦岱这个混蛋,最适合干这个活儿,而且康熙在心里给索额图判了死刑,他只想知道关于太子的事。
镇国公普奇是远支宗室,传出他去看管索额图的时候,朝中诸公一脸发懵:这人谁啊,从哪冒出来的?
只有少数不是金鱼记忆的人想起来,似乎当初皇上用他跟着八贝勒、大额驸办过差。皇上这也是煞费苦心,居然能找这么个四六不沾的人出来。
胤礽在毓庆宫也松了口气,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刻意对索额图如何,胤礽现在害怕有人去看管索额图的时候做什么手脚:比如逼供,又或者在汗阿玛跟前污蔑他。
京中如今没什么动静,各家各府都小心谨慎,连纯王老福晋过寿都低调的吃了顿饭也就罢了,还是宫中太后和康熙给了赏赐,这才有人相继送了礼过去,算是打破了僵局。
这之后,气氛稍微好了一些,康熙也从畅春园回宫,与太子的相处……以他们在公开场合的表现而言,倒也还是父慈子孝,与从前无甚区别。
至于索额图和赫舍里家,前者无人关心,没人敢碰这个话题。而后者仿佛全员失语一般,一时之间,朝中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索额图这个人,倒也是一片祥和。
宗人府里,鄂伦岱皱眉看着满身狼藉的索额图,和他身边一直监视他问话的普奇,最后还是直接问道:“奉上谕,问索额图话!索额图,你在德州驿站怂恿太子谋逆,可是有的!”
“你素来心存不轨,在皇太子身边多有不臣之语,可有此事?”
“一等公长泰、侍卫纶布,并心裕、法保等人并无长材,朕多年来一再宽容,尔等不思君恩,反而怀险不测之心,行不轨之事,尔等丧心病狂!索额图,是否如此?”
鄂伦岱问话,普奇就站在他身边,听着到后来皇上无法抑制的愤怒的问话,他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如果在他手里,能悄无声息的让索额图毙命,是不是皇上也会嘉奖他。
仔细想想这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哪怕是索额图死了,不管是赫舍里家还是太子,都会觉得这是皇上命令的。而皇上只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普奇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值得冒险。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普奇就是后来胤礽第二次被废搞出的“矾书案”,胤礽写的密信就是给他的,当然了,真假咱也不知道,反正史书上说是给他的。然而也是他直接造成了索额图的死亡……他们家关系真奇特→_→
很久以前我也觉得索额图之死,是康熙给太子好看。但是吧,后来仔细看看前后资料,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反正难说的很。
第179章 :某人之死(下)
普奇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确定了皇帝的心意。
他在乾清宫西暖阁觐见, 禀告康熙“索额图绝食了。”—其实并没有,但他就这么说了,而且等待着皇上的旨意。
上首的康熙冷冷地摔下一句话:“不要管他!”
行了,普奇心里有数, 皇帝这是不管索额图死活, 觉得他死了干净。如果皇上还想留索额图一条命, 那必定是要叮嘱普奇注意索额图身体, 但此刻, 皇帝叮嘱的是“鄂伦岱审讯结束之前, 别让他咽气。”
“嗻!”普奇心道, 可有了准信儿了。
五月末胤禔回到京城, 进宫缴旨之后, 陪着康熙和太子吃了顿饭。老实说,这顿饭吃的胤禔浑身难受,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感觉, 反正他是感觉到了:皇帝与太子都在不停的向对方释放善意。
但因为某个人所共知的原因,这俩人又选择不停的暗示胤禔出来缓和气氛, 直郡王觉得,合着自己是个防弹衣?给您二位用着玩的。
这一餐饭吃的胤禔胃疼, 好不容易逃离生天, 将尴尬和郁闷留给那两父子, 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结果在西华门外又遇上了老三胤祉,兄弟俩寒暄两句, 就看胤祉迟迟疑疑, 似乎想问什么可又不敢。
胤禔赶紧找借口离开, 所幸老三做弟弟的,也不敢强拉他大哥, 这才让胤禔跑了。直到看见自家大门口,直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
“阿玛!”
出乎意料,跑出来迎接他的居然是苏日格,而直到坐在上房之后,胤禔才发现媳妇居然不在家!他惊讶道:“你额娘呢?”
苏日格俨然已经是一家之主的架势,事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此刻闻言笑道:“阿玛忘了?您随驾出巡,额娘不是带着我们去了园子里,女儿也开始学管家了,月初回府里查看的差事,额娘就交给我了。”
“然后就赶上富森亲自过来送信,女儿和秦谙达商量一下,就传信给额娘,看看是不是先留在园子里。”苏日格轻松笑道:“女儿是前儿回来的,阿玛您提前回了,之前不是说后天才能到,所以额娘原定的是明天回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胤禔放下心来,也有心情笑问女儿:“叫个人给你额娘传信,让她带你三个弟妹别着急。对了,这段日子管家,有没有什么心得?”
“有!”苏日格站在胤禔面前,自信满满又很感慨:“女儿觉得,如果想要事情变得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打下好根基。额娘教我处理家务,但就女儿来看,咱们府里的事情都是各司其职,由负责的人向额娘按照季度禀告。但在各司其职之外,还有负责监督的人,免得府中有人吃里扒外。”
“上月额娘带着我们在园子里,秦谙达在府中就抓到了一个,听说您要回京了,额娘叫谙达给宫里娘娘和弟弟送些东西。等谙达回来,再和您禀告。”
胤禔没有和女儿深谈府里有钉子一类的话,只是笑问:“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女儿也想过,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只能狠手治下。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女儿还记得小时候对太监恶作剧结果被您教导那件事,规矩也要体谅人情,哪怕是太监这样的奴才,给他们逼急了也不好。何况前朝也有过宫女要谋杀皇帝的事情,阿玛,这算是以史鉴今吗?”
“算!”
胤禔原想揉揉女儿的头发,但看看苏日格,放在三百年之后也该是读中学的年纪了,他管住了自己的爪子,笑道:“没想到我家苏日格管家也管出心得。你想的没错,一个国家、一个朝廷,包括一个王府,都是人组成的。想要管理好,又不把自己给活活累死,就要想办法将规矩定好。”
“放在府里内务,就叫规矩;放在朝廷上,就叫朝廷体制。”胤禔循循善诱:“记不记得从前给你读书,史书中常提到这个词。这个东西不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主子,如果规矩伤害你的利益,你就要修改它。”
“也像你说的,阿玛不让你欺负小太监,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最后也会伤害你。所以你也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要留有余地。这个道理放诸四海而皆准,以后遇事多想,心得阅历都是你自己的。”
“好了,你去忙罢,晚上阿玛同你一道用膳。”胤禔看女儿离开,吩咐道:“秦吉了回来叫他直接来这,我要见他。”
之前因为京中气氛让人不安,道琴就传信入宫,叫弘晗好生待在延禧宫不要乱跑。等康熙回京之后,气氛逐渐缓和,秦吉了才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入宫,告诉他们大阿哥下次休沐可以回家了。
不止弘晗没有回府,这小一个月,几个皇孙辈的阿哥都留在宫里没有出去。他们的父母要么不在京中如胤禔,要么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其让孩子每隔几日搞出动静折腾回府,不如暂且都留在亲祖母的宫中。
等秦吉了办好了差事,这才回府,他还得帮着大格格照管府里。秦太监回到王府,刚要去见大格格,就看他徒弟秦不会一溜小跑过来:“师傅,主子回来了,叫您赶紧过去!”
“主子回来了!”秦吉了惊道:“不是说还得有几天嘛?”说上说这话,脚下几乎是小跑,秦吉了来到上房门口,整整衣服,禀告道:“奴才秦吉了,给主子请安!”
“进来罢。”
秦吉了走进来打千,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爷已经洗漱更衣,此刻清清爽爽的盘腿坐在炕上,倚着炕桌好像在看什么书。
“主子走了这么久,如今平安回来,奴才真是……”说着眼圈还红了。
看来这段时间,府里人心理压力也蛮大的,胤禔佯装嫌弃扔过去一块帕子:“赶紧擦擦你的脸,哭什么。宫里娘娘和大阿哥还好?”
“回主子话,延禧宫娘娘同大阿哥都好,娘娘还叮嘱王爷回来之后去延禧宫,她不放心您呢。”